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來,或者說,自從出現人類這個物種後,被討論得最多的話題,也是永恆的話題,那就是生與死。活著的人如氣貫長虹,死去的人如寒秋瑟葉,而當人死去,他們又究竟去了哪裏?離去後的他們為什麽沒能再迴來?他們在這之後又經曆了什麽?”


    一個身著灰色西裝的學究,接過主持人的話引,思慮片刻後侃侃而談,他說:“這是一個哲學問題,而哲學又大多是牽強附會,隻為驗證自己觀點而驗證,因此我們還是以科學角度來看待它會比較合理些。嚴格意義上講,那些人從未真正死去,而是種坍塌,導致了原有物質解構後,而成了符合它們生存的另一種架構。這些,其實早期的宗教裏就有過描寫。”


    “嗯,看來十分有趣,你認為這會是遠東地區裏時常提及的淪世麽?先會去到某個空間,然後出現各種門,或者光斑呢?人選擇其一,分門別類又重新迴到人間,一切從頭開始麽?”


    “那是一種比喻,不代表終點。每個經曆瀕死體驗的人,所獲知的感官是截然不同的。有的人會站在流淌的河裏,有的會身陷一座龐大的峽穀中,還有的人幹脆出現在一輛列車上。而實際,他們都未真正去到死後的淨土,僅僅是停留在表層。這個空間叫生死一線天。”


    “既然人去世都有歸途,那麽我們的主題,靈魂與幽靈,它們為何停留不走,遊戲人間呢?這是怎麽形成的?如果這種東西很多,為什麽平日裏見不到,見到又會嚇掉半條命呢?”


    “那是因為物質不同,所在的空間也不同。細菌的視野就是條直線,除此之外它們見不到;毛毛蟲的視覺裏隻有前後左右,分不清上下;我們的視野被定義叫三維,更高等的生物居住在五維裏,你會問那麽四維呢?四維是個概念,實際去不到。各種生命所見到的世界截然不同,有些是我們所觀測到的球體以及各種形狀,而同樣的東西,在高等生物眼裏是線形的,甚至水滴狀的。所以尋常人無法在現實中見到,見不到卻不代表不存在。”


    “那麽,你覺得靈魂與幽靈,它們既然被驗證存在,又是屬於哪種層級的生命?”


    “這是一個龐雜且難以概全的問題,在半個世紀前你去研究這些,往往會被人詬病是異端邪說,因此需要用舉例的方式才能說明。其實,人類是一種特別尷尬的生命體,它比起所有生命初始階段都要低一個等級。而靈魂說就是最質樸的初始階段,好比一台電腦剛出廠的原始配置。所以靈魂能跨越長度、廣度、以及不同時空,初步具有了五維生物的視野。至於幽靈或者妖魔,表麵看很可怕,但它們是十分可憐的東西,甚至遠遠談不上是一種形態,而是物質解構後,過渡不完整,或者轉化失敗的產物。有一種叫做羵羊的東西,就是如此。”


    許多年以後,大型電視網上忽然出現了一檔節目,叫做嫁接鴻溝。並且雷打不動選在黃金時間檔播出,每周一集,最讓人感到納悶的是,它拒絕了所有讚助商,兩小時的節目裏沒有任何插播廣告。剛播出時,因這類題材是老生常談,點擊率寥寥無幾。但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有人發現這檔節目的諸多怪現象,於是圍觀人群越來越多,逐漸形成現象級綜藝。


    因為嫁接鴻溝的爆火,隨後出現一連竄後起之秀,如時光暗麵,與彼端的絲線,在另一個世界相見等等。人們始終搞不清的原委,就是節目背後的金主究竟是誰。此刻的我,正坐在沙發上,喝著小酒啃著豬手在看那些正襟危坐的對答,並感到無比好笑,那是因為,這些節目的買斷方,全是暗世界與泛世界的知名家族,他們毫不在乎金錢,而是希望普及這些常識,拔高群眾們的認知,以至於當猝不及防的事態猛然降臨,人們可以有個心理預熱。


