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麽一直盯著我看?”


    雞湯已經做好送過來了,很大一碗,雞肉燉得軟爛入味,湯汁金黃濃香,和湯一起熬煮的還有秋筍。鮮嫩的秋筍被切成厚片,湯料裏還有生薑、紅棗、蔥花……在湯水上浮浮沉沉,點綴著或紅或綠,看起來就很有食欲。


    味道也十分鮮美爽口,聞了就讓人胃口大開。


    小滿早就被勾起了饞蟲,拖著他的小杌子乖乖坐在破爛的飯桌子前,舔了舔嘴角,已經盯得望眼欲穿了。


    為了方便葉小塵吃飯,李介丘把飯桌搬到了床邊。隻是桌子太舊了,有一隻桌子腿還矮了一截,他又去灶屋找了個爛木頭撐著。


    看小滿饞得厲害,李介丘先給他舀了一大碗,專挑了少骨多肉的雞肉塊,滿滿當當一碗放在他跟前。


    還溫聲說:“還很燙,吹一吹再吃。”


    照顧完小的再接著照顧大的,李介丘又照著剛才的標準盛了一碗,正準備送給葉小塵,偏頭就看到少年歪著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自己。


    他大概能猜到葉小塵在疑惑些什麽,這並不難琢磨,實在是他和原主的性格差別太大,無論如何也瞞不過枕邊人。


    隻是葉小塵不說,李介丘也樂得裝傻。他笑著把湯送了過去,還低聲問:“做什麽一直盯著我看?”


    看你到底是什麽惡鬼!是不是吃過了李介丘就要來吃自己和小滿了!


    葉小塵不安地想,不過那點兒不安很快就被雞湯的香氣衝沒了!


    先吃!


    葉小塵拿起筷子先夾了最大的一塊雞肉,飛快塞進嘴裏!好吃!又香又嫩,還有筍片的清甜,完全不顯油膩。


    “好吃嗎?”李介丘見他吃得開心,不由彎了彎嘴角,低著頭小聲問。


    葉小塵飛快地點頭,坐在另一方的李小滿連眼睛都沒抬,聽到李介丘的話也是下意識點頭。


    這還是小滿第一次對自己的話有反應,頭一迴當爹的李介丘受寵若驚,立刻伸出手想要揉一揉小孩兒的頭發。但手還懸在半空,他思索了片刻,還是將手收了迴來。


    還是不要嚇到他,總該一步一步慢慢來。


    李介丘揣著手說道:“好吃就多吃些,我下次去鎮子上再買些骨頭迴來熬湯。小滿,阿爹上迴買的飴糖好吃嗎?”


    被點了名,小孩兒愣了愣,然後捧著碗呆呆抬起頭,一張油乎乎的小嘴微微張著。他愣著看了李介丘好一會兒,然後才又慢吞吞地點頭。


    李介丘笑了,放柔了嗓音哄道:“那下次阿爹再給你買糖糕吃好不好?”


    小滿又是點頭,隻是這次顯然要幹脆果斷得多。


    小孩高興得很,認真地伸筷子夾了一大塊雞肉送到葉小塵的碗裏,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緊接著,又挑了一塊雞肉,夾著看了李介丘好一會兒,好像是想給他夾雞肉,但猶豫了好一陣也不敢伸出手,最後抿了抿肉嘟嘟的小嘴巴,幹脆利落地把雞肉喂到了自己的嘴裏。


    眼睛亮晶晶,就等著新出爐的兒子給自己夾肉吃的李介丘:“……”


    李介丘失笑了兩聲,不動聲色把剛剛推出去的土陶碗挪了迴來,就著雞湯吃了一碗糙米飯。實在是雞湯鮮美,雞肉香軟,李介丘都難得沒有嫌棄糙米粗糲刮喉嚨。


    他很快吃完飯,又把大碗裏剩的雞肉雞湯給小滿和葉小塵分了,然後提著凳子就往外走,嘴裏還說:“你們先吃,我待會來收拾。”


    葉小塵見他要出去,立刻放下筷子,問道:“你不,吃了?!”他明眼看著,李介丘隻啃了兩個骨頭,能吃到什麽肉。


    李介丘迴頭看了一眼,說道:“不吃了。趁著天還沒黑,我得把今天采的藥處理完。”


    說完,他就提著凳子出去了。出門前還把布簾綁了起來,留了門。他就坐在大門口,迴頭就能看到屋子裏的動靜。


    這一待就是好一會兒,隻等得天色漸暗,西邊浮上一層昏黃霞色。


    趙安月忽然來了,他是來拿盛雞湯的碗的。結果到了李家才發現桌子上還擺著吃剩的飯碗湯碗,連筷子都沒收拾。


    趙安月氣得叉腰,衝門口的李介丘喊:“姓李的!你做什麽呢!擺這一桌不會還等著小塵哥給你洗吧!”


