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走過那條醫院小道，越到盡頭，就越是沉默，唯獨沒有失落。
“或許是不夠期盼吧。”楊塵眼眸劃過淡淡流光。
穿梭期間，跨度從步履緩慢到湍急，最後淡然消失在拐角。
沒有濃烈的期盼，就不會產生失落。
他突感悲涼，悲在感歎世上有些人，果真隻能相見一次，相望一眼。
涼在今天確實有點凍人，寒冬漫漫。
楊塵顯露幾分沉吟，雙唇微張，淺吐出一口消愁。
“今年這冬季有些漫長，下一年的春季又該短些了吧。”他暗歎道，而後重新從兜裏掏出那份地圖，繼續前往下一個地點。
.................
新一年，舊一年，兜兜轉轉又一年。
再次來這家醫院巡邏，已是元旦過後，醫院路燈兩旁已掛滿紅燈籠，粘貼出新的海報。
“差點忘了醫院不止是亡魂之地，也是新生的繈褓啊。”
楊塵望著掛號大廳、候診區處高掛起的年味燈籠，幾抹紅綢一洗素白麵貌，給這處肅重之地增添多了幾許人間味道。
此時，側門急診室忽地鈴聲大躁，有擔架被推入，瞬間打破原本的寧靜。
“讓開！快讓開！”
救護車高分貝鳴笛一路響徹前廳，車上擔架處跪坐一個醫生，正給身下孕婦做心肺複蘇按壓。
擔架車前後各有男護士用力推搡兩人前行，車輪因速度太快發出摩擦巨響，吱吱啦啦地引起一陣騷動，刹那間將本層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至此處。
二樓更有人直接探出頭來湊熱鬧，隨著目光聚焦，場麵一時沸騰難控，眾人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楊塵尤其不喜繁鬧的場合，擔架車剛從麵前經過，他就抬腳準備開始今天巡邏工作。
但恰是這一抬眼，那抹印象中怪異的眼神竟又出現在他麵前。
“是她？”楊塵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不遠處候診區正有一女孩，環抱雙腿坐在鐵皮凳上，神情落寞地看著這邊。
準確來說是盯著楊塵。
“又是這種眼神....”
楊塵咬掉嘴上一塊死皮，直視那道目光，暗中食指與拇指的指甲相互摳刮了幾下，看不出他當前的心情。
可能是不解吧，為什麽這麽年輕的女孩眼裏會有倦怠和落寞？
不一會兒，女孩身旁就來了位醫生，那抹炙熱的視線也從楊塵身上挪開。
他看著女孩起身進入另一道門。
也許是好奇心使然，又或者是這女孩打破了某種陌生相遇的設定，楊塵愣了一會兒，隨後不知覺朝著她所在方向走去。
他抬頭看向兩人進入的科室，頂上有塊導航標識。
“精神科，主治專療神經衰弱。”楊塵逐字低吟，念完後眼神暗了暗。
難怪那女孩眼眸裏寫滿落寞，原來是病患。
“一個精神病患者。”楊塵唏噓喃喃道。
自己曾經想要探究的答案就是這麽簡單？
她看我也僅僅是因為我恰好出現在眼裏？
或許...事實就真的這麽簡單。
楊塵不免覺得有些發笑，但不知笑點在哪裏，隻是搖搖頭，沉默著拔開葫蘆塞蓋，欲要啟程。
“為什麽...不等過完年再帶走他們？”
忽地，楊塵耳畔處傳來一道軟軟糯糯的聲音。
他轉過身聞聲望去，正是剛才進入科室的那女孩，此時她手裏緊握著病曆本，有些膽怯的看向自己。
“帶走他們？”楊塵有些疑惑。
一道隱晦地念頭閃過腦海，來不及捕捉，大抵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各種相識方式中，這種見麵打招唿的問法倒是很奇特，楊塵開始認真打量起麵前的女孩。
半紮丸子頭軟軟垂在頭頂，兩鬢卷起幾根秀發，有些隨風吹散淩亂在風中。
劉海被全部梳進丸子包裏，唯有落下的短須須因長度不夠被挽在耳後。
一套寬鬆白毛衣和毛呢長裙略襯得五官柔和乖巧，脖子處夾著對毛茸茸兔子耳罩。
臉蛋不知是拘謹憋氣所致，還是天氣寒冷原因，略微泛著些暈紅。
“帶走他們是什麽意思？”楊塵半敲半問道。
他心底已經隱約有了答案，隻是不確定猜測的正不正確，況且他猜測的那個答案，比較離譜。
女孩半響沒有迴答楊塵的問題，隻是被詢問後呆呆望著他身後，一言不發。
