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一身黑衣,黑巾蒙麵,趁著天黑大雨,摸出了西園。小七貓著身子緊隨其後。


    整個侯府沉浸在大雨中,這場雨已經下了整整一日,到了此刻竟一點要停的意思都沒有。


    湖水已經漸漸漫過了白玉石板橋。透過湖麵白茫茫一片反射光,遠遠望去,整個湖心島猶如一個孤島,孤零零的孤懸在外,與世隔絕。


    所有的一切聲響都被大雨隔絕。


    青陽白天來過修竹園,對園中迷宮一般的小徑早已了如指掌。帶著小七一路摸了進去,走到厲侯寢房窗下,推開一角往裏望去。


    屋內沒有點燈,靜悄悄的。厲侯喝了安神的湯藥,在床上沉沉的睡著,青陽能聽到他沉悶的唿吸聲。


    “小姐,裏麵還有一個人。”小七用嘴形無聲的說道。


    青陽點點頭,表示知道。


    景言今日自告奮勇留在修竹園照顧父親,想來裏麵的另一個人就是他了。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黑影移動。青陽瞧著那身形就是景言無疑。


    隻見他手中拿著一把水壺,正在給屋子裏的蘭花澆水。厲侯酷愛蘭花,修竹園的後院種滿了蘭草,他臥室內擺放的更是他這些年的珍藏。


    景言給一盆盆的蘭花澆完水,麵色沉靜的走迴到厲侯床邊。在一張矮榻上躺下。


    “小姐?”小七又無聲的喊了一聲。


    青陽衝著她噓聲,隻聽園中一陣腳步聲響起,兩個纖瘦的人影撐著,一前一後進了修竹園。


    其中一個在房門前站了一會,似是鼓足了勇氣推門而入。另一人收了傘,站在了廊下。


    青陽瞧著那黑黢黢的身形進了屋子,在臥房外間站定,悠悠的開了口。


    “景言,跟我迴去吧。”


    那聲音細弱柔美,帶著一絲絲病態,正是長嫂梅若蘭。


    屋內的景言在榻上翻了個身,麵朝裏,卻並不答話。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煮了長壽麵。你同我迴去吃一口吧。”梅若蘭見丈夫並不理她,再次出聲時,語氣中已經帶了幾分哭腔。


    “你走吧。”


    景言沉聲說道,沒有一絲的感情。


    梅若蘭愣了一愣,哭笑道:“你什麽意思?”


    景言道:“你嫁入侯府五年了,你不是早就想走了嗎?今日我就放你離開,你迴梅府去吧。”


    “你是要休了我?”梅若蘭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


    “不。是和離。和離書我早就已經寫好,就放在我書房中,明日一早你拿了就走吧。”


    “為什麽?”


    “這不是你經年累月所期盼的麽?你整日吃藥裝病,等得不就是這一天麽?如今我成全你了,你自由了。”


    梅若蘭長久的沉默,突然問道:“你一定要這麽做嗎?”


    這迴,換成了景言沉默,他仿佛真的在很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又仿佛忽略了這個他早已下定決心的問題,側著的身子一動不動。


    青陽和小七屏住唿吸,在窗外吹著冷風,絲絲冷雨從廊下漏進來,淋濕了她倆的頭發和衣服,黏噠噠的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青陽強忍著不適,緊緊的貼在窗邊,跟著梅若蘭一起等待景言的迴話。


    “你保重!”


    梅若蘭等了半日,終究沒有等來景言的迴應。她終於放棄了,決然的轉身出了臥房,帶著門口的丫鬟踏雨而去。


    直到腳步聲消失在竹林的盡頭,屋內榻上景言才長歎一口氣,似乎是在迴答梅若蘭,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麽?”


    床上的厲侯仿佛又陷入了夢境,嘴裏呢喃著喊著:“雲兒……雲兒……”


    榻上的景言突然翻身坐起,走到厲侯床邊,沉聲說道:“你的雲兒已經死了,你做什麽對她念念不忘。”


    厲侯騰得一下從床上坐起,嚇得景言退後了兩步。隻見厲侯嘶吼道:“雲兒沒死!雲兒沒死!”


    說著就掙紮著在屋內尋找,突然抱起牆角的一株蘭花就往屋外走去。


    他腳步蹣跚,似酒醉之人,推開房門一頭栽進了雨中,跌跌撞撞的朝著院外摸去。


    景言麵色陰沉的跟在厲侯身後,衝上去一把扯住,大吼一聲,“你要幹什麽去?”


    “我要去找雲兒,告訴她我得了珍貴的蘭花,我要拿給她看。”


    厲侯明明醒著卻魔怔了,見懷中的蘭草淋了雨水,一把扯開自己的衣服,將蘭草包在懷中。一腳踢開景言,掙紮著從地上爬起就往外跑。


    景言被厲侯踢得人仰馬翻,衣服上全是草屑泥濘。他坐在雨裏,衝著地上的水坑無力的捶打了幾拳,終究還是不放心,爬起身追了出去。


    小七見人都已經走遠了,一碰青陽道:“小姐,咱們也跟上去看看吧。”


    可青陽卻在窗下愣著不動,小七連推了幾下,才怔怔的反應過來,“什麽?”


    “小姐,侯爺和大少爺都跑出去了。咱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小七疑惑著又重複了一遍。


    “好。”青陽抹了一把被雨水淋濕的額頭,壓住心中翻滾的情緒。朝著雨中走去。


    方才大伯父叫的雲兒!


    青陽長唿一口氣,她實在不敢想。


    兩人出了修竹園,前麵不遠處兩個隱隱綽綽的影子正沿著湖岸往前。


    “雲兒!雲兒!”


    厲侯淒厲的喊叫聲被淹沒在雨中,偶爾有一陣隨著風飄進青陽的耳朵裏。


    小七跟了一路,見景言幾次試圖拉厲侯迴來,都被他強力掙脫。厲侯今夜仿佛有一個不得不去的地方,那裏有一個不得不見的人在等他。


    小七見青陽沉著臉,連背影也沉默得有幾分可怕。忐忑不安的問道:“小姐,侯爺這是要去哪兒?”


    一道閃電突然劃過夜空,照亮了整個侯府。前麵厲侯被閃電一照,啪嗒一聲癱坐在地上,然後朝著湖岸就是一通爬行。


    湖岸早已在大雨滂沱之中被水淹沒,厲侯幾下就爬進了水裏。在一通炸雷聲中一邊往湖裏蹚水,一邊嘶吼大叫:


    “雲兒,你看到了麽?我給你帶的蘭花!雲兒,你來看一眼啊!”


    景言蹚水過去,猛得一個虎撲,將厲侯撲在水裏,激起一陣激烈的水花。


    兩人在湖邊的動靜,已經驚動了府中巡夜的護園和小廝,眾人見侯爺不管不顧的往水裏砸,急忙一擁而上,同景言一起將侯爺拽了上來。


    小七拽著青陽,兩人隱入湖邊草叢,今夜真叫她大開眼界,她自顧自問道:“小姐,不知這個雲兒是什麽人?竟讓侯爺如此難以忘懷!”


    一旁的青陽鐵青著一張臉,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怎的,她一扯黑巾麵罩,長出一口氣,沉沉說道:“我或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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