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鬆山石門,張惟忠手中拎著一根辮子,大刀一揮,砍下一個腦袋。


    “嘖嘖嘖,真他娘的醜,謔,夠髒的。”


    老兵嘿嘿的走過來,手中拎著兩個頭顱,嘴裏還叼著一顆煙。


    蹲下身子,到處摸索了一番,緊接著失望的搖搖頭。


    “嗬,tui,又是一個窮鬼,連煙都抽不起,在建奴那也就是個炮灰。”老兵口中的煙正巧抽完,吐了一口濃痰。


    張惟忠長鬆了口氣,開口說道:“不容易啊,又打退了一次。”


    老兵搖搖頭:“哼,稍微挫敵鋒芒而已,對建奴來說無關痛癢,沒看錦州還是連個鳥都飛不進去,依俺看今年都不一定能打完這場仗。”


    張惟忠知道老兵這麽多年在遼東,經曆了大小百餘仗,就是因為對戰局看的明白,該打打,該逃就逃,所以才能活下來。


    既然他說今年完不了事,那看來就是又要在這過年了。


    ……


    暑氣已經籠罩了整個北方,在順天府良鄉,連年大旱使得這片土地裂痕叢生,比百歲老人臉上的皺紋還要明顯,在地上已經看不到一絲綠色,有的隻是成群的黑色,發出吱吱的聲響。


    一戶人家屋內所有能吃的已經被老鼠吃光,主人躺在床上,已經死去,脖子、胸口高高鼓起,仿佛長了巨大的疙瘩,枕頭上布滿粘稠的血液。


    整個村子在鼠疫下已經無一生口,而這群黑色“部隊,還在持續的向著京城進發。


    京城大殿上,龍椅上的人眉頭緊鎖,神情中帶有一絲睥睨,仿佛萬事萬物皆掌握在他手中。


    崇禎皇帝開口問道:“洪總督奏疏已呈上,還是說要且戰且守,久持鬆山以資轉運。


    當下錦州守備頗堅,未易撼動,再撐過秋天,建奴定窮乏,朝鮮也無力,待其自困,此仗便是勝了,眾愛卿以為如何。”


    說完他的左手扶在龍椅上,大拇指在不斷地磨搓,一旁的王之心看到,知道這位天子心中在糾結時,無意識的就會這樣。


    當初的少年天子此刻雖還是那麽自信,但十幾年來,關外的建奴,中原的流賊,朝中的黨爭,文武的懦弱,宦官的貪婪還是讓他兩鬢發白。


    崇禎皇帝迴想了一下,這麽多年哪一件事自己都在努力的去做,但是哪件事都是越來越糟糕,心中煩悶更添一分。


    大臣們雖然一動不動,但許多人知道討論的事情跟自己無關,已經開始有些打盹,但後背持續的冒汗又很是難受,想快點結束迴家,讓小妾扇著扇子乘涼。


    “陳尚書,你意下如何?”


    一道聲音打破了沉默。


    陳新甲身為兵部尚書,自然知道自己肯定要被問到,不過他做足了功課,早已準備好。


    “迴皇上,微臣以為洪總督奏疏中所言不妥,當下我大明初勝,士氣正旺,豈可繼續坐守。


    況現八總兵齊聚遼東,臣以為當下應迅速出兵塔山,疾馳至大勝堡,攻打建奴之西北。


    之後出兵杏山,抄錦昌攻其北,再命一軍出兵鬆山,渡小淩河襲建奴東,正兵則出鬆山攻其南,方為全勝之功。”


    崇禎聽完,又說道:“雖是八鎮之兵,也就白廣恩、馬科、吳三桂三將敢戰,其餘合力聲援,若再分兵三路,恐怕又會寡不敵眾。”


    陳新甲被這一句問住,畢竟當年的薩爾滸就是因為寡不敵眾,被老奴逐個擊破,成為大明將士最不願迴憶起來的事情。


    以至於後來作戰一說分兵,將士們總是未戰先逃,生怕當了炮灰。


    陳新甲一時語塞,突然職方郎中張若麒站了出來說道:“迴皇上,當下我軍已勝,圍當立解。


    遼東戰事動輒經年,轉輸為艱,海路不通,登萊已經形同虛設,全靠天津代為輸送,鼠疫蔓延,再拖恐怕京城的糧食都要斷糧,還望皇上三思。”


    陳新甲欣賞的看了張若麒一眼,心道不愧是自己栽培的人。


    不正麵迴答皇上提出的問題,而是把當下的困難全都擺出來,讓皇上拿主意。


    事後勝了也是有封疆讚畫之功,敗了也不是自己要求出戰,隻是陳述事實,肯定不會掉腦袋,實際態度扔是跟自己一般主戰。


    此刻的陳新甲萬萬想不到,再沒兩年,自己的腦袋都要搬家。


    而他悉心栽培的此人,則是在新朝混的風生水起,還做到三品大官,安度晚年。


    皇太極若是知道朝中有如此人物幫助自己,不至於如此憂愁,恐怕還能晚死會。


    王之心聽到崇禎皇帝微微哼了一句,他也看明白了,還是老樣子,遇到事情群臣能推的推,能躲的躲,根本沒有絲毫分憂的樣子,遇到一兩個敢說話的還是泥鰍般,說著冠冕堂皇的廢話。


    等了許久,崇禎皇帝甩下一句退朝,起身便離開。


    乾清宮中,響起一陣陣的聲響,各式各樣的瓷器都被摔成碎片,上好的宣紙被扯的稀巴爛,墨汁打翻在地,崇禎的龍袍上也沾上墨汁點。


    宮女在一旁跪著一動不敢動,生怕在盛怒的天子之上再添一份柴火,那等待的恐怕就是身首異處。


    王承恩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待著皇帝發泄完,他知道定是朝臣的慵弱不作為惹了聖上,以前也時有發生這情況,不過最近卻是越來越頻繁。


    “承恩,朕有些口渴。”


    聽到這句話,王承恩知道這次發泄結束了,要安排正事了。


    趕忙端來精致的玉盤說道:“萬歲,這是早就給您準備好的橄欖脯和清熱養心的燕窩湯,主子消消火,大明江山都在您肩上扛著,莫要跟幾個醃臢鼠輩置氣。”


    崇禎點點頭未說話,將燕窩湯一飲而盡,還從嘴角流出來幾滴,製止了要去拿手帕的王承恩,繼續用舌頭抿了進去。


    “擬道密旨發往遼東。”


    王承恩趕緊跪下聽著。


    “洪總督所報,朕已知悉,卿自行料理。”


    ……


    關外軍帳中,一人臉龐精瘦,顴骨突出,兩眼睜大的看著手中的密旨,但外人看來此人還是眯著眼睛。


    許久後,傳出一聲長長的歎息,而他的案桌上,正壓著陳新甲的來信,邊角上露出四個字:主憂臣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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