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


    北風凜冽,寒意刺骨。


    狂風席卷而過,搖晃著樹木上的最後幾片枯葉,任它們淩空亂舞,又墜地翻卷。


    東街,菜市口。


    三百餘名身穿囚服的男女老少,被押至斬首台。


    午時三刻一到,高台上端坐的監斬官臉色嚴肅地撂下一斬首令牌,高喝了聲:


    “斬。”


    劊子手領命,手起刀落間,葉,尹,徐三族的腦袋便應聲落地。


    然而如此鮮血淋漓的場麵,底下卻針落可聞,一點聲音都沒有。


    仔細看去,除了滿地洋洋灑灑的枯葉,竟是空無一人。


    而與之隔了一條街的清一糧鋪前,卻門庭若市,百姓個個摩肩擦踵使勁往店中擠。


    若不是有一排彪壯女人阻攔,估摸著便要破門而入。


    一麵容冷峻的清秀女子,身穿清一糧鋪服飾,自店內而出。


    她手中拎著一塊貼有大紅告示的木牌,抬了抬下顎衝擁擠的百姓,冷聲喊道:


    “諸位都規矩排隊,莫要擁擠,大米每日人限一斤,若是讓我們發現哪位故意插隊,或是惡意起哄,那抱歉,我們清一糧鋪馬上取消她的購糧名額,請移步去其他地方買糧。”


    說罷,她便一轉身迴了店裏,留下一眾正推搡的百姓,聞言,立馬收了手整齊站好。


    有好話的人,瞧了一眼前頭排成長龍的隊伍,哀聲歎了口氣,轉頭跟熟人聊天打發時間:


    “唉,大誌,你聽說了嗎?今日午時三刻菜市場那塊兒,要斬首兩月前走私鹽的徐知府一家呢,你聞聞,咱這地兒正值通風口,是不是有一大股血腥氣飄過來了,嘖嘖,真難聞!”


    叫大誌的女人聽罷,抿了抿唇,微憋氣道:


    “那能咋整,難聞也得忍著,俺可是天不亮就過來排隊了,家裏就等著這口救濟糧哩,嗬嗬,西街的滿倉糧鋪人是少,關鍵咱也吃不起啊!”


    前頭女人望了一眼從二人麵前經過,剛買了一小袋糧食,歡天喜地迴家做飯的人,輕嘖一聲,拖著尾音道:


    “也是,這江州城內所有糧鋪都漲價了,就清一糧鋪分文未動,我聽說啊——,咱們江州十五城都有她們的分鋪。”


    “可真是救活了咱們這一州的百姓,要不然沒有糧食,哪裏會像現在這麽風平浪靜,早就發生暴亂了,指不定要死多少人哩!”


    大誌讚同點點頭,隨即目光掃到前方又有一大片空位,手下推了女人一把,催促道:


    “莫要說了,快往前走走,馬上輪到俺們了。”


    “哦哦,馬上。”


    斜對麵二樓。


    蘇沅收迴視線,又給自己續了一盞茶輕嘬一口,緩聲道:


    “想不到正值水源稀缺的檔口,靜安茶坊還能照常營業,在下真是佩服啊!”


    姬十安揚唇,懶懶道:


    “沅妹不是也一樣,別人不知道這清一糧鋪的幕後之人,我可是一清二楚,說來也是好笑,你我姐妹二人,一人賣茶,一人售糧,倒是把江州的形勢給穩定下來了。”


    說完,她話鋒一轉,意有所指道:


    “這兩個月倒是不見我家那跟屁蟲,追著你身後打轉了,倒也是稀奇,嗬嗬,從小到大,凡事他都是三分鍾熱度,莫不是又換了個人喜歡?”


    姬十安承認,她就是故意的。


    自兩個月前,那件事後。


    也不知蘇沅跟姬秋白,到底說了什麽?


    惹得他迴來便要死不活的。


    南幽王君一提給他選妻主。


    這貨便像炮竹一樣,一點就炸。


    更甚者放話一輩子不嫁,若是再逼迫便一條白綾吊死,可嚇壞了王府一眾人。


    今日她約蘇沅出來,就是想試探一下她的態度,看能否套出些話出來。


    對麵。


    蘇沅放茶盞的手一滯,旋即不動聲色地恢複如常,垂頭思索片刻,低聲說了一通似是而非,讓姬十安摸不著頭腦的話:


    “走之前確實該解決好,多謝你提醒,在下有事先告辭。”


    言畢,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擺,慢悠悠越過姬十安,緩步走出了茶樓。


    傍晚。


    夕陽如酒醉了天邊的晚霞。


    南幽王府,秋白閣。


    姬秋白正蓋著小被褥,斜倚在美人榻上看話本子。


    瞧到煽情處,他眼角不自覺滲出了兩抹淚,用帕子沾了沾晶瑩淚花,側頭,對給自己捶腿的扶雲道:


    “為何這話本子裏的男二這麽淒慘,女主都要了他的身子還不負責,哼,渣女,壞女人。”


    扶雲聽了這話嚇的不敢吭聲,而一旁給姬秋白剝瓜子的樂山聞言,嘴唇微張正要跟自家主子同仇敵愾,罵上一番。


    誰料,門外卻突然傳出一陣敲門聲,他眉頭一皺,要說出口的話硬生生被憋迴去,道了一句:


    “奴侍去開門。”


    便急匆匆帶了些氣的拉開木門,張開就要問話,卻在看清來人的麵容後,滿眼不知所措地望向屋內,結結巴巴道:


    “蘇,蘇小姐,怎麽是您?”


    門外。


    蘇沅朝內看了一眼,抿了抿唇,開口詢問道:


    “姬公子可在?能否幫我通報一聲,在下有幾句話想跟他聊。”


    樂山反應過來,胡亂點點頭,便“砰”的一聲又將門關上,疾步走迴屋內,俯身湊到姬秋白耳畔,伸出一根手指往門外指了指,悄聲道:


    “公子,蘇小姐就在門口,她,她說要見你,您,您要不要答應?”


    姬秋白本以為是下人過來送膳,便未在意,搖頭晃腦地繼續舉著話本子往下看。


    聞言,驚的把手中話本子扔到旁邊,一個骨碌坐起身,一雙葡萄眼中,滿是擔憂又夾雜著一絲期待看向門口,癟著嘴道:


    “她來做什麽?我不見。”


    樂山扭頭,有些不解地看了姬秋白一眼,隨後頷首,一轉身,邊往外走邊嘴上迴道:


    “好,那我這就去告訴蘇小姐,讓她趕緊離開,這大晚上的來找公子,若是讓人看見了,有損公子的名譽。”


    榻上。


    姬秋白聽罷寬袖下的手指攥的發白,粉唇微張開又合上,最後悻悻垂下頭。


    對著樂山已經走出幾步遠的背影,語調中含著一抹苦澀,似是在迴應他,近不可聞地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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