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梁、換、柱?”姬杉聽到這四個字,挑了挑眉毛,而後撐起了下巴,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怎麽個偷梁換柱法?”


    “罪臣父親生孕時,懷的是龍鳳胎,其中女子便是當年在朝堂上一語破了晉國離間計,自此才入了先王之眼的‘蕭念安’,而男子……便是罪臣。”


    蕭念安說著,聲音微啞。


    “哦?可孤卻從未聽說蕭家還有個大公子啊,更別提龍鳳胎這種稀奇消息了。”


    “是,消息並未外傳過。罪臣出生之時,蕭家正處於蒸蒸日上,穩健發展的階段。民間相傳,龍鳳胎視為不祥,母親當年不願冒險,於是便聽信了這番傳言,勒令家仆們不許外傳。”


    蕭念安說這番話時,語氣隻是略微沉重,並沒有多少難過之色。


    但其實事實卻並非如他所說這麽簡單。


    當年蕭母隻想直接殺了這個兒子的,再不濟也要把人扔了。


    好在蕭父以死相逼,蕭母這才心軟放棄了這個念頭。


    但蕭念安依舊是在最偏僻的小院子中,且從未邁出院門半步,度過了前麵五年。


    而後蕭太姥(mu)因病去世,蕭母便又想起了那個傳言,於是將他送出都城,養在了平邑。


    “蕭家封鎖消息倒是有一手,竟連孤都瞞住了。”姬杉冷笑了一下,話語中滿是未盡之意。


    “非也!”蕭念安心中咯噔一下,慌忙解釋,“隻是因為罪臣從小便離開都城,在平邑長大,這才未有消息傳出的。”


    “蕭念安,你當孤是傻子嗎?就算你是偷梁換柱,這丞相的位置也不是一個長在鄉野,未受過教育的一介男流能坐得穩的。”她重重放下了茶杯。


    雖然當年‘蕭念安’入仕時她年歲尚小,並沒有親眼見識過真正的‘蕭念安’是如何才學絕豔,一語震驚四座的。


    哪怕給她當過一段時間的老師,可也僅僅是留存了些模糊記憶。


    但不提蕭念安和她姐姐相比如何,他這個丞相做得倒還算是過得去眼的。


    從小沒點文學熏陶,還真頂替不了這個位置。


    “罪臣絕無此意!罪臣雖確實遠離都城,但卻並不服氣母親這樣的安排。隻覺無非是生錯了性別,怎麽剛一呱呱墜地,便與姐姐有了天壤之別。”


    “因此罪臣痛恨自己的男子身份,又自命不凡,心比天高,姐姐的消息傳到平邑,罪臣便也想像她那樣……”


    “隻是無論罪臣怎麽努力都比不過姐姐罷了……”


    蕭念安說到這裏,卻一改之前平淡的語氣,有些激動了起來,竟不知不覺開始吐露心聲。


    “罪臣做夢都想成為一個女人,像姐姐那樣意氣風發,璀璨奪目。”


    “但事實上是,罪臣不僅聰明才智比不上她分毫,連為人處事上也比不得她圓滑,長袖善舞,能用最使人接受的辦法輸出自己的見解,甚至還隻會惹陛下生氣。”


    蕭念安說到此處情緒激烈,牽動了傷口,劇烈的咳嗽了兩聲。


    其實這些話已經跟姬杉的問題沒有任何關係了,但她看著蕭念安單薄的身子,以及趴跪著能明顯看到顫抖的脆弱脊骨,竟意外的沒有出言打斷。


    而蕭念安顯然是自我掀開了隱秘的傷疤,往日那些被掩埋住的辛酸一股腦兒開始重新往腦海裏湧去。


    他被這些迴憶幹擾,沒了平日老成持重的鎮靜,逐漸陷入到了自己的情緒裏。


    乃至於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自從代替親姐當了這個丞相之後,蕭念安有著長達兩三年的深夜持續情緒失控。


    那些由她留下來的手稿和卷宗書籍上的各種批注見解,全是他難以望其項背的高度。


    蕭念安那時候才意識到,他可能這輩子都比不上她了。


    或許正如人所說,男子下麵多了的那點東西,是從父胎裏就在汲取掠奪大腦中本應獲得的營養的,導致從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如女子聰慧和情緒穩定。


    要不然怎麽明明是龍鳳胎,卻能有這麽大的區別呢?


    蕭念安最崩潰的時候,甚至拿起過刀子想要幹脆利落的將那幾塊肉割掉。


    但當刀子握在手中,他咬緊牙關閉著眼睛,滿臉淚痕準備下手時,卻被阿竹慌亂的通稟聲打斷了。


    那是先王第一次咳血,有了病逝的征兆。


    此事一出,朝野震驚。


    沒過兩日,姬杉便找上了門來。


    先王並非隻有太女一女,除了恆陽伊以外,還有兩位公女對那個位置虎視眈眈。


    姬杉來找蕭念安,無非是要讓他表態,隻會支持自己罷了。


    那個時候的她甚至還未過十六歲的生辰,羽翼未豐,雖然不像現在喜怒不形於色,有些張揚,但舉手投足間卻已有了王上氣質。


    盡管她帶著目的而來,卻大有一種蕭念安今日敢說一個“不”字,她下一秒就會讓人暴斃的架勢。


    “本殿跟丞相甚少來往,也不會要求你做些什麽,你隻要什麽都不做,即可。”


    姬杉當時是這樣說的。


    蕭念安看著她,第一時間沒有說話。


    而下一秒姬杉便篤定道,“丞相應當知道,那個位置一定是本殿的,而本殿隻希望登上去的時候,不要有太多鮮血。”


    她意氣風發,自信飛揚的神色,明明是威脅的語氣卻讓蕭念安微微愣住了。


    那是他最羨慕也是最向往的樣子。


    蕭念安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非但沒有說“不”,反而開始為姬杉做事了。


    先王從初病到病入膏肓,中途有著將近一年的時間。


    而那段日子蕭念安四處奔走,無暇顧及心中那些自怨自艾。


    盡管他依舊跟姬杉來往不多,但卻自此一直唯她馬首是瞻。


    他不想一直活在姐姐的陰影裏,姐姐的光輝曆史便留給先王,他會輔佐姬杉平定天下。


    以後他會延續蕭念安這個身份,他也會是唯一的蕭念安,是新王的忠臣良將。


    但是登基大典那天,蕭念安看著帶上王冕,站在陽光下聆聽眾臣跪拜聲的姬杉,突然覺得心中似有什麽開始破土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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