    李介丘:“!!!”


    李介丘這才迴過神,慌忙放下手裏的草藥,急急迴頭看。


    他正入神,連趙安月進門都沒發現,驟然被人看到一桌爛攤子才覺得難為情。


    葉小塵已經盯著桌子上的碗筷好一會兒了,飯碗還好,沒什麽油水,好洗。但那個湯碗卻是已經凝了一層冷油,金燦燦的,足以看出這野雞的油水有多厚。


    葉小塵是個愛幹淨閑不住的,早就看不下去了,隻可惜他現在下不了床,也不敢喊李介丘洗碗,隻能一直瞪著那道忙碌的背影看。目光灼灼,都快給李介丘的背上鑿個洞出來了,但這人一門心思在他的草藥上,半點沒有察覺。


    好不容易趙安月來了,葉小塵眼睛發亮地看著他,就指著他能差遣李介丘,把屋裏的碗洗了。


    哪成想,李介丘一句話就把趙安月的注意力全吸引過去了。


    李介丘急急忙忙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說道:“抱歉抱歉。我一心在藥材上,忘了時間。”


    趙安月來了興趣,“藥材?什麽藥材?”


    李介丘指著地上的藥草,說:“就是這些。我急著將它們炮製好,過幾日再賣給醫館,也能賺些錢。”


    趙安月瞪大了眼睛,驚訝道:“就這?!就這些野草爛根能換錢?!”


    李介丘點頭,屁股一動,又坐了迴去,拿著草藥開始講。


    “這個是半夏,止咳化痰。全都在這兒了,我沒開始處理。”


    “這個叫連翹,可以清熱解毒,偶爾的頭疼腦熱也能用。隻是不要和熱性的食物同吃,比如大蒜、羊肉……哦,應該也吃不上羊肉。”


    “這個是葛根,今天收獲最多的就是它,可以煎服也能外用。我已經處理好大半,像這樣切成厚片或是小塊都可以。”


    ……


    趙安月一懂半懂,卻聽得津津有味,已經蹲在地上,睜大了眼睛認真看李介丘處理好的藥材。李介丘提起藥材那是有說不完的話,一頓滔滔不絕,又把放在桌上生油的碗筷拋到腦後了。


    葉小塵:“……”


    這兩人自己是請不動了,隻等著高人來收。


    葉小塵歎了口氣,決定不再管,低下頭和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上床的小滿玩了起來。


    直到——


    趙田氏風風火火跑了進來,叉腰就罵,“趙安月!臭小子,叫你來拿碗,你拿到哪兒去了!”


    趙安月一個激靈,立刻站起來,睜大了眼睛看著快要戳到自己腦門的粗糙肥厚的手指。


    “娘!娘,別打別打啊!”


    趙田氏敲了敲他的腦袋,扭頭又看到側屋裏一桌殘羹冷炙,沉默了一瞬,又嚷嚷罵開:“好你個李介丘!這碗筷剩著等老娘給你洗呢!”


    還真是親母子!李介丘覺得剛才闖進來,叉腰大罵的趙安月和現在的趙田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李介丘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抱歉抱歉。我一心在藥材上,忘了時間。”


    趙安月也說:“對對對,剛剛是他在給我講怎麽處理藥材!我聽入迷了!”


    趙田氏頓了頓,定睛看向李介丘處理好規規整整鋪在竹篩子上的藥材,又迴頭看向自己那不長心的傻兒子。


    她瞪了瞪眼睛,伸手就捏住少年的耳朵,又罵:“那是人家看家掙錢的本領!你怎能這樣不懂事,纏著李小子給你講!”


    李介丘哂然一笑,立刻去攔趙田氏的胳膊,把趙安月被揪得通紅的耳朵解救出來。


    又說道:“嬸嬸誤會了,是我自己要講給月哥兒聽的,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行醫治人是大善,若是個個都藏著掖著不肯外傳,豈非醫術難有進展。若我有能力,願意編纂醫書,也算為醫學的源遠流長盡綿薄之力。”


    這說得深了些,趙田氏似懂非懂,隻約莫知道這話說得很好,當即用“孺子可教”的眼神望著李介丘,還欣慰地點點頭。


    葉小塵幼時倒讀過一些書,他大概聽明白了,停下和小滿玩耍的手,偏頭看了過來,一雙黑亮的眼睛發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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