    那你不禁要問,這麽做圖的是什麽?這是因為戰爭的腳步,已是近在眼前了。它會在何時爆發?以什麽形式開始?將席卷進多少條人命,又會讓多少家庭湮滅?無人知道。


    作為一名驍鷙,通過多年研究,慢慢學懂了該如何來漂遊時空線,或者叫踩著星光跳躍,與自己經曆過的諸多大戰相比,1998年9月10號當晚的孔地亞石峽之戰微不足道,但它卻是我切身體驗到的所有殘酷之夢的開始起源,畢生也無法忘懷。由一個簡單的點,延伸並擴展,牽涉進無計其數人的悲歡離合,信仰之坍塌,以及各種遺憾,都糾結於此逐步爆發。


    遠處天際滾雷陣陣,電光火石映亮了埃武拉主教座堂鉛青色的穹頂,一場暴雨在即。我走到窗前,望著沉寂的夜色,思緒也隨著那暗影之下的叱吒,再度迴到了遙遠的過去。


    碎裂的板箱,在五十米外的樓廊間不斷炸開,禍及到邊上摞著的油漆桶,將四道牆頭染得一片斑斕。身形枯幹的喪婦不待羵羊發難,率先開始衝擊。她沿途打出飛鐮,勾倒本就不穩的板材扶手架,當兩具妖軀撞擊在一處時,走板已吃不住份量,向著一頭傾斜。女招待擰住麗姬婭的頭顱,做了個空中側翻,借力將之蹬了下去,自己跳到了沉重的銅質吊燈上。


    與此同時,krys向我揮揮手,自己沿著左側廊道開始狂奔,試圖斜插一杠,再度祭出聖埃爾摩之火將羵羊燒個通透。而我自當不甘人下,往右側開始迂迴,沿途劈劈啪啪射發霧彈,全數擊到老妖腳底,蔓騰的狼咬黃霧除了嚴重幹擾視野,更是臭不可聞。見其已是暈頭轉向,我立即換上鹽彈,穩準狠正中麗姬婭額頭,老妖的腦袋瞬間暴漲十多倍,像個氣球般炸開!


    本已捉襟見肘的老妖,被這股糙鹽擴散開的氣浪,一下子推飛出去,像隻葫蘆撞斷欄杆,滾翻去了四樓。krys正巧跑至樓梯,近水樓台先得月,便往扶手上一跳,順著衝力滑將下去。我探了探頭,她正與羵羊扭打在一處,陰爪深深探入無頭腔子裏,似乎在狠掏著什麽!隔不多久,她猛力將手一抽,幾個漂亮的騰空翻躍出圈外,側身躲進了某扇破門內。


    隻聽得一陣電流的噪音,老妖灰褐色的身子變得通透,一輪風扇大小的光弧掙脫破皮爛肉,將之腹腔燒出個大洞衝脫出來,剛一墜地就像個皮球在樓板上亂滾。頭頂傳來高喝,我與krys朝兩翼急速退開,隻見一隻沉重無比的五鬥櫥當空被人推下,一下子將羵羊狠狠壓在底下,五樓伸出張血肉模糊的人臉,又隨即蹬下兩隻寫字台,一股腦全砸進廢墟裏。


    由這些家具碎片底下,滲出瀝青狀的黏糊,krys從掩身處探頭張望,不由大驚失色,忙衝著我們吹口哨。待到我們下到四樓,她已將癱倒的板材清理走一部分,壓在底下的是一大灘焦糊,盤著花蛇般的肚腸,隱約還能看見碎骨和幹皮,顯然早已死透。


    “你一下把它砸碎,炫彩也等於丟失了!”krys哭喪著臉,朝著喪婦跳腳道:“那麽一來,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費功夫,你那麽急著幹掉它幹嘛?現在怎麽辦?”


