等到當晚夜深,沒了人過來打擾,玉林便坐在榻上,用手搬動左腿盤了起來,接著排除了雜念,凝神於丹田,引導丹田內的真氣流轉向左腿陽關。


    人體體內經絡交錯,穴點繁多,如同迷宮,稍不留意就行錯了路,好在玉林有了之前的經驗,這次引導真氣通向左陽關倒不算費多大功夫。此時距穴位被點已近三日,隨著時間的過去,人體自愈之力使得解穴也相對容易了一些。大約兩個時辰過去,玉林站立而起。


    正要推窗外出偷偷溜出去,卻聽見院落二門打開的聲音,正奇怪這深更半夜為何還有人進出,便側耳聽去,卻隱約聽到“法源的消息來了”。接著又聽到人聲和腳步大約往駱先生的書房過去,然後屋外又重歸寂靜。


    事關師祖,玉林怎能無動於衷?伸出頭觀察了片刻,確定院內已經無人監守,再看駱先生的書房還亮著燈,便鑽出窗,屏住唿吸,躡手躡腳地摸了上去。借著窗縫透的光,看見駱先生正坐在書桌旁看著他手裏的紙片。


    駱先生看完紙片,對著身穿夜行裝的人笑道:“你們這次動作蠻快的,確定都打聽清楚了?”


    那夜行人迴道:“收到先生的飛信,咱們堂的兄弟就動了起來,有大都督的印章,杭州的地方官員還算配合。根據十多年前的檔案,盤查了當時法源他們所乘客船的船老大,大致查明了法源他們自杭州之後的軌跡。”那人看了看外麵,附向駱先生耳邊嘀咕了兩句之後,駱先生皺了皺眉,開口道:“你直說便是,這裏沒有外人,不需要遮遮掩掩。”


    那人麵露尷尬,繼續說道:“法源他們到了杭州,稍微休整便尋了一條北上的客船,沿著運河一路向北。可據船家迴憶,當時他們師徒一行三人,直到半道下船時,未見身邊有何嬰兒,所以關於這嬰兒的身世,法源說的應該不是實話。”


    “這十多年前的事情,那船家還能記的清楚?莫不是受人誆騙了。”駱先生質疑問道。


    “不錯,我當初也提出懷疑。可是據船家講,法源大師德行崇高,又是海外求經歸來,有玄奘之風,是以那船家才記得清楚。”那人迴道。


    駱先生點了點頭:“如此說來,這嬰兒不是在餘杭之地拾得。可又為何說起法源半途下船?”


    那人又笑了笑,道:“船家說到了邢溝道時,法源他們就下船了,之後的經曆就無法知曉了。”


    駱先生抬起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麵:“那這嬰兒是在他們下船之後撿的?”


    那人道:“據船家迴憶當時運河阻塞,法源他們著急迴寺,便下了船,準備繞過堵塞河段,再乘船北上,可是我們查遍了當年邢溝到泗水各河段的船客記錄,都沒有關於法源他們三人的記載。”


    駱先生道:“那他們到底在什麽地方撿到的嬰兒?這麽長的一段路,恐怕不太好查。”


    那人又笑著迴道:“先生莫急,還有一事尚待告知。”見駱先生也不惱,便賣起了關子:“先生可知當時邢溝道口為何堵塞?”


    那人見駱先生搖了搖頭,笑道:“當時道口發生了一件驚天命案!”


    駱先生猛地抬起頭:“哦?”又想到什麽事情,拍起桌子:“不會是‘韓氏族滅案’吧?”


    那人豎起大拇指:“正是,先生果真是博聞強記!”


    駱先生擺了擺手,問道:“這個舊案和法源有什麽關係?”


    那人道:“非要說有關係,現在也沒有確鑿的證據。但要說沒關係,恐怕法源也可能脫不了幹係。”


    駱先生急忙問道:“此話怎講?”


    那人道:“韓氏一家自韓相公死後被流放嶺南,在南北運河的邢溝道口慘遭夷滅。當時的地方官府也不敢馬虎,當即就關閉了道口,盤查起往來的船隻。可後來查無頭緒,隻得出了一個告示,簡述了韓氏滅門案,出了五百兩銀子的賞金征求消息線索,再後來此案就不了了之。”看著駱先生麵露悲戚,那人又接著道:“可是據存檔證據,當時韓氏可能並未滅門?”


