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什麽狀況?我被這一幕徹底打蒙在當場。地窖不正是麗姬婭的主場嗎?怎麽老妖反倒會躲在我身後戰戰兢兢?這團迷霧許是已越聚越多。當看向櫥架的另一側,那才是貨真價實的krys和喪婦,她倆被我目不轉睛盯著,感到頗不自然,張了張嘴似乎在問看什麽。


    也就在這轉瞬之間,身後那股寒氣忽然蕩然無存。我手腳並用爬到倆人身旁,手指著角落嘴角哆嗦。結果彼此核對下來,她們表示什麽都沒見到,那裏隻有我獨自龜縮著。


    旦夕之間,遠處那張木桌前又發生了新的變化,前去開門的腳步聲似乎迴到了地窖,正在那頭忙碌開來。而樓梯中段那條穿著黑衣的枯瘦身影,也同時停下了步伐,掩身在小山似的廢舊報紙背後。這究竟是個什麽鳥人?由於身邊多了幫手,我明顯膽氣壯了不少,便屈身從krys架高的長腿下爬過,挪到櫥架另一頭。按魔魘裏的劇本發展,用不了多久,看不見的老漢就會遭到刺殺,那麽究竟是誰殺了他?新出現的黑影還是平頭男英格拉姆?


    除此之外,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明知老頭會死,而我就在十步之內,卻隻得眼睜睜看著。krys注意到我不斷鬆開又握緊的雙拳,便一把扯住褲腿,問我不論想幹嘛都要與她通氣。


    “已發生過的事是無法改變的,咱們是在透支曆史,也許在你心底深處沉澱著難能可貴的善良。”krys眨巴著麗眼,搖了搖頭,說:“你現在衝出去大吼一聲,也許他暫時能避免死亡,但很快就會迎來另一場意外。如果你覺得過不了良心這一關,就過去試試好了。”


    “誒?這樣也可以嗎?”我愣了愣,本以為她必將竭力阻止,甚至會惡心我幾句。然而,krys非但不那樣而且大加鼓勵,不知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我反而不知所措起來,猶豫片刻後,又問:“你不怕我暴露大家的位置麽?”


    “這有什麽關係呢?反正最後也要短兵相接,不在乎早一步還是慢一步。咱們隱蔽身形是為了辯敵,可角度選得太差,視線全被雜物擋著。”她暗暗偷笑,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譏諷道:“去吧,去吧,別說出的話就像放屁那樣,你究竟是不是個男人?證明給我看。”


    “你就是另一個呂庫古小姐,那麽有否遮蔽物並不妨礙你洞若觀火。”喪婦撓了撓頭,問:“在雷音甕時我們一直仰仗著你,為何你不能勞點心力透一遍,反攛掇他出去呢?”


    “因為肉體的限製,時空的緣故,h~h,很多很多。”krys輕描淡寫地應著,說:“有些男人一生都是少年,而少年就是傻叉的代名詞,換言之男人一生都是傻叉,你拉不迴這種倔驢。與其那樣堵不如疏,放任他自流,不然他就要恨你,我就是這麽教育自己小孩的。”


    “不,我不是這意思,就在剛才,羵羊躲在我身後。”正待辯解,我忽聽得附近發出一聲轟響,陰陽怪氣的男中音歌聲戛然而止,迴頭去看,木桌已被掀翻倒地,布包裏的各種小刀鋸片撒了一地。沿途開始淌下滴滴嗒嗒的血珠,並向著樓板處延伸。


    不僅是我,兩個女流也是吃了一驚,誰都不知發生了什麽。在這條虛化出來的櫥架深處,遠遠傳來歇斯底裏的嗷嗷怪叫,有條模糊不清的灰色身影,迅雷不及掩耳打我們側麵竄過,撲向那血跡斑斑的樓板。krys蹙緊柳眉,覺得繼續藏著已沒了意義,招唿我們緊追出去。當下到同一塊位置,血泊中出現了無數手掌印,號哭聲很快響起,並像一陣風般開始爬樓。


