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個做屏風的人?也是秦家小子太實誠,為了老夫一句話還真把你請了過來,一路可是舟車勞頓了。”


    點到自己了,李介丘默默朝外走了一步,也拱手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地答道:“晚輩李介丘見過崔老,見過崔老夫人。祝二老新春如意,祝老夫人生辰吉樂,笑口常開,事事順心。至於這屏風,晚輩不敢一人邀功,此物是由晚輩和這位繡師齊力所製。”


    “哦?”崔老夫人倒是來了興趣,她攏了攏肩上的毛絨披風,又笑著看向縮在最後麵的楊禾,“那扇屏風是這位夫郎繡的?我聽秦家公子說你的繡技一絕,我身上這件雲肩也是你做的。”


    楊禾沒有見過這樣的大陣仗,都忍不住有些發抖,聽到老夫人問她才站出來顫著嗓音迴答:“迴老夫人的話,這雲肩和屏風都是我繡的,不過這兩樣的繡稿也都是李大夫所畫,所以也算是我們二人一起完成的。”


    “李大夫?你是大夫?”崔老神色有些詫異,還問道,“我還以為你是個讀書人呢?如此說來那幅《田家秋收圖》是你畫的?”


    李介丘想了想才反應過來這所謂的《田家秋收圖》是那扇屏風,他答道:“確實是晚輩所畫,我作繡稿,楊繡師負責刺繡,晚輩也確實是大夫,有幸在秦老板家的醫館坐堂行醫。”


    崔老又問:“可看你談吐,定然是讀過書的,不曾想過考取功名,建功立業?”


    秦執這時倒是說了話,他先朝人拱手,見崔老點點頭才開口道:“崔老,您不知道,此人乃是個醫癡!有次我與他聊起,他說他更願做良醫,還說什麽‘良醫有如良相,用藥如用兵’。”


    崔老點點頭,語氣帶了些讚賞,“果然是醫者仁心,難怪能作出那幅圖。說起來,你是怎麽想到要畫那個的?”


    李介丘答道:“其實晚輩剛開始也為這圖費了很多腦筋,晚輩才疏學淺,也不曾見過大江大河,終日住在偏村,平常隻見大山黃土。後來又想,這大山黃土也並不低賤,都是我朝的大好河山。正所謂食為人天,農為正本1,崔老心係百姓,或許也想見一見這遠鎮偏村,見一見耕織農收。”


    崔老仍是點頭,忽然笑了起來,臉上極是欣慰,“食為人天,農為正本,說得極是啊,瞧你年紀不大,卻有些見識。”


    他說完才發覺靠在他懷裏的小姑娘扭來扭去,這才垂下眉眼看向自己的小孫女,老大人一身威嚴,也隻有低下頭的時候才流露出幾分柔軟寵溺,“枝枝,看什麽呢?”


    小姑娘崔筠枝盯著幾人看了好一會兒,最後同祖父悄悄說道,“祖父,這是枝枝前日遇到的那個小奶娃的小爹!”


    “還小奶娃呢,你當你有多大?”崔老拿手指點了點小姑娘的鼻尖,語氣親昵。


    “枝枝是大姑娘了!枝枝比那個小奶娃可高很多!”小姑娘立刻翹起嘴巴,不滿道,“小奶娃的小爹可厲害了!會做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和那個小奶娃借小爹,可他不願意!氣死我了!”


    崔老佯裝板起臉,輕聲斥責:“胡鬧!哪有借人家爹的,你今天把人家小爹借走了,明天就有人把祖父借走了!”


    崔筠枝癟著嘴晃起了祖父的袖子,軟著語調撒嬌:“……爺爺!”


    坐在另一邊的老夫人也喚道:“枝枝,坐到祖母這兒來……你啊,前日又溜出去玩了?仔細被你娘親知道,肯定要罰你!”


    提起她娘親,小姑娘的嘴巴癟得更厲害了。


    崔老哄了孫女兩句,又笑著看向李介丘幾人,“見笑了,得了三四個孫兒,這好不容易有了孫女,都叫家裏人寵壞了。竟不知前日還有這個緣分,還和老夫的孫女遇見了?小孩子不懂事不會說話,可是冒犯到李夫郎了?”


    沒想到這裏頭還有自己的事兒?本打算縮在後麵當木頭樁子的葉小塵隻好站出來,忍住磕巴答話,“小姐童真可愛,人見人喜,沒有冒犯。”


    不曾想,那天遇到的小女娃竟然是崔老的孫女,這可真是個什麽運氣!


    不過那小姑娘瞧著確實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可嬌氣不驕縱,可比某些囂張跋扈的大小姐好多了,那才是真被寵壞了!葉小塵立刻就想起了寶塘鎮上搶他糕點,還想搶他相公的裘盈盈!


    崔老又笑了兩聲,忽然將手擱到小案上,對著李介丘輕聲說道:“你既然是大夫,不如請你替老夫也診一診脈?”


    李介丘微微頷首,“自然可以。”


    他上前走,立刻有兩個婢子端著座椅跟了上去,就在主座下停放。李介丘坐了下去,伸出手,三根手指扶在手腕上,細細把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竟不自覺皺起眉,“崔老憂思太過,當保重身體,切忌多愁多想。”


    坐在一旁的崔老夫人臉色微變,忙問道:“這是何意?”


    李介丘說道:“老先生在朝時想來就鞠躬盡瘁,嘔心瀝血,血肉做的身子如何扛得住案牘勞形。如今既然歸鄉養老就當以身體為重,含飴弄孫豈不也很好。”


    崔老夫人立刻明白過來,忍不住悄悄瞪了丈夫一眼。


    崔老倒是笑了起來,整理好剛剛撩起的一截袖子,看著李介丘說道:“你倒是個敢說話的!平日有診平安脈的大夫大多不敢說真話,多是報喜不報憂,隻開些苦汁子哄我是安神藥。”


    李介丘隻說:“晚輩冒犯了,不過指在脈上,手下就是病人,晚輩對病人向來是一視同仁,況且崔老可不像諱疾忌醫之人。”


    崔老欣慰地點點頭,末了又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哎,與西羌戰事太緊,如何不憂心。”


    他說了這句就覺得失言,立刻止住話頭,再露出笑臉說道:“罷了,李大夫的話老夫記住了,此後定然以身體為重。時間也差不多了,想來宴席快要開始,幾位快入席吧,隻請暢懷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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