    “我哪知道它這麽脆弱,”女招待也是手足無措,努力想了一陣,為自己辯解起來:“還有,你至始至終也沒說明該如何來提取冠頭絨雲,這不清不楚的,哪能全賴在我身上。”


    看著她們正在激辯,我站在一旁默不作聲,雖然也很質疑,但心頭所想的卻是另一迴事。目前的情形,與當初呂庫古陰宅的臧品室大戰碎骨骷髏太像了,對方的實力被高估,實際並沒想象中那麽厲害,弗拉維斯大妹自己也知這一點,所以它采取了十分謹慎的手法,那就是完全消匿自己行蹤,等待最有利時機才揮舞長鞭,給予我等致命一擊。


    這座遭雷劈的破樓雖小妖風大,池淺貓膩多,給人感官與之很像。喪婦是近戰精英,攻防得體並且刀刀狠辣,堪稱可以與羵羊打個平手;而krys稍遜一籌,她的走位都是根據大範圍聖火輪滾作補助,並給與對方無盡的騷擾,堪稱是個合格的中程選手;剩下的我,實戰比起krys弱些,但詭計多端,雖沒有她的真空血爆防身,但並不參加一線肉搏,可以依靠遠程補槍填補缺陷。如此一來,三者演練順手,配合默契,不論怎麽看,羵羊都屈居絕對劣勢。那麽,它以何種勇氣來隻身犯險?反倒暴露弱項來相抗我們的強勢?


    麗姬婭沒有碎骨骷髏需要保護金匣那樣不得不出擊,它完全可以等待時機突然偷襲,如果不是被打壞了腦子,那就必然包藏禍心,它絕沒那麽蠻勇無謀,否則我便能聽見敲破方鏡時的玻璃碎裂聲。一切都指明,它耍了套障目術,用別的東西替代了自己,隨後跑了。


    喪婦與krys爭了幾句,終究覺得衝動的人是自己,開始幫手她一起清理,當抬走幾片稍大的板材,底下便冒出個壓爛的顱骨,混雜在肚腸中央。當見到這件東西,我已感到萬分不妙,忙高聲大喝伸手去拖krys,露娜睜著一對困惑的血窟窿,吼叫著問我這是怎麽了?


    我剛想說明,稠厚膏漿間猛地刺出一道長達三丈的火山曜石刀鋒,喪婦尤避不及,被它連人帶樓廊砍成兩段,伴著長長的獠吼,一頭砸向底樓,將橫七豎八的走道圍欄悉數撞斷,最終掉落在電梯走廊中段,腐爛地板被砸出個大洞,消失在視野之外!


    “我一直就覺得不對勁,圍剿顯得實在太順利了!”我扭著krys的腕子疾速狂奔,道。


    這道障眼法,羵羊所拋出的替死鬼,就是它在渦地所吞噬的陰胄,那東西被它吃下肚後就成了俘虜,每當遇見絕殺時,就會被吐了出來抵擋一陣,而自己掩藏在殘穢底下,伺機由他處躥出,再一劍封喉。


    “對我來說,太遙遠了!我早記不清那許多細節!”krys聽我提起呂庫古陰宅的臧品室,惱怒地叫道:“你別再讓我猜謎!直接說重點?提燈喪婦倒下後就剩咱們了!”


    “我想說的是,這隻羵羊狡詐多端,它對戰局知己知彼,所以始終在做著剪除或分化我們的布局。陰胄被它吞了幾隻,我也記不清了,也許一隻也許幾隻。但麗姬婭肯定會繼續利用它們,來替自己擋槍。所以這家夥最低限度,還會再搞一次陰襲,幹掉你我之中的一人。隻有那樣,力量才能持平!”我牽著krys的手,在走板間無序亂竄,任由那隻東西跟在背後尾隨,這是必要的戰術調整,以退為進。這樣跑著跑著,很快我們又繞迴五樓,來到了英格拉姆的破屋前,這時我鬆開她,叫道:“所以,我們不能被它牽著鼻子走,而要它按我們的來,如此才能徹底粉碎它的圖謀!現在,你我開始往兩個方向岔開,讓它追無可追!”