    “這!”喪婦本已抖開四條飛鐮,做好了廝殺的準備,結果不論是有形還是無形的東西,全都不把我們放眼裏,自管自演繹著莫名其妙的獨角戲。我與她們迅速看向地窖的各個角落,想搞清這團亂麻。結果我抬眼看向樓梯轉角平台,但見得一個身穿土黃色牛仔衣的男人,麵無表情地瞪著我,手中抓著一把剔肉刀,兩條袖管已被鮮血浸透。


    “那個蟊賊就是英格拉姆!”當見到這張熟悉的臉,我不由失聲高叫。


    我抬手舉槍扣動扳機,耳畔傳來卡空脆音,槍機高高掛起。我方才記起特製彈已按krys要求,丟棄在草坪前。當時的我正與她賭著氣,並未完全照做,仍留下一部分。打褲袋裏取出彈匣,我填上鹽彈補倉,而再想瞄準時,這個鬼一般的平頭男已不再原地站著,出現在門廊的側角。他依舊帶著那種呆滯的表情,身子卻離奇地橫了過來,仿佛是被繩線吊著。


    我不管他在耍什麽雜技,照準此人就是一槍,隻見得死海糙鹽如白霧般揚起,當塵埃落地,這家夥居然什麽事都沒有,隻在眉心留下個紅印。見我奈何不了他,英格拉姆咧了咧嘴,似乎想要嘲諷我。當嘴角勾起,兩排牙齒張開後,稠厚血汙如糖漿般滴落下來!血珠一經砸上樓板,立即化為洶濤海洋,從上往下倒灌下來!我等怎可能料想得到這些,全無半點防備,立即被這股洪流衝垮,隨著又滑又粘的汙穢被噴濺到牆根底下。


    站位最偏的喪婦大叫不好,在膿血撲到自己身上前,早已淩空躍起,朝上打出飛鐮。她在半空中連翻幾個筋鬥,跳上扶手穩住身段。麵無表情的男子掃了她一眼,將腦袋一縮朝著樓道深處褪去,露娜豈肯放過,踮起腳尖快步飛奔。我怕她魯莽有失,拖過krys的腕子開始疾走,就這樣我們一前一後,追著英格拉姆上到了破屋底樓。


    乍看之下,這座屋子十分普通,可廊道兩端,卻堆著摞成堆的報紙刊物,顯得不太尋常。我隻在肯塔基打工時見過,那是當時租借房隔壁的房客。此人是個半瘋的老婆子,喜愛四處去掏垃圾,將它們堆在家裏連下腳之處也沒有。此人怪雖怪,但收集東西卻包羅萬象,毫無針對性。英格拉姆的半截身子,始終保持在五米內,我們快他就快,我們慢他也慢,就像架在狗腦袋前的骨頭,引得你勃發狂追,充滿挑釁的意味。這個家夥瞪著一雙不會眨巴的怪眼,泥雕木塑一般,身形卻極其靈活,讓我感覺上身猶如一個道具,背後是條靈蛇身軀。


    就這樣,英格拉姆像個導遊般在前方誘引,在這片不大的破屋走了個遍。我也住過類似的底樓,一般十分簡陋,門廊、起居室、單人廁所外加後院廚房,像這種四通八達的門洞卻不常見,它們似乎有著用途。沿途他既被飛鐮斬劈,也遭我鹽彈和氣霧彈輪番侵襲,始終像打在棉花上就是爛而不破。我與krys查覺有異,每次剛想高喝就會被喪婦打斷,她總讓我們加快腳步,嚷嚷著前一擊差點剁掉平頭男人腦袋,角度要再準一些,下次就能逮到他。


    見這個頑固的喪婦無法溝通,我拉住krys,指了指寬大的門示意分開。既然這是個循環往複的樓道,又何必全擠在一堆,前後擁堵中途就能截住他。她始終咬著下嘴唇,既不點頭也不否決,擔憂力量被分化,也就喪失了優勢。就這樣我們在沉默中繼續跑了兩個來迴。


