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走出了那片疏林,撥開雲霧見天日。都城煙雨歇,萬象含佳氣,目之所及,四衢八街,絡繹不絕。


    水月王朝,比自己想象得還要繁華上千倍。


    蕭千月在沒有來瓊玉城之前,未曾去過多少地方。隻是如今看著這些繁華大道,她迴念起了雲影山腳附近的那些小街巷。兒時每逢佳節,街市花燈漫天流光溢彩,魏長夜牽著自己的手,兩人便這樣穿梭於如潮如織的人群中。那時自己想著,如此場景,是否可以到永永遠遠。


    可是越長大越是發現,從前的一切似乎不過是曇花一夢。


    “公主殿下,你怎麽了?”尉遲闊看出了蕭千月的確不對勁,問道。


    蕭千月的思緒忽然被拉迴現實,她的雙眸依舊是那樣的純真無邪,明澈似水。似乎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她對尉遲闊說:“沒怎麽。”


    沒怎麽……真的沒怎麽嗎?


    或許是因為方才那一戰,讓她更是思家了?是嗎?


    應該不止如此。


    這幾天相處下來,尉遲闊知道的,她不會輕易交付自己的心裏事。既是如此,尉遲闊也便不戳破什麽。


    “公主殿下,我們過些日子應當就到駐地了。這些天你若有想玩的地方,我都可以帶你逛一逛。”尉遲闊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可誰知,蕭千月心裏刺了刺。


    他越是這樣溫柔,蕭千月便越感為難。


    “謝謝將軍殿下……”蕭千月的聲音越來越輕巧,“隻是……我們還是早些到達駐地的好,其他的,下次再說吧,如果,如果有機會的話……”


    “都行,”尉遲闊言道,“安煬公主在水月王朝大可不必拘束,隨意些便是。”


    “好的……”蕭千月輕齒道,似有些想哭,但無淚。


    那日入夜。夜裏的客棧很安靜,蕭千月總算可有一個獨立的空間。倚靠在窗前,明月皎皎無暇,所有的心事,似乎都可訴之與月。


    可思緒卻越來越亂了。這就是長大嗎?


    輕歎一口氣,坐迴床榻上,蕭千月緩緩拿出那把純鈞劍,希望可以再與劍靈對話。隻是這劍,忽然變得普通了,沒有四溢的流光,也沒有咄咄的寒氣。


    為什麽此時此刻,忽然感受不到劍魂了!?


    蕭千月索性把純鈞放在一旁,一頭倒下床,甚是煩躁——本以為今晚,純鈞會解決自己所有的煩惱,可誰料這關鍵時刻,純鈞的劍魂,忽地消散了。


    如果……蕭千月想著,如果這時候魏長夜在就好了,他定知道關於劍靈的一二。


    忽然,蕭千月似是想到了什麽——莫非魏長夜,他也同劍靈對話過?若真是如此,那他看到的那個虛境,定是承影境!


    ……


    可現在,魏長夜在茫茫天涯之外。


    下次見到他,會是在何時,在何地?


    越想下去,越是不能寐。無奈之下,蕭千月下了床,打算出門走走,畢竟這黑壓壓的室內實在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開了門,她看到的,卻是尉遲闊的側影。黑夜之中,他的側影於月光之中若隱若現,將軍凜然,可冷月寒風之中,他是那樣的孤獨。


    尉遲闊似乎注意到了什麽,迴過頭,忽然瞧見了那微微蹙著眉的蕭千月。下一秒,尉遲闊便隱匿了方才的惆悵,嘴角微微上揚,說道:“公主殿下,這麽晚了,不睡嗎?”


    蕭千月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麽。


    ……


    “尉遲將軍,”蕭千月深吸一口氣,總算開口了,“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淚水忽然有些止不住了,月光之下,蕭千月眼眶旁的淚光清晰可見。


    “如果並非那些事,”蕭千月繼續言道,“我好希望你可以是我的朋友……”


    這是蕭千月的真心話。


    朋友,朋友嗎……


    尉遲闊目光一沉,麵色黯淡,忽然想起了,黛兒。黛兒曾經同自己說,自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朋友。可是她說了這句話後,便消失了,消失得那麽徹底,一句話也不留。


    頓了頓,隻能聽見風的聲音。好一會兒,尉遲闊說道:“什麽叫並非那些事?公主殿下可是因為我攻打安煬國一事,對我,懷恨在心?”


    沒有,不是的,不是的尉遲闊,我不恨你,從來沒有恨過你啊!蕭千月心裏掙紮著。


    “尉遲闊,錯不在你,在我,一直都是在我。將軍應當恨我才是,有一天,有一天會恨我的……”夜裏,蕭千月的淚水嘩嘩直落,她已好久沒有這般痛哭過了。


    尉遲闊一陣心疼。


    他上前一步,可蕭千月卻硬是轉過身迴了室內,把門一關,用手拚命止住淚,恨自己的不爭氣。


    這一夜稀裏糊塗的。


    可誰又不是在茫茫旅途上呢?