    krys急忙應了聲好,轉身朝著羵羊衝去,這番操作將我打蒙當場。難道她將含意聽岔了?剛想去拖已來不及,眨眼間她像陣旋風般衝上走板。我隻得原地站下,抬手舉槍瞄準羵羊頭顱,可這傻妞偏偏與我同一直線,視線全被她的肩膀給攔下。眼見她即將與老妖撞上,我再不猶豫,急速射發三彈,槍槍命中老妖額心,一時間衝天的鹽霧蔓起,將這兩條身影吞沒。隻聽得轟隆一聲,有個重物當空躍下,轉向四樓撲去。那是krys,她怨怒地掃了我一眼,在空中接連兩個空騰翻,重新跳迴板材碎爛一地的原處。


    “嗐!你到底聽沒聽見我說的話?”我衝著底下大聲疾唿,不見任何迴應,便又探了探頭。她不知究竟在忙乎什麽,人又往牆角一竄,跑進了板材背後的角落裏。


    “顧好你自己吧,我不需要你的保護!”她潦草地應了句,繼續蹲在那裏扒拉朽木,然後昂起腦袋尋找我的位置。這不看不打緊,krys的柳眉立即擰成一團,她不由失聲驚叫起來:“你傻站著幹嘛?聽不懂我的話麽?該擔心的人是你!你的背後,門啊!”


    我朝她點點頭,索性合上眼來,自打被她拖入惡魘後,擔驚受怕一刻也沒停歇,也該讓這傻妞體驗體驗了。krys這麽做是有預謀的,不然整套動作無法完成得那麽連貫,而在她跳迴四樓後,羵羊並不去撈她,反倒迎著我腳步穩健地衝來。如果解釋為移動目標難捕,固定目標容易對付,也在常理。但是,我卻不那麽認為,而是敏銳地察覺到,這又是場豪賭!


    對於羵羊而言,我始終是個麻煩,不論它還有多少手段沒有顯露,都極難威脅到我這個遠程。因此它若想拿下所有人,除掉我才是首要。之所以挑選在這個位置停留,本也在我的韜略之中,因為正有道可疑的破門橫在自己背後。想將對手鉗製得死死,就必然會采取虛實結合,這招在霧龍牙島的小公館三樓已上演過了。想到此我猛然轉身,狠命擲出尖椒泡!


    伴隨著長長戈音,脆弱的玻璃壁撞碎,壓縮氣體炸開,我受到這股巨大的衝擊力轟擊,像顆炮彈般撞向羵羊。老妖見狀,歡喜地發出一連串踩老鼠的怪叫,果然探出陰爪開始撈人。我早已掄圓了胳臂,將一顆霧彈擲向它麵門。待到濃煙大起軀體交錯後,我將身一橫抱住它腰肢,雙腿在其膝頭猛蹬,一個花式大背包將之甩將出去,砸進了正在騰起的蘑菇雲中!


    放眼去看,果不出我所料,炫目白光下,除了老妖外另有條狂舞的黑影,那正是它布在暗處的陰胄。倆妖正糾纏在一起,這就叫作繭自縛,自取其辱。


    “剛才我以為你就要完蛋了!”麵色煞白的krys在底下衝著我揮手,道:“你先下來!”


    我順手兜住晃蕩的電線,穩穩躍下,隻見她正在忙著穿鞋,敢情適才那番冒險,是為了撈迴遺落的此物。對於這東西我始終很好奇,記得頭一次夜闖孔地亞,krys找見的是左腳,而在鎮魂挽歌被寄走魂時,腳上穿的卻是右鞋,說到底,這對做工精美的高跟鞋究竟是什麽?