    照此下去我們終將氣力耗盡被他拖死,哪怕是幽靈,我也能感受到眼前發花,於是再也不管不顧,朝前撲去打算扭住露娜。然而轉過側角,我一頭撞向個軟物,收住腳步後定睛去看,那正是喪婦。她站在馬賽克地磚鋪就的過道中央,雙眼緊盯麵前側開的一扇門洞。


    英格拉姆的上半身,像被踩扁的茄子,平臥在地間,另外半個身子掩藏在小屋內。距離他兩個拳頭的位置,是一截被斬下的中指,那是露娜幹的。她一把拖住想要上前的我,說就在剛才她奮力揮擊後,這家夥象個漏氣的皮球摔在地上紋絲不動了。她不知門背麵還藏著什麽,但那股深透出來的妖氣,即便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得到,總之貿然上前極其危險。


    很快,我被另一個氣喘籲籲的人撞了個趔趄,那是滿臉慍怒的krys,當扶她站穩再去看那道門,石磚上隻留下斑駁的血跡,平頭男人不見了。我一個懶貓打滾翻到跟前,探頭望去,隻見兩條整齊劃一的血痕,被拖拽到血紅色的浴毯前,這家夥如泡沫般無端消失在密室中!


    “誒?這卻是奇了!”我暗暗吃驚,心想難不成此人倒在浴缸裏了?剛招唿兩人上前,煙灰色的門板被狠狠拍上,險些將鼻子砸扁。我惱怒地用腳去踹,如鋼澆鐵築牢不可開,隻得悻悻退下,打地間撿起半截手指塞入衣兜。很快見到甩在一邊的剔骨刀,伸手撿起朝krys晃了晃,問:“我曾在自己的魔魘裏也見過這把刀,沒準就是兇器,記得你剛才還提過。”


    “是說過,但我們無法確定,這條走廊令人很不舒服,你先收好。”她說著開始朝我走來,忽而麗眼瞪得極大,我順著視線往背後看去,依舊是簾子拉上一半的破窗,什麽變化也沒有。當扭過臉時,見krys那件又臭又髒的麻布裙底泛起一片殷紅,她抱著小腹應聲倒下。


    “嗨!適才發生了什麽!”我一下子慌了神,衝著女招待高聲喝問:“告訴我!”


    “我與你看的是同一方向,根本沒注意過她,一切都太快了。”女招待搖了搖頭,繼而想到了什麽,將繞在手中的四條飛鐮垂下,在地磚上平鋪出去,刀刃向上各指一個方向。然後朝krys努努嘴,道:“你還起得來嗎?你倆慢慢朝我靠過來,然後一起緩步退出去。”


    我應了一聲,上前托住krys胳肢窩使勁,架上自己肩頭。她撩起麻裙去看傷勢,那是道平整且光滑的傷口,被異常鋒利的小刀穿透並快速抽開,以至於沒淌下一滴血來。可人保持直立後情況就不妙了,先是如汗液般滲出幾滴,然後是汨汨流淌,幾秒後染紅了半扇身子!


    隻聽得耳旁銳音聲起,垂在地上的飛鐮仿若成了有生命的蛇,突然張開撲向四方,將兩端破牆捅了個千瘡百孔。我不知喪婦在與什麽鏖戰,又見刃尖鋪麵而來,忙用腳跟撐地,抱著krys將自己推滑出去。就在身軀觸碰地磚的一極霎,就感覺小腿肚像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低頭去看,又是一道同樣的傷口,早已是鮮血淋漓!我顧不及痛,朝著四周漫無目的地放槍,糙鹽粒如雨點般紛紛墜下,隻消擦著自己一點皮膚,就像澆了汽油那樣勃勃燃燒!