    駱先生驚立而起:“此話當真!有人活下來了?”


    那人見駱先生著急,不再賣弄:“雖然邢溝道口的過路存檔少了當時那條客船的記錄,但邢溝道沒有,不代表別的道口也沒有。後來我們去了泗水查探,當地的縣守是武後的人,雖不能放開手腳查探,但多少問出點東西來。原來那條船在過泗水道口時,船上報的韓氏一家共二十四口人,但邢溝道的命案裏隻留下二十二條屍體的記錄。那這少了的兩人,去哪了?”


    見駱賓王不作聲,那人又道:“當初法源抵達龍華寺時,帶迴去一個病弱嬰兒,龍雲觀的道士說法源歸寺時,龍雲觀守平道長親自過去了一趟,迴來曾說了句‘大和尚倒是好慈悲,也不怕病幼拖累。’”


    待喝了一口茶,那人又繼續說道:“現在能確定三個事情,第一,這嬰兒是法源在邢溝下船之後的某段路上撿的;第二,那嬰兒當時身有重病。最重要的就是韓氏一族不見了兩個人。”


    駱先生又皺了皺眉:“可這並無證據證明法源和幼兒與韓氏一案有牽連。”


    那人又道:“那關於這幼兒來曆,法源為何說謊?先生有所不知,我有一故友,當時曾參與韓氏一案的勘察。昨日他曾說韓氏二十二條屍體,有九個人身上並無刀槍箭傷,但解剖下來發現全都胸骨斷碎,腑髒裂開。”


    駱先生道:“什麽功夫如此霸道?”


    那人點了點頭迴道:“江湖上有一門功夫,名為‘碎心掌’,打在胸口時,能在瞬間催發大量內力,用以震碎腑髒。據我那朋友所說,那幾條屍體留下的痕跡很像是‘碎心掌’所留。若兇手之中有人會碎心掌,那幼兒身上的傷,說不定就是韓氏一案的兇手所為,如此,那幼兒很可能與韓氏一族有極大關聯。”


    玉林聽到這裏,恍如遭到一記重擊,整個幼年的痛苦好像又浮現出來,每當咳嗽嚴重之時,那種咳到窒息的感覺,是說不出的痛苦。文師父曾說過自己肺脈寸斷,才會連年咳嗽,從而身體虛弱無法習武。


    當玉林正在憶苦之時,又聽到屋裏那人道起:“法源之所以說謊,可能就是因為他知道嬰兒身份,但因此案牽扯重大,不得不對外人隱瞞。”


    駱先生點了點頭,道:“韓相公一生光明磊落,忠貞耿直,但因得罪了武後,慘遭媚上的奸臣誣陷,死後滿門被屠,令人扼腕。那狠心下殺手的,無非就是妖後網羅的一些暗中勢力。可是苦無證據,隻能不了了之。”


    那人接道:“若那嬰兒就是韓氏遺孤,多少也能慰藉韓相公在天之靈。”


    駱先生點了點頭:“守凡道長和守平道長是同門師兄,親同手足,等這兩日他過來時,可請他找其師兄查詢當日詳情。今日所說,多是猜測,也不一定如我們所猜。”說完,便講幾張紙片放到蠟燭之上點燃。


    但那人卻笑道:“若不是這樣,法源為何隱瞞真相?另外韓氏一家少的兩人去哪了?”


    “好了,不說了,並無直接證據,隻能算推測而已。此事要保密,不可與外人語。”駱先生交代了一下。


    …………


    玉林見他們密談結束,便悄無聲息摸迴了住房。本來打算解了穴,趁著能自由行動便立即逃脫,當後來聽到有事事關師祖,便冒險上前qie聽,誰想到居然聽到了可能涉及自己身世之事,一時間難以決斷去留。


    而在剛才的書房,駱先生手指沾了點茶水,在桌麵上寫了個“離”字,身旁那人點點頭,低聲道:“他已迴了房。”


    原來自玉林摸到窗下時,就被那人發覺。於是待那人對駱先生耳語告知之後,駱先生便將計就計,兩人之間演起了雙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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