楊塵注意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躲閃，為了驗證心底那個想法，他偷摸握著葫蘆心裏默念上幾句收。
期間女孩的眼神從偏視轉為正視，再轉眼看向他衣兜處，幾息後展露出落寞表情，每一幀都沒能逃過他的眼底。
“她果然能看到靈異世界的東西。”楊塵瞳孔一縮，看著女孩的眼睛思索道。
他握向葫蘆的手鬆了鬆，從對方的表現看來，這葫蘆果真是個收鬼器具。
楊塵若有所思盯著麵前之人，並沒有急著揭穿她的這個秘密。
在這世間，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隱晦和皎潔。
“如果她願意幫助自己一同收鬼，是最好的預期，不過...成為友軍才是上上之選。”楊塵心道。
一雙探鬼通靈陰陽眼，對自己幫助是莫大的，有她助力，想必自己拿到小費的幾率會更高，距離還完欠債也會更近一步。
但...他不會隨意侵入女孩想要深藏秘密。
這種能看到鬼魂的本事，正常人都不會輕易顯露，何況還是看起來柔弱的女孩。
如果是她自己願意講出來，其意義跟逼問會完全不同。
一雙能見鬼的眼睛，無論對人還是對鬼，裝看不見才是對自己最大的保護，貿然拆掉別人保護傘的行為，楊塵不會做這種事。
“靈異的世界又會是怎樣的呢？”楊塵眼眸中劃過一絲複雜。
轉念一想，那個世界應該不會太美妙，畢竟各種鬼片都是遍布恐怖色彩的存在，它與黑暗長存。
他突然有些理解，為什麽女孩要來看神經衰弱科的醫生。
楊塵深知自己本就是投身黑暗中前行的人。
但是，也隻有身處黑暗，才能撲在光的懷裏，不是嗎？楊塵忽有所想。
很快，他的思緒就在下一刻被打斷。
女孩淺跺的鞋聲環繞在耳旁，楊塵看向她的麵孔，對方臉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燜紅。
眼見她要繃不住，楊塵深深歎上一口氣道：“我...沒別的意思，如果不太方便迴答，可以不用勉強，大家都隻是很脆弱的人罷了。”
女孩聽到這句話後，直視楊塵的眼眸略有變化。
雖仍然還有幾分拘謹，但從那微微下沉的肩膀，楊塵看出女孩放下了一些戒備。
從童年起，女孩便獨自一人，於寂靜中照顧著曆代的星辰，與獨孤常年相伴，社交對於她來說，多一人走進自己的世界，會異顯突兀。
沒人知道她能主動搭話，已經是邁出很艱難的一步。
女孩注意到了楊塵凝視的目光，慌忙中帶著點躲閃，幾不可察地避開他的視線。
“我...隻是出現了一些幻覺，剛才說出的胡話如果打擾到您，實在不好意思。”女孩撲騰著弧出半鞠躬幅度，頭頂上丸子隨著點頭一顫一顛地。
楊塵眼神示意性的朝她手中病曆本瞧去。
“你還好嗎？”楊塵輕啟雙唇，淡淡說道，就像普通朋友一般隨口慰問。
“啊？還...還好，我習慣了。”女孩即刻明白楊塵的安慰，下一秒又是頭搗蒜泥般上下晃動她的腦袋。
隨後，楊塵見女孩快速垂下頭，不知在嘀咕什麽，再次望去下巴已沾染兩抹淚水。
他一時啞然，這女孩怎麽說哭就哭，真嬌弱啊！
楊塵微皺起眉頭，他很少跟女孩子接觸，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麵，此時除了呆愣在原地說不出半句話外，就隻剩下不知該往哪放的眼神。
“嗚...從來...從來還沒有人這樣關心過我。”
“他們都當我是怪人，難道離群索居者，就隻能是野獸嗎？”
女孩濕潤著雙眼，情緒像是突然被撬動一角，一發不可收拾地宣泄出來，僅僅是因為一句陌生人的話。
楊塵心緒有些複雜，他也曾遇到這樣的狀況，有時候往往壓倒最後一根稻草的，正是一句輕描淡寫的問候。
瞬間所有的委屈都緊拽一個缺口，傾瀉而出。
“雖然我不知道你遭遇過什麽，隻是...我不是很讚同你說的話，離群索居者，除了野獸，還有神靈。”
“既不喜做野獸，那便爭當神靈，讓他們仰望不可及吧。”楊塵輕聲道。
女孩浸濕的雙眼抬起看向楊塵，她努力掩飾住自己的淚水，用袖口擦去淚漬，雙眼通紅。
“神靈，會是我這樣弱小的存在嗎？”女孩抽噎著，就像孩子期盼等到一句肯定般望著楊塵。
“當然，縱使渺茫如煙，縱有萬般艱難，我們都將會是自己的神靈。”
“無須他人認同。”
楊塵難得展開一抹笑容，這句話不止是對女孩說，也正是對自己所述。