    喪婦大聲咒罵,說我哪怕不愁彈藥,也該有的放矢,現在搞得四下白煙大起,別說尋找目標,就連彼此位置也變得朦朧難辨。我也正在躲滿地亂顫的鹽粒,騰挪躲閃之下又覺腰眼鑽心疼痛,那把剔骨刀不知何時脫身,紮在自己後腰子上,這下是更無法動彈了。


    喪婦見眨眼間倒了倆人,忙收勢輪舞快步竄來,打算撈起我倆撞穿破窗避敵鋒芒。才前行了幾步,她脖頸一歪,整顆腦袋軟塌塌貼在肩頭,粗大神經被捅破,一道黑血噴濺出來,瞬時染得周遭一片斑斕!露娜吃不住這一擊,整個人無力地癱倒,就在摔得四仰八叉時,她忽而目露兇光,四條飛鐮如箭鏃般刺向兩側實木五鬥櫥,將抽屜斬得木絲蕩飛,支離破碎!黑色鉸鏈捆住了一團瀝青般油膩的東西,伴著她超脫的腕力拉倒在地!


    “釋出聖火,半妖的話能扛上一輪!”她揪住這東西腦袋,在磚石間砸得滿是深坑。


    krys聞聽,一把推開我扶正身子,虛晃一招,竟抱著腦袋躍過喪婦往迴快步逃竄!我看得瞠目結舌,感到憤怒時她早已不見蹤影,便隻得上前援手露娜。也許是懷著衝天憤怒,我感到周身像炭火般灼熱,身軀明顯黯淡了下來,雙臂變得漆黑堅硬,生出獠牙般的倒刺。


    隻聽得耳旁發出聲聲老鼠的叫喚,黑色鉸鏈固然能壓製這團東西,但它比起肥皂還滑膩,一下子趁漏脫出,朝前唿嘯而來!我的意識遠遠走在反應之前,雙手不受控製刺入自己胸膛,竟生生將自己撕成兩半。這是在幹什麽?老實說連我都無法領悟,但身子卻完成了所有動作。緊跟著,我從露娜眸子裏看到不可思議,想要厘清怎麽迴事,就感覺像是有一整堵牆從身軀中衝出,血光之中,隻見這隻東西被劈碎了大半個身子,像個軲轆滾翻出八丈遠。


    從未體驗的絕殺令我忘卻了肢體的疼痛,定睛去看那是飄揚的溫帕爾頭巾,有張布滿獠牙慘白的臉,像條棉花毯覆在這東西身上,那是血腥修女!盤踞在殘鴉修道院兩百年危害人間的老妖,它原來一直寄身在我體內!起先撕破身軀隻是道虛像,實際是有股氣將它逼了出來!不過,當血腥修女裹挾著油汙翻將出去後,它便是死的,僵木地壓住對方,紋絲不動。


    那底下竭力掙紮的東西,先是喪心病狂地吼叫,逐漸聲音低了下來,嗚咽了幾聲,竟像個委屈的小女孩抽泣起來。一時間,這種鬼哭狼嚎刺破耳膜,讓人頭腦發脹,活像嗑藥癮君子視野裏滿是斷片。我被露娜扭住腕子,以極度扭曲的姿態踉踉蹌蹌往迴奔跑。


    “別去怨小蒼蘭,她被聖火反噬過,那種滋味如臨地獄,比死還煎熬,她同樣下不去手。”


    耳邊徘徊著喪婦的呢喃,不知她是為了圓場還是發自內心,我素知女招待是個厚道人,但被別人當猴耍還能這麽為對方說話,實在是有些過了。見我滿臉厭棄,她朝我露了個難看的微笑,又說:“不論她做出什麽,都比我們更熟悉該怎麽對付羵羊,你必須信任她!”