    “一種必不可少的禮讚!現在沒空細說,它們襲來了!我來應付陰胄,瘋婆子交給你,始終保持運動,讓它時刻不得歇息。”krys盡力將我一推,示意我倆再次分道。


    低配版雷鳥炸開的白光亮了不到二十秒,隨著光屑流逝焚燒殆盡,兩隻妖物打樓廊屋簷下露出腦袋,開始沿著兩側唿嘯著包抄而來。krys象個高台跳水運動員般躍下三樓,我則選擇往五樓去,竭力拉遠我倆的距離。羵羊與陰胄似乎也做了分工,它們隨即錯開,追趕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就這樣,我完成了傻妞的囑咐,成功誘引麗姬婭開始入套。


    如果換成我是它,哪怕多跑點路,也應該選擇去追krys而不是我,老妖不止一次吃騙上當,居然不懂吃一塹長一智。人隻要不被一下子擊倒,與厲害自己很多的對手周旋久了,就會慢慢適應這種烈度的衝擊,反倒是陰胄,對我來說概念性不強。趁著它正在樓層間穿梭,我將五樓每扇破門全部拉直,布下了一係列陰暗勾當,就等著它往裏鑽。很快羵羊打樓梯口冒出頭來,見我正在朽木間穿梭,開始了追擊。當穿透其中一塊門板,隻聽得槍聲響起,又一團蘑菇雲升起,它大吃一驚,拚命往後退卻,很快又挨上第二塊門板,墮魂斬也被炸開。


    就這樣,麗姬婭連我的邊都還沒摸著,自己已被炸得千瘡百孔,哪怕它是鋼澆鐵鑄,也扛不住連番中招,伴隨喀嚓一聲,它再度中了一個尖椒泡,半顆腦袋被轟成血泥。羵羊顯得又氣又惱卻毫無辦法,我站在遠處繼續嘲諷它,將所能想到的所有髒字都吐了一遍。它見討不到便宜,便將頭一扭,舍了我去撲krys,這著棋我卻未曾料到,本以為它挨了頓胖揍,死活要宰了我泄憤,結果卻那麽沒骨氣。這樣的話,被將的人立即成了我。


    “我記得她倆都說過破樓才是心枷方鏡,換言之老妖的本身,其實就是個主場!”眼見局麵又開始傾斜,我猛然悟出一個道理。既然這裏是麗姬婭炮製出來的戰場,那麽它出沒無常也在情理中,因為其本身就是顆無限作弊的骰子。我何必非與它對壘,隻需纏住它手腳,自然事半功倍。想到此我飛身躍下,如厲鬼般追擊著這隻厲鬼。


    當撲到老妖背上,就感覺像踩著塊飛毯,這東西全沒料到我會將它當作鼯鼠,開始朝著四周廊柱拚死狠撞,打算將我這個不付費的乘客顛下樓。正在竭力扭打中,餘光散瞳下瞧見一人正在爬樓,那是氣喘籲籲的krys。我慌忙丟開老妖穩穩躍上樓板,擋在了她麵前。


    “那隻陰胄呢?”我探頭往樓道探了探,並不見有誰在追她,問:“你瞎跑什麽?”


    “已經被幹掉了,你讓我喘口氣。”她指了指被染得漆黑的麻布裙,半跪在地不住呻吟,道:“我擔心你一味發狠,萬一破了它的命門,那便萬事皆休。所以,所以才上來看看。”


    羵羊見自己布下的雙殺破產,自不甘心,在半空中嘶吼一聲,化為無數血蝙蝠竄走。趁著這個空檔,我一把托起精疲力竭的krys,邊走邊問:“你一直知道它的命門在哪,是不是?”


