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起,我就不大愛去她家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六兒變成了這樣我不認識的樣子。


    “哇啊——”裏屋裏的弟弟突然放聲哭了起來,打破了我的沉默。


    三妮兒,你快去看看你弟弟,別是尿了。


    母親朝我揮揮手,讓我進屋照顧繈褓裏的弟弟。


    等我再一次從裏屋出來的時候,六兒已經走了。


    桌子上放著孤零零的兩個紅雞蛋,像是被人扔掉不要的女胎。


    母親正揪著我二姐的耳朵訓話。


    咱家裏可不興這個男娃女娃的說法,都是自家娃娃,哪有趕跑的道理,你將來可別跟她學,隻要娃娃有緣分落到你肚子裏,你就把娃娃生下來。


    二姐連連點頭稱是,臉上的表情卻很散漫。


    她看到我出來還衝我眨了眨眼,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


    死女子呦。母親也發現了她不專心,笑著最後罵了一句,把人鬆開了。


    我們的笑聲落在屋裏,院裏,天井裏,像是初夏的陽光一樣絢爛。


    可是絢爛的時節總不長。


    晚上父親迴來的時候,帶來的消息再一次把這份美好的環境打破了。


    大哥一路上仔細攙著他,父親的腿斷了之後還沒養好,幹不了活了,幸好大哥年紀不小了,上學之餘也可以幫襯家裏,日子還不至於過不下去。


    隻是父親臉上的凝重之色打破了我們的幻想。


    當家的,這是……


    父親搖了搖頭,勉強笑著,咱們家種的地不是租劉家的嗎?聽人說,明年可能要漲租子了。不過好在今年還不用,幸好幸好……


    母親的臉色也不好看了起來。


    我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不敢出聲。


    再一次後悔自己的多嘴。


    全家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後,父親重重的歎了一聲,沒事兒,估計到時候我腿就好了,咱們多幹點,就是漲租子了也不怕!


    接下來,沉悶的氣氛一直持續了好幾天。


    夏天裏的天氣罕見的陰陰沉沉,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放晴的這天,陽光格外的好。


    村裏派人來挨家挨戶的通知:鎮子上來了個支教的女老師,教小學,家裏年齡合適的娃娃可以送過去,還不收錢呢。


    村子偏僻,各家的孩子都要去鎮上的學校上學,每天都要走上好個小時的路。


    有些年紀太小的孩子身體撐不住,路上出過幾迴事,漸漸的,村裏人都隻讓自家年紀大的孩子外出上學,小學的問題反而成了老大難。


    村委會向上麵反映了好幾次,這次終於等到了一個老師。


    家裏人都很高興,畢竟我今年已經八歲了,早就到了該上學的年紀,隻是家裏之前一直擔心我的安全,不敢讓我走遠。


    這下好了,上麵來了個老師,村子裏可以繼續把小學辦起來了,我也不愁沒學上了。


    新來的老師是個年紀不大的大姐姐,她長的很漂亮,頭發黑黑的垂到腰,高鼻梁,大眼睛,穿著的襯衣像雪一樣白,脖子上還圍著一條小絲巾,一看就和我們這些莊稼人不一樣。


    第一眼,我就特別喜歡她。


    她的聲音很溫柔,講課格外好聽,午間休息的時候,還會坐在樹蔭下給我們講故事。


    學校裏所有的孩子都很喜歡她。


    因著我被同學們暗裏明裏的排擠,她格外的關注我,眼神裏一直帶著擔憂。


    所以有些事情傳進她耳朵裏的那天,我一點都不意外。


    那天放學時,她單獨留下我,開口問起老劉頭的事。


    我不想隱瞞她,即使她知道後可能不喜歡我,甚至覺得我在撒謊,但我還是一五一十的把全部都說了出來。


    幸好,她看我的眼神還是很溫柔,隻是裏麵還帶著一絲心疼。


    婷婷,你聽老師說,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


    老師,你不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婷婷了,婷婷是個好孩子。但你看到的那些都是你的幻覺罷了,這是感知障礙,是一種常見的精神疾病。


    她看著我,眼神很認真的說。


    婷婷,你沒有說謊,你隻是生病了。


    我病了嗎?我不知道。


    但如果我病了的話,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是我的錯了?


    *


    老師給我講了很多關於精神疾病方麵的事,她鼓勵我要積極治療,還告訴我這並不是一種罕見的情況,讓我不要有心理負擔。


    那天過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一直懷疑自己的認知。


    或許老師是對的,王大媽和六兒天賜他們是對的,我或許隻是病了,那都是我自己想象出來的景象,根本不存在於現實裏?


    老師真的是個特別好的人。


    她把這件事也告訴了我的爹娘,每次一有時間就到我家來家訪,還從各種書上和文獻裏找幻覺相關的資料,給我們一點一點普及心理健康的相關知識。


    直到今天,我想起她那樣溫柔又堅定的眼神,仍然會心中一暖。


    或許她的答案不對,但她的善良和責任,永遠是我記憶深刻的一課,一直陪著我走出很遠很遠。


    第二個春天裏,家裏終於下了決定。


    父親帶我去了縣城,那塊不大的城市上,有這片土地裏唯一的一家精神病院。


    醫院裏滿眼都是雪白的牆壁和雪白的床單,刺的人眼睛疼。


    我看著父親有些拮據的拿出一個包裹著的手帕,從裏麵仔細的數出一張張破舊的鈔票,數了一遍又一遍。


    然後他把這些錢全部交給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


    他不舍得拉著我的手,說了很久的話,直到護士們來趕人了,他才依依不舍的鬆開手。


    我被帶進一間病房的時候,還看到他隔著窗戶看了我很久。


    院裏快要關門了,這裏不允許探視的親屬留宿的。


    一個護士走過來小心的提醒。


    我看著父親有些拘謹的點了點頭,然後腳步踉蹌的走向外麵,一步三迴頭。


    走廊上的燈光隔得很遠,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長,腳上的傷還沒好全,走路一瘸一拐的,身影也不知不覺的佝僂下來。


    我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父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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