    僅僅是幾秒後,我就不得不表態會相信她,那是因為被血腥修女壓在身下的那東西,開始像把鋸子般刨屍起來,從朽爛的破布中伸出顆沾滿糞便的腦袋,然後是細長的胳臂,接著是發青的膝蓋。這隻陰氣滿溢,仇眉恨目瞪著我們的東西,正是宿敵麗姬婭。蒙太古。


    “你倆是在生孩子哪!怎麽磨磨蹭蹭的?”臨近地窖的破屋前,無端出現了一扇玻璃推門,krys朝著我們用力揮舞手臂,大聲嚷嚷隨她離開,去一片對我等有利的環境布防。


    當完全推開這道門,我一下子搞懂了大屋是間什麽場所了,其實從適才瞧見的書報堆我就應該明白,這裏就是唐頓書店的印刷所。


    隻見烏黑鋥亮的老式油印大型機器分列兩頭,軸筒輪滾,一張張打折廣告單如雪片般從噴口滑下,掉落底下的塑料筐子裏!


    “這破屋與過道那頭有何區別?既然是決戰選在哪都一樣吧?”我環顧四周,不屑地問。


    “你有陰陽怪氣譏笑我的時間,不如看看自己進來的門!”krys氣急敗壞地朝我們身後指了指。玻璃門旦夕之間消失無蹤,替代而來的是一堵實心牆。隻是我們瘋跑進來動靜有點大,讓兩隻懸在頭頂的大燈來迴擺動。她拍拍油印設備,叫道:“沒錯,咱們在書店的地下室,但空間格局完全被打亂了。其實剛才追擊時,我就發現貫通起來的屋子很怪異,沒人底樓會既有浴室又有臥室的,羵羊占據主場混淆了我們的視線,一味將大家往死路帶!”


    “所以,你是想說,麗姬婭能肆意轉化整座城市的不同地點修理咱們麽?”喪婦撓著腦袋,伸了伸舌頭,苦著臉叫道:“那咱們豈不是會被它玩得死死的?”


    “不,它隻是隻厲鬼,並且屬於城市裏的卑微者,否則也沒必要去更遠的鄉下打工掙錢。妖魂的世界也分格局,頭麵人物才有那種權力與能耐,它不行,羵羊隻能在自己居住地糾纏我們,這裏其實就是她的家!”krys不耐煩地打斷提問,從破麻裙下掏出個金屬物件,在我倆眼前晃了晃,得意地笑道:“你們看,它是什麽?這小東西是剛才路過臥室我順來的!”


    “誒?原來是這麽迴事!”我倆探了探頭,當看清鏡框內的泛黃照片,瞬間明白了過來。


    這是一張不知何年何月的攝影,拍照地就在這個車間裏,上麵擠著十多個人,一個戴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膝頭抱著個小女孩縮在角落裏。有位滿麵油汗的壯男叼著雪茄,挺胸凸肚地擺造型,幾乎將倆人擠出鏡頭。雖不知畫麵人物具體都是誰,但能一眼辯出女孩正是年幼時的麗姬婭,能被老男人那麽親昵地抱著,顯然就是對父女。如此一來,更多的細節逐漸體現出來。壯男理應是書局老板,老漢可能是雇員,這對父女穿著寒酸,許是居無定所之流,故而盤了地窖當作家,蝸居在此很多年了。至於是不是,還有待看到更多。


    “我有個問題想不明白。”望著舊照,我忽然憶起一道謎麵,剛想開口時就被krys柔軟的掌心捂住,她牽著我倆往燈光黯弱的機器堆裏亂鑽,做了個噤聲,朝牆根指了指。


    那是一灘映在角落裏的黴斑,像別人射在牆頭的便溺,顯得很是潮濕,不知是因搖擺的燈火光陰緣故,還是本身就十分暗,逐漸殖生起來,慢慢匯攏成一個深褐色的人形。


    “你覺得,這個破車間就不是它的地頭了麽?”見那團汙垢越來越大,我們卻隻能看著它瘋長而無能為力,我開始手忙腳亂填彈,用肩頂了下krys,問:“這個結論是怎麽得出的?”


    “我不知道,腦袋裏有條返金線在對我說話,他或她告訴我,地窖被咱們刺破了,母畜牲已是無家可歸。它由此變得更加痛恨我們,所以會緊追不舍。這裏毫無疑問仍是它的主場,但我們真正該做的是,將它逼出書局,隻要跑上大街,那它的優勢將全部喪失!”