    “少言。”水月王朝的另一頭,孤煙兒輕輕念道。


    古少言抬眸,同孤煙兒坐在亭中,月下小飲幾杯,說道:“怎麽了,煙兒?”


    孤煙兒直問:“少言我想問你,這次我們去毒影宗,是為何目的?”


    古少言手一抖,這瓊花露不免被灑出了幾滴。


    內心掀起陣陣漣漪,古少言苦笑道:“這……就一些小事……”


    孤煙兒看了古少言一眼,嗔道:“少言,你定是還有事情瞞著我。”


    ……


    古少言環看四周,發覺這月夜下,隻有他們二人。煙兒是要同自己走到最後的人,是我古少言認定之人,那對她,有些事情,我古少言有必要隱瞞嗎?


    對她隱瞞蕭千月可能是水月王朝長公主一事?


    古少言忽然略顯嚴肅,好一會兒,看向煙兒。如霜的月光下煙兒的麵容甚為動人,古少言做夢也未曾想到,曾經自己在外閣時有聽聞的孤長老嫡孫女,孤煙兒,最後竟會同自己走在一起。但是古少言有時也怕,怕這些不過是一場夢,夢醒了,煙兒便不在了。就像現在,魏長夜再也尋不到從前的蕭千月,他倆之間,已經有了無形的屏障。他們再也不可能如從前那般情投意合。


    既然如此,煙兒,是我古少言一定要狠狠抓住的人。


    “向我父親,也就是毒影宗宗主,詢問當年,長公主被追殺一事。”古少言一字一字認認真真地同孤煙兒說道。


    孤煙兒一怔,怕自己,莫不是聽錯了!


    “可是當年的長公主遇害和我們玄禁閣,有什麽關聯啊!”孤煙兒甚為驚訝,神情凝固——玄禁閣的內幕已是足以令人吃驚的了,這下,當年的長公主,又有何不為人知的秘密!?


    “蕭千月她,很有可能便是當朝的,長公主。”古少言很鎮定,不管孤煙兒此時此刻是有多不可置信,他始終讓自己保持清醒著。


    煙兒蹙眉,忽感到一陣霹靂——這人間,好不真切!


    “怎麽會……蕭千月在玄禁閣這麽多年,到頭來,她竟是當年水月王朝的長公主,古少言,你可有證據?你怎就認定,她便是長公主?”煙兒今天不把事情給問清楚,是不罷休了。


    “你還記得,當初我們一行人去毒影宗時,蕭千月的身體出了狀況嗎?”少言放下手中的瓊花露,看向煙兒的眼眸,問道。


    “記得。”


    “那是鳳淵丹的毒發。毒影宗當初謀害長公主時,給長公主下了鳳淵丹。此丹雖不致命,但會與毒影宗附近的毒氣相互作用,中了此丹之人不來毒影宗還好,隻會有一些其他的小症狀,可若是來了毒影宗,便會致命。”古少言說道。


    孤煙兒細細憶起有關蕭千月的一些事情。確實,那日去毒影宗,確實隻有蕭千月出了身體狀況。若真如古少言所說,蕭千月是長公主,那魏長夜,應該早就知道這事吧!手指摩挲著,煙兒問他古少言:“所以這次你去毒影宗,是魏長夜讓你去的,是嗎?他想讓你調查清楚當初毒影宗迫害長公主一事。”


    古少言點點頭,說道:“所以我終於能明白,魏長夜為何平日裏言語寡淡,素來不與人接近。蕭千月是他的心上人,魏長夜從一開始,便知道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如果有一天,蕭千月記憶恢複後知曉了自己的長公主身份的話。這對魏長夜來說,無疑是一份隻能自己承擔的痛。”


    原來如此。


    月下的一這番長談,冥冥之中,煙兒再次感受到了未來那股洪流的可怕性。世上最傷人的,不是一般的敵我交鋒,而是被命運逼於無奈下的,相愛相殺。


    煙兒久久不能言語,一切的一切太過於戲劇性,愛一個人愛得再深也逃不過“造化弄人”四字嗎?而蕭千月,她現在竟是這局中,最可憐的無知者。


    她或許萬萬也不曾想到,自己刺殺要刺殺的尉遲少將,其實,是自己人。


    忽然感到一陣撕裂。夜深人乏,煙兒揉揉太陽穴,深吸一口氣,方才古少言所說再一次於腦海中盤旋。頃刻間,孤煙兒目視古少言的雙眸,說道:“少言我問你,若有一天,魏長夜同蕭千月反目成仇,你我,站在誰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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