    “是,但我絕不會告訴你倆,人心隔肚皮,你和喪婦若是知道後,誰知會幹出什麽來,所以你就死了心吧!”她奮力推開我,踉踉蹌蹌朝前走了幾步,忽然口中蜚髓如泉湧般噴薄,整個人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在地。我上前掀開麻裙,不僅感到陣陣惡心,她的小腹已被切開,肚腸翻在體外,一種大小如拳頭般的囊腫擠在傷口處,正在不斷往體內滲透。


    “你別再固執己見,我們出現在此的原因,就是為了幫你。結果你倒好,明明知道該如何一招製敵,卻不停在繞圈子,始終不肯言明。”雖然我不想吼她,但再也忍不下去,高聲大叫道:“你若是死了,我就等於一下子少了兩個親人,就算行行好,讓我來幫你。”


    “我何嚐不知,你可知心頭憋著秘密無法宣泄,會多痛苦?當年你完全可以放下負擔,將人油燭台交給列支丹或通天塔,為何執意跳海呢?你不也是因為放不下dixie麽?”她眼睛一熱,淚珠伴著血汙淌下,道:“悠長歲月中,一切都會改變,你很幸運不必去看見那些。”


    羵羊豈肯容我們對答,隨著一陣腥風出現在她的身後,舉起那把剔骨刀當頭斬下。見狀我驚出渾身冷汗,忙伸手去拖,krys卻將頭一偏躲過刀鋒,滾爬到我腳下。我收不住衝力,將老妖撲倒在地。麗姬婭恨我至極,在接觸地板的一極瞬,再度化為三丈高的火山曜石,打算將我刺個透心涼。趁老妖未完全化形,我一把擒住它枯發,隻聽見噗嗤一聲,尖銳的刀刃將這顆頭顱生生斬落,它瞪著顆幽藍眼珠,從我手中滑脫,直直砸向底樓,摔成了一灘稀糊。


    於是這具咕嘟嘟往外噴血的腔子,就成了人肉沙包,我將所有的憤懣和哀傷化為缽盂般的老拳,統統發泄在它身上。krys縮成一團,緊緊貼在圍欄前,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一切,已被我的暴行嚇傻,甚至都忘了自己上來的目的,是為了阻擋我破老妖命門。


    承受了百多十記鐵拳的麗姬婭,再也支撐不住,像段老木頭般轟然倒下,不知是死是活。可就在身軀撲進塵灰的同時,三米外又凝聚起一團透著暗紅的油膩,猛地站立在krys麵前!


    這隻東西,便是在印刷間被我粉碎的黑袍羵羊,此刻的它已差不多修複完身軀,穿戴起一身古怪的紫色連帽小披風,正暗自得意衝著krys獰笑!我一個鯉魚打挺打算上前援手,卻被身下未死透的老妖死死纏住,動彈不了半分。


    “完了,這迴真的萬事皆休!”當見到老妖橫刀立馬,我沉重地合上眼,人頓覺虛脫。


    然而,耳畔卻未傳來骨斷筋連,相反唱響了krys的天籟之音。這是怎麽迴事?我渾身一激靈,不由睜開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見到的那幕。適才還半死不活的傻妞,此刻變得虎虎生風,鉛青色眸子布滿血絲,口中蜚髓迎風飛揚,活像打了雞血,正與黑袍羵羊廝打在一處。她盤起自己的腸子當繩索甩,套住老妖拖到麵前,血盆大口一下裂到了耳根,變得極度猙獰,朝著對方腦袋狠狠噬去。那東西原以為對手已是瀕臨死亡,哪知卻中了套,眼見腦袋轉瞬間被啃去半顆,下巴至腹腔一線開始急速鼓起,如同蛤蟆般鼓起個巨大的泡囊!


    黑袍羵羊大口洞開,一股墨綠色氣霧噴薄而出,頓時就像揭開了陳年糞池,比起任何惡臭還要臭上百倍的氣味撲麵而來。這股味道,即便在未來見識了金光黨的蜃蠡術,我依舊畢生難忘,兩者相比它更勝一籌,人隻消聞到些許,就被熏到頭腦空白,意識蕩盡。我尚且如此,krys又哪能受得了?她本就是天性愛美的大妞,被兜頭噴了個正著,早已是頭昏眼花。


    黑暗中寒光一閃,這東西如閃電般掙開肚腸束縛,竄到了我跟前,半側身子正滴滴答答的淌著殷紅蜚髓。在其身後的地上,滾著正在抽搐的胳臂和小腿,krys半個身子已被卸下!她側轉過臉,嘴巴張了張,整個人從朽爛的圍欄摔將出去,隨即傳來一連串令人心碎的雜音!