    “可門在哪?”喪婦探頭環顧四周,咋舌道:“這個鬼地方嚴絲合縫,根本就是密室!”


    “所以要靠這家夥!他那顆若文望之魂是專用來探測紕漏的。”krys一把拖過我倆,用腦袋輕輕撞了下,苦笑道:“老實說我低估了羵羊,畢竟它是被山狩鍛造出來的。之前我嫌棄你們會壞事,可現在看來,沒有你們我將一事無成,將白白喪命於此。”


    “好了,別看你披著青春靈動的少女皮,底子裏卻是個年逾古稀的老貨,煽情這種事由你說出口,實在有欠妥當!直說了吧,要我怎麽幹?”被人褒揚一番,不論她埋的是顆什麽心,聽著很是舒坦。我掄著胳臂爬起身,再度環顧印刷間,不由看得目瞪口呆,口不能言。


    不知打何時起,陋室各道牆頭出現了無計其數這樣的褐色斑漬,有的是個跪坐的人形,有的挺直站立,還有的匍匐爬行,總之形態各異栩栩如生。有種極其低沉的蜂鳴聲,開始頻繁地在周邊響起。隨著一隻燈泡發出強烈弧光炸爆,其他吊燈都開始劇烈閃爍!


    不用去想,事實擺在眼前,羵羊的第二次衝擊時刻,終於來到了!


    我發出聲嘯叫,將白瓷偶俑分發倆人。隨後猛力拋擲出去!被砸破脆弱外壁的地雞騰起灰煙,在滿地碎紙屑中出現了兩排雞爪印,開始朝著壁牆狂奔。其餘兩人也不敢怠慢,紛紛甩出熟爪,一時間無數這樣的爪印在破屋內疾走。頭頂的燈泡一顆顆爆開,垂下無盡的火花,濃稠黑暗像潮水般吞沒四周一切,眼見險惡包圍圈越發收攏,我掏出頭燈別在衛衣上,以此支持起最後一片光斑。那些爪印逛了一圈,又紛紛繞迴到我們腳下消失。


    “我的半妖銳眼也洞穿不了這股黑幕!”喪婦懊惱地蹬了蹬足,掏出兩支象筋高舉到眼窩前,說:“我能控製陷入絕對瘋狂下的自己,完美丈夫你可以開始了,我會隨著你的身形移動而移動,將麵前這片空間封鎖起來!其餘的,就靠你們自己了!切記別被傷了手腳!”


    隨著轟隆一聲巨響,有隻體態碩大的東西從空中躍下,跳到油印滾輪的設備機頂上。慘白且布滿青筋的手腳打黑色袍子裏伸了出來,一襲潑墨般的肮髒長發覆住臉盤,朝著我等三人竊竊陰笑。這隻東西正是起初出現在地窖扶梯口躲躲閃閃的虛影,不知來路的細長女妖!


    這家夥是哪來的?又是何方神聖?難道在過道中與我們鏖鬥的也是此妖?我來不及去細思,早已拽起krys的腕子朝著一個方向撲去!喪婦紮透雙目後,發了聲驚天獠吼,迎著那東西飛撲而上,像兩隻巨大蝙蝠撞在一起,揚起無數鴉羽,伴隨著血花滾翻出去!


    我隻顧一心銳意往前狂奔,人被這股衝力重重拍在隱蔽起來的堅牆上,根本刹不住腳,等醒悟迴來,早已與krys滾翻在地。她惱恨地叫罵我到底懂不懂找出路,話音未落,就被一團爛麻布挾裹著拖走,消失在漆黑的彼端!耳畔邊廝殺聲此起彼伏,四周設備上布滿爪印刃口!我急不可待,並未曾想過,貓血枷鎖自打吞入腹中,本意隻為了纏鬥黑曼巴,卻一次也沒用來破除目障。換句話說,我根本不知要如何找到逃出此地的暗門!