女孩細細琢磨這句話，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待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對陌生人竟露出這樣的窘態。
“我...啊啊啊！真丟臉！對不起！又給你帶來麻煩了！我不是故意的！”女孩再次驚嚇得連連朝楊塵鞠躬。
“無妨，如果不介意，能告訴我，為什麽你會一臉落寞看著我嗎？”楊塵開口說道，眸光明亮了幾分，這女孩挺有意思的。
女孩起初支支吾吾，像憋著秘密一般，偶爾帶著心虛的眼神，不敢直視楊塵。
“也...不全是看著你。”她小聲嘟囔道。
“因為你每次出現，都會從這裏帶走幾個亡魂，他們雖然無法跟這個世界的人交流，但也會欣賞人間的日落，以及矚目人心的淺薄。”
“大多都還是善良沒有怨氣的啊飄，他們是普通亡魂，因為某些牽掛不停徘徊在這一片區域，做不得任何事，卻又不肯離去，孤身飄遊。”
楊塵聞言後眼神暗了暗，他第一次站在另一世界的角度，去思考鬼魂存在的意義。
原來，留有遺憾的不止是人間。
突然迴想起女孩問候自己的第一句話，楊塵心中瞬間明悟，現在那句話已有了答案。
“原來他們也想過年...也想再待在人間。”楊塵喃喃道，不知覺眸子更深幽黯淡幾分。
可他別無選擇，亡魂終歸是亡魂，有些遺憾是亡魂彌補不了的。
就像一樣東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換做是他，寧可記住最好時的模樣，也不想終日守著那些已經破碎了的地方，癡癡望著。
何不重新翻篇開始？
在人間的他，隻是因為仍要繼續前行，且能繼續前行，才活著罷了。
楊塵朝女孩歎了一口氣。
“我跟那些亡魂其實並沒有什麽區別，都是能力不夠，沒得選擇才會困步。”
“如果能知道哪些鬼魂能收，哪些不該收，也就有了選項。”楊塵若有所思看著女孩開口道，不知她能不能領悟到自己隱晦的表述。
他睨窺到女孩眸光微動，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下一刻，隻見她輕輕抬起頭，說道：“懲奸除惡，斬妖除魔，這是不是神靈會幹的事？”
女孩直視楊塵的神情，多了幾分炙熱。
他不清楚女孩為什麽突然在短短幾分鍾，就用堅定代替了那些落寞。
但這預期效果似乎比自己設定的走向，演變得更出人意料。
“那是自然。”楊塵點頭道。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氣，猶豫片刻，像是做了什麽決定，慢慢開口道：“我曾見過一些惡鬼，他們不僅蠶食同樣身為鬼魂的亡魂，還會施以幻覺讓人成為煉獄的雙手，危害世間。”
“我以前很害怕碰到他們，但幸運的是遇到的幾率其實並不大。”女孩談及到一些迴憶，隨後緊緊握了一下病曆本，於凹陷處留下幾道褶皺。
楊塵能看出女孩此刻心情，像是硬撐著去突破一些東西，倒是突然來了興致，相比女孩說出的內容，他更想知道是什麽讓她有此轉變。
“難道...你曾經很害怕的東西，現在不害怕的？”楊塵凝視女孩問道。
他不理解女孩從懦弱向堅強跨步的這個契機，是因什麽而生。
“還是害怕的，隻是我一直將自己困於囚籠中，用他人目光壓製自身，在意每一雙眼睛的看法。”
“現在，我不想躲在麵具後了，就像你說的，我無需他人認同...所以，我也想嚐試一次，當自己的神靈，勇敢邁出第一步。”
女孩微紅的雙眼染上一絲倔強。
那一刻楊塵似乎捕捉到女孩的契機來源，兩人相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掀起一抹笑。
“或許是不夠期盼吧。”楊塵眼眸劃過淡淡流光。
穿梭期間，跨度從步履緩慢到湍急，最後淡然消失在拐角。
沒有濃烈的期盼，就不會產生失落。
他突感悲涼，悲在感歎世上有些人，果真隻能相見一次，相望一眼。
涼在今天確實有點凍人，寒冬漫漫。
楊塵顯露幾分沉吟，雙唇微張，淺吐出一口消愁。
“今年這冬季有些漫長，下一年的春季又該短些了吧。”他暗歎道，而後重新從兜裏掏出那份地圖，繼續前往下一個地點。
.................