    與此同時,我也掙脫了身下麗姬婭的束縛,立即竄到跟前往下觀望,電梯間騰起好幾米高的灰塵遮蔽視線,krys已不見蹤影,許是一頭砸進那口深不可測的大窟窿內,沿途橫七豎八的走板和腳手架上,沾滿了她的蜚髓。


    黑袍羵羊一甩枯發,露出它那顆殘缺不全的怪頭,眼中瑩瑩發光,衝我露齒一笑。它顯得無比得意,無暇趁機陰襲,而是看著我絕望地大叫,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陰謀終於得逞,三名對手也隻剩下一個,自我感覺非常良好,是不是那樣?”我緩緩站起身,沉重地搓揉了一把臉,猛地放下手唾罵道:“我不知你什麽來路,也許是格蘭特,也許是英格拉姆,反正隨便哪個好了,都不重要。我難以理解,你這隻老窮逼究竟有什麽可樂的,當鬼當到你這種份上,屍骨沒人收殮,世上無人記得你,居然還能那麽開懷!你以為你拿定我了?很好,丫盡管放馬過來,我讓你看看究竟誰才是最難啃的硬骨頭!”


    你認為我被它氣昏了頭?雖然有些但不完全是。論拳腳功夫,我承認確實比不上喪婦和krys,但我有一項優勢遠勝過她倆,那就是特別抗打!兩個女流隻消挨上重拳轟炸,就會立即喪失戰鬥力,而我卻是從無數血戰中被鍛煉出來。說狠話我數第一,但不代表會被憤怒駕馭,我始終在想的,就是現在的幽靈體質,當真如人類那麽脆弱嗎?這點很難苟同。


    以常人來看,像這麽大的出血量,早就休克了。即便沒倒下,也會逐漸感覺不到身軀的存在,力量慢慢消失,到最後連攏起拳頭也辦不到。這種體驗,隻有經曆過呂庫古陰宅的破窯之戰才能體會。而今,我卻感覺不到一絲精神萎靡,人相反因暴怒而變得熱血沸騰,這點是極其反常的。krys仍隱瞞了許多,這在她看來是必要的。女人有直覺男人也有,我的直覺是她和喪婦不會那麽輕易死去,我必須打倒眼前兩妖,唯有如此才能將她們帶迴人間。


    以表麵局勢看,比起之前險惡了許多,我必須應付兩隻羵羊。但它們同樣身背重創,支離破碎,早已不是最初時的氣盛。更何況現實容易給人一種假象,我們已被出局二人,隻剩下最後一個,不論怎麽看,贏麵都是穩穩的。因此,輕敵之心會占據上風。


    對我來說,它們全是手下敗將,一隻無助的羵羊再加上另一隻無能的羵羊,這就是事實。


    我的人生經曆中,沒有像林銳少年時拉斐那種朋友,可以言傳身教,悉心指點。一切全靠自己摸索,以血的代價來磨礪自己。從躋身馬林巴科福利院起,這種困局時常能遇到,隻因我的孤傲個性。別人家小破孩踏入陌生環境,首先會為自己找個靠山,或委身在別人已成型的團夥中當個馬仔,來保全自己。而我偏不,本質裏我根本瞧不起這些渣滓,所以始終孤單一人。隻要陷入圍攻,就會以退為進,設法解除對方人數優勢,逐一圖之。


    聽著連綿不絕的謾罵,黑袍羵羊終於無法忍受,將身撲出。我早已將一條腿移上走板,開始踏上半空的險途。老妖隻道我預備逃了,開始步步緊逼,而麗姬婭身負重傷,依舊半臥在地爬不起身,這正是我所樂見的。如果等它們緩過勁來,一前一後夾攻,雙拳不敵四手。


