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牌考勤機在大門口立著,趙廠長就以這樣的方式,在宣誓自己的主權。


    立了幾天,馬科長咂出了其中的意味,他不想讓趙廠長獨美,也出現在了大門口。每天上班下班,他都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出現在趙廠長的邊上,笑容可掬地朝每一個進進出出的人打招唿。


    馬科長一在趙廠長邊上出現,微笑就從趙廠長的臉上離開了。


    這一來,進出的工人為難了,不知道看到這兩個人,自己到底是應該先叫“馬老板”,再叫“趙廠長”,還是先叫“趙廠長”,再叫“馬老板”,總不能叫之前先申明一次,我排名不分先後。


    這先後,就分出了抑揚。


    工人們很快分成幾個陣營,那些進進出出,就是不肯叫“馬老板”,最多和他點點頭,點頭還是放在“趙廠長”這一聲招唿之後的,肯定是那些準備買斷了工齡迴家的人。


    而所有先叫“馬老板”再叫“趙廠長”的,肯定是那些還準備留下來繼續幹的正式工。至於那些打工者,無一例外,都是先叫“趙廠長”,再叫“馬老板”,連方言的生母也是。畢竟,現在還給他們發工資的是趙廠長,還不是馬老板,這個不能搞錯。


    隻有那幾個跟著鄭大燙的刺頭,雖然也是外來的打工者,他們不管,都是笑嘻嘻地叫著“馬老板”,趙廠長他們連叫也不叫,點頭也不點頭,直接就把他省略了。


    兩個人站在那裏,一個臉部陰沉,麵色無光,表情有些呆滯,加上穿著一套快洗白的勞動布的工作服,看上去還真像是一個看傳達室的。另外一個則是紅光滿麵,不時還用手撣撣西服上不存在的灰塵,正正自己脖子裏的領帶,完全是一副躊躇滿誌的樣子。


    就這樣站了兩天,趙廠長覺得自己站出了一身的晦氣,每天站在那裏,感覺像是被馬科長按著頭,在當牛鬼蛇神批鬥,心裏一口悶氣怎麽也無法排解。連進出的工人都覺得,趙廠長遲早要被馬老板活活氣死的時候,趙廠長真的就住進了醫院。


    不過,他不是被氣進去的,而是自己主動去醫院,進行了一個大檢查,結果查出來頸部有一個良性的腫瘤,醫生和他說手術可動可不動,可以現在動也可以遲點再動,不急。


    趙廠長卻要求馬上動手術,就這樣住進了醫院。


    趙廠長是因為要動手術進醫院,還大肆宣揚過了,但廠裏的工人們,還是一口咬定他是被氣進醫院的,並且一口咬定,趙廠長這一去,大概就迴不來了,工廠就這樣提前交給馬老板了。


    馬科長自己也這麽認為,他也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是馬老板馬廠長了,再站在大門口,氣派就更不一樣,看到那些前幾天先叫“趙廠長”再叫“馬老板”的人,就不再是一律的笑容可掬點頭致意,而是伸出指頭大聲嗬斥:


    “下車,下車,進出大門都不知道下車,你懂不懂規矩?!”


    被嗬斥的人白了一眼馬科長,不過還是乖乖地下車。


    趙廠長離開大門口之後,大門口不再是馬科長一個人,而是三個人,他的身後,還多了兩個刺頭,保鏢一樣地站著。


    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趙廠長住院住了四天,就迴來了,他的脖子裏還包著紗布,人就已經站到大門口,看到他的工人們都吃了一驚。


    趙廠長站在那裏,不再是穿著那套快洗白的勞動布的工作服,而是換上了轉業的時候,從部隊穿迴來的,那一套沒有領章的四個兜的軍裝。這套軍裝,趙廠長一直壓在箱底,舍不得穿,隻有憶往昔崢嶸歲月的時候,才拿出來用手摸摸。


    穿上軍裝的趙廠長,就像換了一個人,腰板直了,胸脯挺了,看上去有點英姿勃發。連那幾個刺頭,看到這一身軍裝的趙廠長,不知道是不是被這軍綠色晃到眼睛,頭不由自主地往下一縮。


    和趙廠長一起迴來的除了他的精氣神,還有他的微笑。下班的時候站在大門口,趙廠長甚至和人開起玩笑,看到男工人,他會叫著:


    “下班了就迴去,不要先去麻將老k來一圈,小心迴去跪搓衣板。”


    看到女工,他會笑著說:“這麽急匆匆幹什麽,遲個兩分三分鍾,你老公孩子又餓不死的,慢慢交來。”


    早上在大門口迎接完工人,趙廠長不是轉身走進傳達室,而是走去了廠長辦公室,走到門口,先“哦嚎”一聲:


    “真是有些日子沒有來了。”


    馬科長背對著門坐在那裏,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有些錯愕地看著他。


    趙廠長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伸出手指在桌上抹了一下,把手指放到眼前看看,然後笑罵道:


    “老馬,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小氣,一個辦公室的,自己擦桌子的時候,都不曉得順帶把我這桌子也擦擦?”


    馬科長說:“好好,我這就給你去絞抹布。”


    “算了算了,我自己來,怎麽好意思麻煩你馬老板。”趙廠長說完大笑。


    再有人進來說什麽事,站在他們兩張辦公桌邊上,說完,馬科長還沒有開口,趙廠長朝他擺了擺手,直接不客氣地說:


    “你少來瞎指揮,我是廠長,你還不是,這個廠現在還是我這個廠長做主,你要想做主,至少還要等一個多月,慢慢交來,老馬,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馬科長吃了癟,但是沒辦法,對方說的沒錯,自己現在,確實還不是廠長,這事要是真說起來,自己到哪裏都說不響。


    這種事情的傳染力很強,沒過幾天,再進廠長室的人,進來之後,就重新找趙廠長,馬科長就是坐在對麵,也沒人問他了。馬科長他們安插在各車間和各科室的實際負責人們,進來了,事剛說到一半,趙廠長就揮揮手打斷他們:


    “這事還輪不到你來說,叫你們主任過來。”


    或者


    “這事還輪不到你來說,叫你們科長過來。”


    趙廠長坐在那裏,就這樣幾句話,就釋了這些人的兵權。


    馬科長坐在那裏,心裏氣得癢癢的,但也沒有辦法,他能做的,除了在心裏咒罵說你給我等著,等到那天,你以為你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我會找各種理由,就是讓你走不清爽。


    馬科長已經想好了,他到時會讓財務說,這筆賬不對,那筆貨的庫存不對,反正找各種理由。都是在你姓趙的手上不對的,我就可以向改製領導小組,要求你弄弄對再走,這也是道理數,沒有人會反對。


    我會把你姓趙的摁在這裏,摩擦摩擦,讓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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