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在緊挨著工業園的住宅區,每天都能看到北部那並排矗立著的,數棟十四層公寓。


    盡管都是舊樓,但卻依然存在空房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住滿。


    每棟樓裏住著近百戶人家,但就像這座城市裏陌生的你和我,大部分住戶都互不相識。


    隻有當夜色如鐵幕降臨,高光注視著那各家窗戶透出的燈光。


    似乎隻有此時,他才能意識到,那裏有人居住。


    說起來,工業園就在南邊,園區內的探照燈那燈光照在海麵上。


    油乎乎的海麵上,倒映著整座園區落寞的身影。


    繁星點點的光芒,點綴在上麵,看起來一點也不美。


    他想,這個世界大概就是這樣的,他能做的隻有去適應。


    適應這個瞬息萬變、卻又仿佛一成不變的世界。


    當初搬進住宅區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工業園裏的那些外牆。


    工業園的外牆纏繞著無數管線,令人聯想到書本上描述的人體內那錯綜複雜的血管。


    那些覆蓋在血管表麵的燈飾,如同黑夜裏閃爍的螢火蟲,形成了一種奇妙的景致。


    一種獨特的美。


    美,存在於任何地方,取決於怎麽看。


    高光站在窗邊,今天是他畢業就失業的第二個月了。


    依然還是沒有找到工作。


    此刻他無聊至極,便順著目光向遠處望去。


    遠處,某個遠處,在某個與住宅區有數百米之隔的遠處,那裏孤零零地立著一棟多年前建造的四層小洋樓。


    小洋樓緊緊挨著一條東南走向的單行線,旁邊是足足有著八層的停車場,也不知道有多少個停車位。


    同一式樣的樓房早已被淘汰,如今住宅區內的都是些新興樓房。


    那一座四層小洋樓的周圍,也到處都是出售的牌子,多少顯得有些落寞。


    “聽說那裏也正在出售中?”


    高光迴到自己房間的書桌前坐下,他穿著黑t恤和沙灘短褲,兩條腿對著落地電扇叉開,身子扭向一邊。


    目光落在牆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掛著的地圖上,t恤下擺隨著風翻飛著,吧嗒吧嗒。


    風直直灌入了肌膚,卻帶不來一丁點的涼意,這天氣悶熱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已經整整持續了三個星期的酷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結束。


    每天大概都是在盼著下雨,可即使下雨了天氣也還是那麽熱。


    高光伸出手,手伸的盡可能長,這樣才能摸到書桌上的收音機。


    打開收音機,順便把音量調大了一點,正在放一首老歌:


    “那就不要留、時光一過不再有


    你遠眺的天空、掛更多的彩虹


    我會緊緊的、將你豪情放在心頭


    在寒冬時候、就迴憶你溫柔”


    這首歌其實是女性視角,卻是被500唱火的,以至很多人覺得這是一首寫男人情懷的歌。


    姑娘的愛人想要幹一番大事業,姑娘舍不得愛人,不想麵對離別的傷感。


    但是,分離已經成為了一種必然,與其做小兒女情態不如幫助愛人成就更好的他。


    既然你心係更廣闊的天空,就抓緊時間放手去幹。


    畢竟,韶光易逝,努力的過程中無需惦念我,我會懷揣著你的溫柔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歌曲將女孩子的柔情和一份豁達的人生境界融合的特別好,歌詞寫的越灑脫,反倒越顯得那份隱藏的愛十分真摯纏綿。


    可惜,高光自己就是個男的,對這種東西感受的一點也不深。


    他隻能從“低沉沙啞而有磁性的獨特嗓音”中,感受到那“絕強感染力的演唱”,然後感慨一聲:


    “就算我長大了,也還是聽不懂這首歌啊。”


    故作憂傷的四十五度角仰望,隻能看到牆角似乎有飛蛾,一下子就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小飛蛾消失在黑暗中後,高光的內心微微顫動了好一會兒。


    不是風動,不是旗動,是心動。


    伸出手抓了抓自己無法抓亂的短發,感覺自己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我得做出改變!”


    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時鍾,時鍾就掛在地圖上邊,再往上就是天花板了。


    天花板上是另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的女兒每天早上都會練嗓,聽說是個唱美聲的。


    唱歌似乎挺賺錢?


    不過對方似乎隻是個主播。


    也不對,唱歌的女主播似乎也挺賺錢?


    算了,那都和他沒什麽關係,他隻是個普通人。


    沒有才藝,也不想學什麽才藝,就像學了三年開車也還是不會倒車入庫。


    忽然看到電視機,這玩意兒其實壞了有三個星期,隻是他一直懶得找人修。


    期寄著奇跡的到來,但又感覺那似乎隻能成為奢望。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終於還是起身去打開電視機。


    依然還是雪花中帶著閃爍,電視機依然還是壞的,沒有任何奇跡發生。


    也許就不該有這樣的期望。


    高光坐到床上,忽然想就這麽躺下去,一直躺到地老天荒。


    於是他便這麽做了。


    似乎是這幾天一直都有在下雨,雖然幾乎都是太陽雨。


    空氣中確實有一股似有還無的莫名其妙的濕氣,除了身上滲出的汗水,房間裏似乎還彌漫著細小的水滴。


    高光整個人躺向了床,隨後沒有任何遲滯的,進入了床裏麵。


    很快,那兩條腿也消失在了床的邊緣。


    “傷心也是帶著微笑的眼淚


    數不盡相逢、等不完守候


    如果僅有此生、又何用待從頭”


    或許是心理作用,某一可高光感到膝蓋上一陣針刺般的瘙癢。


    整個世界都從他的視野中消失了,那些熟悉的事物,那些來不及去熟悉的事物,全部都消失了。


    他感到一陣尿意和口渴,一股莫名的壓力侵襲而來,在黑暗中窒息有力地撞擊著他的心髒。


    他依然還是那麽沉默,和這個世界一樣沉默。


    四周的黑暗越發濃重,高光試著讓心髒的悸動平息下來,卻始終無法做到。


    這是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


    直到他的後背撞擊在確實的物體上,然後在力與力之間的相互作用下,踏上了歸程。


    當高光再次迴到自己的臥室,他能聞到空氣中有一股腐肉的腥臭味。


    那股味道的源頭,就是他自己。


    臥室裏那盞十五瓦的熒光燈,忽然閃爍了幾下,然後突然熄滅。


    也許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修一下電視機,換一個新的燈泡,以及,出門擁抱世界。


    他已經多久沒有出過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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