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


    雷光逐漸收斂,天雷終於結束。


    天道的餘怒不得不消散,幾個嘴碎的天道罵罵咧咧地消失在天幕中央。


    骨逸白從一片廢墟中將人撈迴來,一把年紀的人了,愣是掉了好多眼淚。


    紀靈淮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臉上血色全無。


    要不是額間的神印還完好無損,骨逸白真的會立刻發動鬼靈死士大軍將天道殿碾碎。


    酃樓對他的反應一言難盡:“她身上有我的護心鱗,怎麽可能會死。”


    骨逸白將她的臉擦幹淨了,視線模糊了又清晰,餘光卻看到紀靈淮露出的皮膚上顯現出一連串黑色的咒印。


    “這是……”


    酃樓上前隻看了一眼便認出來:“封神咒。”


    與人間罪人應受的五刑之一“墨刑”類似,封神咒便是以壓製神力的符文相刻,以示流放和懲戒。


    凡人都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不愛惜。


    神的身軀完美無瑕不可褻瀆,就算是惡神,也會在乎自己的皮相。


    上一個被流放的罪神,便是因為受了封神咒,渾身附滿罪咒,被自己的信徒唾棄而隕落。


    換言之,這是一種極端的屈辱。


    酃樓將人翻了個麵仔細檢查,還好,除了手臂和雙腿,其餘地方還沒有蔓延。


    “我的力量隻能壓製住半成,若綰綰想擺脫封神咒,除非能再次飛升。”


    如今她受了天罰,逐出神籍,神印被封,封神咒加身,已然成了一個廢神。


    “先送他們迴陽世,我剛才卜過一卦,她下一段機緣還得在陽世。”


    骨逸白半信半疑:“迴去?讓綰綰跟這小子一起?你知道他現在有多危險嗎?”


    酃樓看向昏迷未醒的夜隱,指尖輕撚。


    “將牽魂鎖給他戴上,這樣綰綰調教起來才會聽話一些。”


    骨逸白視線在鎖和夜隱脖子之間來迴掃:“牽魂鎖?那狗鏈子神器?”


    “這鎖能鎖住他的元神。本就成了野鬼,野性難改,到時候她肯定舍不得下手,這鎖能讓他們雙方都輕鬆一些。”


    骨逸白:“你的品味真是忽高忽低。恕我難以欣賞。”


    但若真的能對綰綰有用,那他的話可以全當放屁。


    ……


    ……


    半年後。


    陽世街頭。


    夜隱身披寬大的鬥篷,目光隨著熱鬧而又喧囂的迎親隊伍遲緩移動。


    穿著喜慶服飾的花童不斷撒著花生和喜糖,一些砸在他的頭上,被他用手掌接住。


    紀靈淮在擁擠的人群中繞來繞去,終於找到了人。


    “不是叫你跟緊我嗎,怎麽這麽不聽話?來來,跟我走。”


    她拉住夜隱冰冷的手,靈活地穿過圍觀的人群,走出街道,來到空地。


    “熱不熱?”她關切地摸了摸鬥篷下男人的身體,他高她大半個頭,此時頭頂豔陽高照,立於她身前投下高大的陰影。


    雖然鬼身上不會有溫度,可紀靈淮總覺得有一天會發生奇跡。


    “以後不許再亂跑了,知道嗎?找不到你我會擔心。”


    紀靈淮擦了擦頭上的細汗,一隻手提著剛買的菜,另一隻手牽著他。


    “走,我們迴家。”


