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爺爺興致很高,一說起梅城的往事,就好像在迴憶他自己的光輝史。方言覺得,小爺爺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個包打聽,在地方上,是個人見人熟的家夥。


    小爺爺說的普通話,夾著很重的梅城口音,不過沒有關係,梅城話本來就不難懂,方言都可以聽明白。


    這裏雖然屬於杭城地區,但梅城話的語音語調,和杭城話完全是兩碼事,和上海話倒是很接近,方言第一次來梅城的時候,就感覺出來了,不過他也沒有深究。


    包廂的門推開,老板娘拿著酒進來,問:“要不要給你們倒酒?”


    小爺爺正說到興頭上,他瞪了老板娘一眼說:“多管閑事多吃屁,放在這裏,要喝我們自己不會倒?”


    老板娘撇了撇嘴,退出去,接著端進來一盤菜,這次她幹脆一聲不吭,把菜放下就走。


    小爺爺不理她,也沒有要開吃的意思,他還是拿筆在紙上畫著,繼續前麵的話題:


    “剛剛和你說的,那些是杭城的,不歸縣裏管的單位,還有縣裏的,二輕和工業局的,你看看,靠烏龍嶺這裏,一邊是農藥廠,一邊是有機化工廠,再過來龍山大隊這邊,是新安江電子管廠,府前街這裏是印刷廠,宋家湖邊上這裏,是梅城啤酒廠。


    “過來東門街,就是我原來在的新安江電表廠,正大街這裏是黃煙廠,後來改成了彈簧廠,做自行車和沙發彈簧的。後瀝路這裏,是農機二廠和鍛壓件廠,後來改叫自零八廠,是做自行車曲柄和牙盤的,過了江,這地圖上沒有,到南峰了,這裏是自行車輻條廠。


    “所有這些,都是縣裏的企業,包括梅城針織廠,他們的廠長,是縣裏任命的,基本是從新安江派過來的,連廠裏的工人,也是全縣招來的。這些工廠,現在不是變成私人的,就是倒灶了,裏麵的人都走光了,你到哪裏去找。


    “隻有這些,你看看,像這裏這個,是新安江分析儀器廠,也叫星火儀表廠,對麵這裏是儀表配件廠,再過來這裏,是梅城工藝廠,做玉雕的,東關這裏,是新分二廠,這裏,我說區測隊搬走之後,是梅城低壓電器廠,這些廠都是鎮辦企業。


    “鎮辦企業裏麵的人,不管是廠長還是工人,都是梅城本地人,廠倒灶了,家還在梅城,你要是找這些鎮辦企業的人,那我出去轉一圈,你要找誰,我都幫你帶迴來。梅城針織廠,那是二輕的,你要找那裏麵的人,難。


    “不要說在梅城這裏找不到,你就是跑到新安江去,也找不到,為什麽,連二輕公司沒有都快二十年了,你還怎麽找?”


    小爺爺說起梅城的情況,還真的是如數家珍,方言聽著,也明白了,知道自己要找到那個時候在這鎮上的兩個外地打工者,會有多難。不過,方言還是覺得大有收獲,他至少知道了梅城針織廠原來在哪裏,他的親生父母,原來到底在梅城的哪裏上班。


    方言最感興趣的,還是小爺爺說的,那個在梅城針織廠看倉庫的外地人,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不知道為什麽,方言強烈地感覺,那個人就會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看看自己的這張臉,方言也覺得,自己的親生母親不會很醜,她應該很漂亮。


    想到自己的親生母親很漂亮,母親這個詞,就好像從一大堆的渾沌不清裏,開始清晰起來,好像還在向他招手,讓他更想找到自己親生父母了。原來他是對自己的親生父親有興趣,現在他好像更對他的親生母親有興趣了。


    小爺爺問:“你到底是要找什麽人,要緊嗎?”


    方言也不瞞他,和他說:“我其實是在梅城生的,我的親生父母,當時就是在梅城針織廠打工,他們是從江西來的,我出生兩個多月之後,被抱去了杭城。我現在迴來,就是想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


    “要緊的,要緊的,這個交關要緊。”小爺爺不停地點頭,“這樣,我幫你再打聽打聽,你的親生父母,現在應該不會在梅城了,我問問有沒有當時和他們一起工作,在梅城針織廠,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從他們那裏,說不定能曉得你父母後來去了哪裏。”


    “謝謝,謝謝小爺爺。”方言合掌朝小爺爺拜著。


    小爺爺說:“客氣什麽,動動嘴巴的事情。對了,你是哪一年被抱走的?”


    “八八年五月,我出生應該是八八年的二月或者三月。”方言說。


    方言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是八八年的四月十一日,但那個時間是不準的,徐愛蓮去給方言報戶口,她也不知道方言是哪天生的,徐愛蓮自己的生日是四月十一日,她就給方言報了同一天,她想著的是,這樣以後過生日就方便了,他們母子一起過。


    老板娘又端著兩盤菜進來,方言趕緊和小爺爺說:“來來,小爺爺,我們喝酒,邊吃邊說。”


    方言和小爺爺吃完中飯,離開了胖子飯店,他騎上一輛共享單車,下午他有好幾個地方需要去,不能繼續走路了。


    他第一個要去的,就是大壩腳,小爺爺說的原來梅城針織廠的位置,那個地方離他上午打印地圖的文印店不遠,就在東門街和城南東路之間,城南東路的那邊,原來是梅城大壩,現在是城牆。


    方言騎到了小爺爺畫了圈的地方,發現這裏是一個小區,裏麵有七八幢六層樓的房子,房子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房子的造型,和杭城那些老破小小區很像,房子和房子中間的間距也很小。


    方言把自行車在門口停下,小區的大鐵門關著,邊上一個小門開著,他走進去,傳達室裏的一個老頭,正坐在一張藤椅上打盹,根本不管外麵的一切。


    小區不大,房子也就這麽幾幢,方言很快就轉完了,他在最裏麵一幢房子的牆腳,看到嵌著一塊青石板,石板上那些凹刻的字,油漆已經剝落,不過還是可以看出內容,他看到這批建築的竣工日期,是一九八九年的三月。


    按時間算,加上這房子的建設周期,小爺爺說的沒錯,八八年的時候,梅城針織廠確實應該搬走了。


    方言對小爺爺的記憶深信不疑,對他前麵和自己說的那些,更是相信了,看樣子老板娘說的沒錯,小爺爺確實是梅城的地保。


    出了小區,東門街在小區門口這裏拐了個彎,一頭是他來時的路,通往市民路。還有一頭,拐彎之後,把東湖分割成了東湖和外東湖,從這裏過去,還是可以到總府街,總府街的頭上,原來是永城二院,現在是杭城第一醫院梅城分院。


    方言就是在這家醫院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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