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一片寂靜,何清泉目光如炬,緊盯著馮止,程大勇握緊了腰間的刀,也是看向馮止。


    池榮聽後,目光也聚集在馮止的身上,他跟著何清泉多年,知道這老頭這麽激動的時候還是少有。


    馮止內心也是久久不能平靜,實在是沒有想到竟然測個字,這老頭就能看穿自己的一切想法。


    “晚輩馮止,受教了。”馮止起身,正式行了一禮。


    何清泉擺擺手,“老夫也是看到這個字,有感而發,對與不對,小友就當聽個熱鬧吧。


    卦金也不收你的,我累了,今日該迴房間休息了。”


    說罷何清泉便要招唿池榮迴去。


    “老先生留步,您說個字,在下也可為您一解,也許能為您解了心頭之惑。”


    池榮表情古怪,他知道這老頭在陰陽八卦、山醫命相卜之術等方麵頗為自傲,如今卻有人提出來要為他測字解惑,這老頭定是忍不住。


    果然何清泉聽完,腳步一頓,迅速坐迴座位上,絲毫沒有疲憊的樣子。


    “小友也是妙人,你分明對此一竅不通,竟然還敢誇下海口為我解字,那便與你論上一論。”


    何清泉知道這小子對此方麵毫無研究,要不他自己八字也能看出問題來了。


    馮止則是保持一臉尊敬,沒有絲毫戲謔,誠懇的說道:“謝老先生給晚輩這個機會,請出題吧。”


    “既然如此,老夫也測這個殺字。提前與你說明,老夫從未做過砍柴伐木的行當,所以不要複述老夫剛才的說辭。”


    “晚輩自然不會,既然老先生說了這個殺字,自當有另一番解法。”


    何清泉示意馮止繼續說下去。


    “老先生曾說過自己是遼東人,說起遼東自然離不開建奴二字,建奴二字自然也就意味著殺戮。


    老奴自戊午發難以來,東事二十餘年,已成為我大明朝揮之不去的夢魘。


    先是撫順、開原、鐵嶺紛紛陷落,四路大軍敗沒三路,遼東不知多少人被殺,數十萬人口淪為建奴隨意驅使的包衣奴才,甚至是畜生。


    後遼餉一開攤派,天下皆苦。


    遼左第一血戰,渾河之後,遼陽陷落,再有王化貞熊廷弼不和,棄廣寧入關,遼事漸不可為。


    好不容易帝師孫承宗築起寧錦防線,卻因黨爭去職,高第接任後,盡反帝師之策,撤大小淩河入關,隻剩袁督師獨守寧遠,毛帥孤懸海外。


    後袁督師千難萬險下取得寧遠、寧錦大捷,卻在己巳年一切化為泡影。


    自那以後,東江瓦解,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陸續降了建奴,入關如同家常便飯,來去自如。


    直到最近兩年,宣大總督盧象升戰死,建奴打到了濟南府,搶掠一番,我大明卻無人敢邀擊,待到馬養足膘,人養足力,大搖大擺出了關。


    十幾年間,我大明百姓死在建奴鐵蹄下有數百萬,既然老先生生活在遼東,百姓慘死時的模樣,被驅趕當肉盾、推盾車,活的豬狗不如的模樣,漢家女子肆意被建奴蹂躪的模樣,小兒被戳在長矛尖上被當作戰利品的模樣,老先生見過了不知多少。”


    何清泉嘴下的痦子抽動的更狠了。


    “老先生對我說,去主動殺出一個太平天下,想必是見識到的被殺太多了,才有次感歎。


    晚輩不會拆字湊字來解,但可從老先生內心所欲所想,既然您也是測這個殺字,晚輩便推出您內心是無比希望能殺建奴,歸遼東,當下卻是求而不得。


    九世之仇,猶可報也,但那仍舊是後人努力才能做到,我們的後輩不知要經受多少苦難,受到多少壓迫。


    先生難道不想在世時手刃建奴,終老遼東,葬在那片充滿苦難的土地上,以保佑後人不受異族淩辱之苦嗎?”


    池榮握緊了拳頭,青筋暴起,迴想起自己的爹娘都是被建奴直接殺死,自己的姐姐還未嫁人便被數名建奴淩辱致死,拚命咽著口水,不讓腹中的酸水吐出來。


    他十分想替何清泉迴答一聲想,但是又想到自己沒能死在戰場上,反而從諸多同袍屍體中爬起來逃出關外,恨自己軟弱怯懦的同時不敢迴答出口。


    何清泉長歎一口氣,臉色完全放鬆下來,但是一時間神情彷佛蒼老了十歲。


    “小友以為我不想嗎?


    東事這些年,老夫可以說是親身經曆者,眼睜睜看著老奴做大,到後來奴酋皇太極建號稱帝。


    這些年我見識的死人都快比活人多了,心裏也就慢慢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東事已不可為。


    老夫來川地,就是為了了此殘生,就算是想報仇,我這一副殘破身軀又能做的了什麽呢?”


    馮止則認真的說道:“建奴遲早都能打到四川,老先生就算在這也享受不了清淨。


    既然您也知道我之誌向,晚輩這裏缺人手,希望老先生能來相助。”


    何清泉沉默著,建奴破關是他能預測到的,但是打到四川心中還是充滿懷疑。


    他無比希望眼前這個後生能像自己說的那樣,執殳殺出一個太平天下,但此人能做到麽?


    “你叫什麽名字?我又能幫你做什麽?”


    “晚輩馮止,老先生既然自稱遼東山人,那如今之山人,有幾人像當初的四溟山人謝榛一般浪跡四方,盡都是在帥府、藩府、內閣權閹手下以謀成就。


    以老先生的見識與能力,如果晚輩所料不錯的話,應當是出自遼東帥府,於我將來與建奴作戰時定然是大有裨益。”


    馮止在老者測字後,其實心中對這位尊敬多一些,真正更想要的是旁邊滿是軍人之氣的池榮,但也知道這老者不來,八成這漢子也不會同意。


    何清泉默念了幾句,“馮止,馮止,止……小友名字也好生有趣。


    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為武。


    你既然要以殺為始,又要去止戈為武,也算是有始有終之人。


    也罷,我便隨你走一遭,讓我看看你這後生能給我什麽驚喜。”


    同時在心中又有了期盼想著:既然此人已經活過了立春,那便是跳出命局之人,老夫已然失手一次。


    今日論殺字,此人單憑遼東山人四字竟推算出如此之多,那老夫也算是再敗一程,難道他真的能做到嗎?再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吧。


    馮止鄭重說道:“無論結局如何,晚輩定然給老先生一個交代。”


    旁邊的池榮鬆開了緊繃的拳頭,對接下來的日子又有了新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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