    迴陽世後,紀靈淮和夜隱兩人倒在了紀行川家的大門口。


    身中封神咒,紀靈淮一暈就是幾個月。


    而夜隱的情況也不理想,他成了鬼,突然迴到陽世,神誌不清,若不是待在紀靈淮身邊,意識好歹有了明確的焦點,不至於彷徨不安,否則還真說不準會不會發瘋。


    這幾個月紀行川一家悉心照料著,紀行川最早發現夜隱的不對勁,往日的夜隱仙劍曇星不曾離身,因為是父親的遺物,他嘴上不曾說,心裏卻格外愛惜,每日都要擦劍。


    如今不僅劍鞘積了灰,他連劍身也拔不出來了。


    紀靈淮試過幾次,她能拔出來,而夜隱卻再也做不到,隻是握住劍身,曇星都在激烈地反抗。


    她突然想起來,之前在荒海斬鬼,夜隱似乎隻用了刀鞘。


    她看著他麵無表情,無悲無喜的臉,溫聲安慰道:“別擔心,它隻是暫時認不出你了而已。”


    夜隱身上的鬼氣很重,而他本人卻不知如何收斂,隻有紀靈淮在身邊,才能勉強鎮住。


    林聽晚已經生了二胎,身邊有兩個孩子,今後必定是要踏入修仙界,延續父親的仙風道骨的。


    紀靈淮怕影響侄兒侄女的前途,本想帶著夜隱離開,可紀行川看得出紀靈淮喜歡這,執意讓他們留在這裏。


    “無妨。元白快到外出曆練的年紀,元心今後也得先去書塾讀書,這座府邸無人居住,也是可惜。後院還有個姑娘在此借住,你們住在這兒,也可以幫我照拂一二。”


    之前去集市買麵具時紀元白曾提過一嘴,紀行川夫婦救過一個姑娘,那個姑娘就借住在這座府邸的後院。


    『……那個姐姐渾身是血……』


    『那個大姐姐長得很漂亮,平常卻不怎麽說話,也不喜歡和我一起玩,有一天晚上我路過那裏,看見她對著一群小鬼自言自語,有說有笑,把我嚇壞了!』


    『而且,我還看見了那院子有白色的火在飄……』


    她記得小元白當時是這麽描述的。


    既然是紀行川的委托,紀靈淮不疑有他,接過了那姑娘需要的靈藥,和夜隱一起為他們一家四口送了別。


    “好了,這下隻剩我們兩人了。”紀靈淮摸了摸夜隱鬢邊的碎發,“想夜玄他們嗎?”


    夜隱怔怔地盯著她,眼中無光。


    能根據紀靈淮的聲音轉移視線,這已經是他目前的極限。


    “可惜夜玄那小子也得修煉,我也怕他瞧到你現在的樣子。”


    “估計啊,我這耳朵又得廢了。”她半是嫌棄地道。


    晚上,紀靈淮熬了鍋粥,她不會做飯,就連煮粥都是前段日子林聽晚親自手把手教她的。


    今時不同往日,她現在必須得定時吃些什麽,才能維持日常在陽世的消耗。


    夜隱自然不需要進食,但她還是象征性地喂了他幾口,還好,他還記得怎麽拿筷子吃飯。


    飯後,紀靈淮在夜隱身上貼了張安神符,這符上有她的氣息,能辟邪除鬼,這樣他晚上能休息得好些。


    兩人同床共枕,很早入睡。


    半夜,紀靈淮準時被痛醒。


    那封神咒的威力不可小覷,咒文印在她的脖頸,緊逼她的命門,每到半夜便會發作。


    紀靈淮知道自己忍不住這蝕骨之痛,每到半夜便輕手輕腳地爬起來,確認身邊的人還在沉睡,步履蹣跚地往屋外走去。


    身上單薄的寢衣被汗水浸透,紀靈淮放棄了掙紮。


    這封神咒專治她反骨,不僅壓製她的神力,還能洞悉她對天道的不滿,對天罰的不服,每日將她的神格捏在手中把玩一般,那錐心之痛密密麻麻地襲遍全身,陰暗無比,縱使是天神也難以招架這樣的痛苦和侮辱。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月有餘,一天比一天難熬。


    今天的痛楚異常猛烈,紀靈淮還沒走出院子便再也撐不住,倒在地上喘息。


    那淩駕於精神之上的痛苦,不斷撕扯她的神經,在她每一處骨髓叫囂,就連她的靈魂都在被拉扯。


    她是第一次,產生了痛得想死的念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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