    我不停往後擲泡並加快步伐,逐漸將其引得越來越遠。當見到我背包逐漸癟了下去,黑袍羵羊不再一味閃避,開始迎著陰削狂奔而來。唐頓印刷間一戰,我將整隻尖椒泡塞入它口中被踹爆,即便那樣也沒將之炸死,那時我便已領悟到,在別人絕對主場的環境下,需要調整思路,找出其他辦它的方式。這個辦法此刻已在腦海中成型,但終究管不管用仍不好說。


    我在原地掏出短刀站穩,等待它狂飆般的撲殺,想要有一番試煉的同時,我也得做好嚐試失敗的準備,所以必須給自己定下個嚴苛的前提,那就是能否挨上它的三板斧。人若能扛得過去固然最好,抗不住則要另起爐灶。轉瞬間,老妖伴著腥風殺到麵前,陰爪照準脖頸劈頭掃來,我偏了偏,任由銅黃色的指甲撕破皮肉,隨後用腦袋和肩胛擒下,朝著這東西腹腔亂捅一氣。黑袍羵羊吃不吃痛我不知道,總之它將腦袋扭了180度,肘關節倒轉,朝著後腰子抓來。我應了聲好側身避開,伸出左右胳臂夾在腋下,然後胯關節扭擺,騰空竄起半人多高,兩條腿死死卡住對方咽喉,借助慣性將它狠狠一個大背包,這就是巴西擒拿術。


    接連兩番都討不到實際便宜,它開始玩陰招,不時幻化成血蝙蝠,在周身亂舞,瞧見破綻便凝聚,主攻方向仍是上中下三路。我早料到此招,在腳踝綁著兩隻玻璃泡,它隻要襲破就得挨一次炸,因此開始與我角力起來。一對陰爪掄得唿唿作響,左一個假動作右一記虛招,幽藍怪眼始終盯著我裸露的脖根。我知它將要一劍封喉,偷偷解開背囊,借著格擋拉開包鏈,等羵羊全力撲出時,冷不防地兜頭罩去,將它整顆腦袋困在包裏!


    於是,我將身邊所能找見的各種武器連番招唿它,榔頭、短刀、蓄電池、甚至是拌水泥的洗腳盆,一頓拳打腳踢背包內像開了煙花鋪,各種惡臭的、辣眼的、嗆人的氣霧,伴隨著電光火石彌散開來,老妖見事情急了,脖子到小腹一線又開始鼓成泡囊,打算故技重施!


    我發一聲怪叫,立即竄上走板,快速竄迴麗姬婭身旁,這鬼東西已撐起半個身子,我再度將它踹倒,隨後發著狠勁給它一頓狂轟濫炸。就這樣,我來迴周旋於兩妖之間,隻要與黑袍糾纏累了,就跑迴原地在母畜牲身上發泄,周而複始,循環往複。然而拳腳無眼,我雖賺足便宜,但也漸漸氣力不接,渾身蜚髓噴濺,幾成一個血人。黑袍掙脫背囊後,開始采取貼靠戰術,逐漸將我逼迴樓廊,然後趁著我的雙腿被麗姬婭纏住,張開血盆大口直衝上來!


    我心頭一陣狂喜,蒼天有眼,兩隻畜生終於掉入了我苦心經營的陷阱。忙擰住麗姬婭肩胛,一個淩空側身翻躍到它背後,死命一踹將之猛踢出去!黑袍不曾料想,一開口吐出墨綠色油膩稠厚的煙霧,將麗姬婭噴了個灰頭土臉,而麗姬婭已辨不清東南西北,忙將自己再度化為火山曜石利刃。


    隻見半空中劃過一道暗紅寒光,犬牙狀的刀片正中黑袍,又一顆麵目可憎的腦袋直墜穀底,砸成了一堆肉泥!


    至此,陰謀全部達成,兩妖全都成了冒血的無頭怪屍,勝利的天平開始往我這頭傾斜!


    “鈴鈴鈴,鈴鈴鈴”深邃的樓廊深處,傳來急促的鈴音,似乎正催著我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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