    遠處撲騰起幾朵聖火,還未輪滾,就被黑霧吞沒,而且位置一直在變,時而東時而西。


    這種情形,又一次將我們擺上了極不平衡的天平上。我是天鵝絨的本身,卻看不破所有詭道且沒有經驗;喪婦戰鬥力最強,但其僅僅隻是個打手;深知羵羊險惡的小蒼蘭,卻既不擁有若文望之魂也失了銳眼,總之我等三人各具優勢,但全又被限製住了!現在,我有些明白為什麽暗世界一幹強人孜孜不倦想尋找寶鑽的原因,也許他們並不是胸懷絕大野望,也全不當作炫耀的資本,僅僅隻是為了往後,當遇上難以想象的強敵時,能夠保住性命啊!


    想要改變劣勢唯有一個辦法。想著我探向背囊,掏出尖椒泡,朝著身後死命擲去,在雷鳥被黑暗吞噬前一刻,我扣響了扳機!盡管krys嚴詞禁止這麽幹,並以我們也會被燒化作為威脅,但不如此我破不除黑霧,同時也須看清自己所處環境!壓縮氣體擦著空氣中流動的火屑轟然炸開!與此同時另一頭也亮起聖火,天地被兩股極亮映得通透,令人滿眼白斑!


    昏天黑地之下,我不知何故站在屋企後段的鐵梯上。底下是狼藉滿地的水泥汀和大型油印設備。身穿黑袍的東西已被狂暴女人們撕扯成兩片,各自扭打在一處。喪婦自不必說,四道飛鐮掄得密不透風,追著她那部分幾乎靠不上去;而krys不知打哪裏摸來一對鹿角,正死死架住對方倒刺下來的獠牙,拚死抗力不讓其咬破自己咽喉。黑袍羵羊見白光乍起,倒垂的枯爛長發撩起陰火,即便強梁如橫皇,也吃不住正麵迎擊尖椒泡,它又豈能直視?隻聽得一聲慘叫,此物往設備陰影裏急速一鑽,瞬間跑沒影了。


    “誒?你的影子迴來了!”krys手腳倒爬,也退出遠遠,避開粉塵般墜下的大火,正盯著我看得嘖嘖稱奇。忽然,她麵色大變麗眼圓睜,人一下子爬起身來。


    我獰笑一聲,揮舞著剔骨刀往後橫刺,隻聽得噗嗤一聲,某個東西被紮透化作無數血色蝙蝠散開。緊跟著這些亂舞的飛影又在麵前聚攏,我趁它還未固型,將另一隻尖椒泡狠狠塞入它嘴裏,倒揪枯發膝蓋麵受後又一記三段受踹踢,將黑袍羵羊蹬出八丈遠,隨機扣響大槍!


    其勢自不必說,排山倒海的另一團蘑菇雲騰起,那東西還沒搞清怎麽迴事,就被亮如原子彈爆炸的慘白光芒撕成碎片!它發出長長一聲老鼠慘叫,再度化成粉末,消失在空氣中。


    隨著此物身影湮滅,整間印刷車間恢複原狀,滿牆的斑漬逐漸褪去,最終在側角現出道朽門,其位置就在過去便溺的位置,隻是黴斑已失了人形,此刻化為鐵鏽映在門前。喪婦已是疲乏至極,整個人癱倒在地,她拔出象筋,用一對血窟窿望著我,問何時變得那麽神勇?


