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新來的小子竟然向著自己的鋼琴走去,草壁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也泛起一絲漣漪。


    ‘好小子,本來是讓你去那邊的電子琴上試試的,你倒好,直奔我的寶貝?等會要是沒談好或者傷了吾愛,有你好受的!’


    草壁大師現在的心情就跟家裏來了熊孩子一樣,克也已經走過去了,出於學者般的涵養,他也隻好忍耐。


    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平時都不舍得彈奏的寶貝鋼琴被克也撫摸,草壁大師的內心一股憋屈之意難以散去。


    對於藝術家而言,這就像是你心愛的女神,被別人……


    ‘他隻是個孩子,別跟他一般計較……等會我一定要用最刻薄的詞語狠狠的批評他的琴藝!’


    老人暗下決心。


    克也把琴凳調好,深吸一口氣坐在了這台價值不菲的鋼琴前。


    ‘這鋼琴,怕是比整個群馬的老家都值錢吧?’


    那麽,該怎麽辦呢?


    稍作由於,克也很快就從前世的記憶力找到了答案。


    ‘就是你了。’


    十根修長的手指放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克也仿佛被從環境中抽離出來,他的眼裏隻剩下黑白分明的琴鍵與其上翻飛的手指。


    當空靈的樂聲響起的時候,房間裏仿佛都降低了幾度,從第一秒開始聽到的每一個音符,都如同魔法一般深深的進入在場之人的心扉。


    克也彈奏的是前世一首膾炙人口的作品:花之舞。


    原曲中的鋼琴部分並不是用的真鋼琴,曲子中的琴聲和鼓點卡得完全一致且沒有泛音,而把這條曲子搬到鋼琴上演奏時,大量音符堆積在一起再加上踏板就聽上去非常喧鬧。


    所以克也把左手伴奏做了修改,刪減了很多重複的音符,讓曲子聽上去幹淨很多。


    很多現代流行音樂編曲都是通過電腦軟件、midi鍵盤加音色庫,所以並不太會考慮到在鋼琴上演奏的手感與合理性以及音色效果。而電鋼和鋼琴算是不同的樂器,從音色到觸感到細膩程度都差別很大,克也的改變可以說是很大膽,但又精妙到讓人忍不住扼腕。


    前世網上有各種版本的《花之舞》鋼琴譜,“超難版”、“簡化版”、“炫技版”......但其實根據個人喜好和手指技術條件來選擇譜子才是正確的,如果選擇了一條不適合自己的譜子,練習的過程會變得格外痛苦,整個人也會練的心煩意亂,浪費大量時間。


    而這一首調整過的花之舞,前世不斷努力調整後,仿佛為克也量身定做的一般,是他為數不多幾首彈得最好的最容易投入感情的曲子。


    雖然曲子名為“花之舞”,但並不代表要彈得像花朵那樣柔弱無力,反之,很多地方需要創造出飽滿熱情的音效和向陽而生的力量。


    “舞”才是這首曲子的精髓,當右手旋律漸強或進入克也左手的伴奏則會一起做線條的起伏。


    在場還站著的兩人,都被不自覺的吸引到琴聲之中。


    雖然很安靜但卻有光輝的音色,那旋律浪漫而又憂傷。坐在鋼琴前的少年臉上帶著柔美溫柔的笑容,用令人映像深刻的感情演奏著那個旋律。


    神尾裕也的思緒飄迴了群馬的山裏,那時的他無懼無畏,和夥伴們在山頂上大喊著“我是世界之王”,自己有多久沒有迴去看看了呢?父親的老宅,那些塑造了他,無論經曆了多久都無法磨滅的記憶……


    而他,已經離開太久了……


    恍惚間,他看到了故鄉村邊泉水邊盛開的野花,那不知名的野花,隨著叮咚的泉水跳起輕靈的舞……


    另一邊的草壁彰靜靜的站著,仿佛陷入了迴憶的漩渦。


    那是老伴去世前,他們最後一次一起出去旅行。


    在他急於爬上山頂的時候,老伴突然停了下來,拉了拉遮陽帽看向了山道旁。


    他不解的走過去詢問,她卻隻是說:“要起風了……”


    就在他快要不耐煩之前,真的起風了,老伴靜靜看著風吹動山上的野花,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半響,當時已經患上肝癌卻沒有告訴他的老伴,笑著對他說:


    她想起了他們第一次約會時的樣子。兩人特地找了一個開著櫻花的山崖,因為女孩喜歡花朵在風中起舞的樣子,也喜歡花瓣隨風而起溯風而舞的樣子。


    當時風意外的帶起了女孩的帽子,她慌張想要去接,卻發現帽子在她身後被男孩穩穩的接住,在開滿櫻花的山崖上,男孩朝她笑了笑……


    “彰。”


    老伴喊著他的名字,就像過去一樣,那一瞬間,她臉上的皺紋仿佛都被撫平,他迴想起了最初的時候……


    琴聲仿佛粉色的花瓣,攜著花香環繞著兩人,令人感到舒適,卻又有一直不能言明的悲哀潛藏其中。


    草壁作為曾經的大學教授,能夠聽出來這首曲子的主旋律都是遍布在鋼琴的高音區。高音區的擊弦發音都是清脆透亮的,如果手指觸鍵方式單一,很容易會導致每一個音符聽起來枯燥無味。


    但克也卻彈出了空靈飄渺娓娓動人的感覺,這無疑需要很慢很慢的練習,且一邊練一邊要仔細聽不同觸鍵力度、速度、深淺而帶來的音色變化。在每一個樂句結尾的時候還會稍微拉寬,如同唱歌換氣一樣,這多出來的一點恰到好處的延緩反而會讓琴聲聽上去更自然,更深情。


    這首曲子不簡單,因為如果演奏者隻是抱著把譜麵上音符彈出來的心態去演奏,那麽大量反複的段落會讓聽眾產生審美疲勞。


    但眼前的男孩處理的卻很好,每一段重複的旋律都使用了不一樣的方式去演繹。


    這讓草壁想起了自己過去上課時時常喜歡說的一句話,同時也是他的老師教授給他的音樂理念:“in music, exact repetition doesn’t exist. it’s not in the same ce that it was before. it can’t be.”


    意思大致是:在音樂作品當中,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反複”,即使是相同的旋律相同的音符,在不同段落中再次出現的時候也要展現出不同的情緒。如果在練習過程中帶著這樣的理念去琢磨每一個音,那麽就一定會彈出打動人心的音樂。


    此時的克也並不知道房內兩位聽眾的心聲,他已經進入了一種很奇妙的狀態。


    比起前世,他彈起來更加的投入也更加的灑脫,每個指頭、手掌、手腕都在他精妙的調控之下,但它們又仿佛不屬於自己一般。


    在樂章結束之前,它們仿佛已經和鋼琴融為了一體。


    彈奏,再彈奏!


    克也仿佛聽見鋼琴在怒吼。


    但彈奏出來的音色卻越發空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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