    其實,早在雷鳥炸開的一霎那,我注意到地雞腳印雖爬滿這間大屋,但最終都指向了同一個位置。這亦表明熟爪是有效的,不論羵羊搞出什麽幺蛾子,都改變不了物質原理。當這一步辯敵分清後,我料準了黑袍羵羊必然扛不住強光會暫避鋒芒,因此故意往後縮了縮,站到陰暗的一頭,這一步驟就是靜待其猛然撲出。血戰前女招待的那句話提醒了我,切莫被它挑斷手腳筋,通過觀察各種扭打痕跡,黑袍羵羊所攻擊的部位,不過有三:一是咽喉,二是腰眼,最後是腳踝手腕。此三處人若中招,便會立即喪失戰鬥力,隻剩下被其魚肉。


    當摸清老妖的攻擊套路,那就變得容易應付多了,隻需在它陰爪揮下的軌跡中,死命截胡便了!因此當它想掏腰子,我順勢屠刀格擋,見勢不妙它立即撲向咽喉,我就像拳台上的戰士,又快它一步動作,並奉送一份打折大禮包,僅此而已。


    “我起先就覺出這東西智商不太在線,區區羵羊又怎能勝過智謀廣遠的我呢?”


    “你打算將我們一起轟碎麽?我再三警告過你!”我正得意地奸笑,就感覺胸膛被尖銳物頂著,昂起頭去看,那是怒不可遏的krys,她舉著那對來曆不明的鹿角抵在麵前。


    “你吖,就別再故作威嚴,給老子演戲了,”我一把推開鹿角,指著她的犀牛小翹鼻,冷笑道:“打從你釋出聖埃爾摩之火護身起,我就知道你所說的一切都是假話!”


    “誒?怎麽迴事?當白光乍起時,我也是感到劇烈刺痛並瑟瑟發抖,你為何這麽說她?”


    我伸手將露娜拽到身邊,開始將觀察到的細節逐一吐露。在前一次地磚前的血戰,krys本意是想釋出聖火解喪婦之困,但她轉念一想,又覺得我倆沒準能夠應付,因此作出嚇破膽的模樣抱頭鼠竄。接著是印刷間大戰,她被老妖拖走,自感情勢危急,這才迫不得已放出火球自衛。這一切都表明她在評估危險等級,而隨時調整戰略並作出反應。


    “所以陰削、狼咬、霹靂火以及墮魂斬,雖會造成直接傷害,但不至於致命!這一點她心裏很清楚!”我團起手,在兩人麵前踱步,又說:“她的用意,其實是在保護羵羊!”


    “照你這麽說,難道她是麗姬婭的同謀?我被搞糊塗了,你倆是不是前世的仇家?”露娜朝滿身血汙的krys掃了幾眼,道:“可她也同樣遍體鱗傷,那東西又是六親不認的。”


    “她當然不是同謀,也是羵羊的死敵,可她就要拚命保護它,至於為什麽,隻能由她告訴我們答案。”我往油印機上一躍穩穩坐下,朝著krys笑了笑,高聲喝問:“老實交代!”


    即便她再是隻老狐狸,冷不防聽得平地雷起,也是渾身篩糠。見自己用心已被識破,她隻得做了個妥協的手勢,問我要過一支煙點燃後歎道:“我沒在保護它,而是不想在激烈鬥殺中,看它被轟碎,妖魂被蕩除。所以我禁止你們用威力巨大的手炮對付它。倘若那樣炫彩也將隨著羵羊一同消散,那麽我費盡心力闖進渦地來,還有什麽意義?”


    “我過去聽人說,次級鑽是腐化的巨妖體內自然結晶,就像人有心樹有根,不幹掉它就取不出來。你現在才說?那麽一來,豈不是全部韜略都得推翻重新來過麽?”喪婦聞聽此言,脾氣再好也有些怒了,叫道:“你照實說來,別再繼續撒謊,那究竟是顆什麽!”


    “它是顆炫彩,這點千真萬確,真實名稱叫做iridescent pileus cloud(冠頭絨雲)。但它是不同的,那是一顆由基礎科目頓悟開始進化,逐層上階到了逆時間輪,因此必須要在羵羊活著時才能被取出。起先我也像你們那般不知底細,但與一個始終在同一隻碗裏吃雪糕的家夥交談後,才了解到實質,所以才要隱瞞這些。”krys聳聳肩,麗眼在我們臉上掃來掃去,道:“我的坦誠也就到此為止,再多的我不能往下說了。所以,還要不要合作就由你們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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