新一年，舊一年，兜兜轉轉又一年。
再次來這家醫院巡邏，已是元旦過後，醫院路燈兩旁已掛滿紅燈籠，粘貼出新的海報。
“差點忘了醫院不止是亡魂之地，也是新生的繈褓啊。”
楊塵望著掛號大廳、候診區處高掛起的年味燈籠，幾抹紅綢一洗素白麵貌，給這處肅重之地增添多了幾許人間味道。
此時，側門急診室忽地鈴聲大躁，有擔架被推入，瞬間打破原本的寧靜。
“讓開！快讓開！”
救護車高分貝鳴笛一路響徹前廳，車上擔架處跪坐一個醫生，正給身下孕婦做心肺複蘇按壓。
擔架車前後各有男護士用力推搡兩人前行，車輪因速度太快發出摩擦巨響，吱吱啦啦地引起一陣騷動，刹那間將本層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至此處。
二樓更有人直接探出頭來湊熱鬧，隨著目光聚焦，場麵一時沸騰難控，眾人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楊塵尤其不喜繁鬧的場合，擔架車剛從麵前經過，他就抬腳準備開始今天巡邏工作。
但恰是這一抬眼，那抹印象中怪異的眼神竟又出現在他麵前。
“是她？”楊塵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不遠處候診區正有一女孩，環抱雙腿坐在鐵皮凳上，神情落寞地看著這邊。
準確來說是盯著楊塵。
“又是這種眼神....”
楊塵咬掉嘴上一塊死皮，直視那道目光，暗中食指與拇指的指甲相互摳刮了幾下，看不出他當前的心情。
可能是不解吧，為什麽這麽年輕的女孩眼裏會有倦怠和落寞？
不一會兒，女孩身旁就來了位醫生，那抹炙熱的視線也從楊塵身上挪開。
他看著女孩起身進入另一道門。
也許是好奇心使然，又或者是這女孩打破了某種陌生相遇的設定，楊塵愣了一會兒，隨後不知覺朝著她所在方向走去。
他抬頭看向兩人進入的科室，頂上有塊導航標識。
“精神科，主治專療神經衰弱。”楊塵逐字低吟，念完後眼神暗了暗。
難怪那女孩眼眸裏寫滿落寞，原來是病患。
“一個精神病患者。”楊塵唏噓喃喃道。
自己曾經想要探究的答案就是這麽簡單？
她看我也僅僅是因為我恰好出現在眼裏？
或許...事實就真的這麽簡單。
楊塵不免覺得有些發笑，但不知笑點在哪裏，隻是搖搖頭，沉默著拔開葫蘆塞蓋，欲要啟程。
“為什麽...不等過完年再帶走他們？”
忽地，楊塵耳畔處傳來一道軟軟糯糯的聲音。
他轉過身聞聲望去，正是剛才進入科室的那女孩，此時她手裏緊握著病曆本，有些膽怯的看向自己。
“帶走他們？”楊塵有些疑惑。
一道隱晦地念頭閃過腦海，來不及捕捉，大抵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各種相識方式中，這種見麵打招唿的問法倒是很奇特，楊塵開始認真打量起麵前的女孩。
半紮丸子頭軟軟垂在頭頂，兩鬢卷起幾根秀發，有些隨風吹散淩亂在風中。
劉海被全部梳進丸子包裏，唯有落下的短須須因長度不夠被挽在耳後。
一套寬鬆白毛衣和毛呢長裙略襯得五官柔和乖巧，脖子處夾著對毛茸茸兔子耳罩。
臉蛋不知是拘謹憋氣所致，還是天氣寒冷原因，略微泛著些暈紅。
“帶走他們是什麽意思？”楊塵半敲半問道。
他心底已經隱約有了答案，隻是不確定猜測的正不正確，況且他猜測的那個答案，比較離譜。
女孩半響沒有迴答楊塵的問題，隻是被詢問後呆呆望著他身後，一言不發。
楊塵注意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躲閃，為了驗證心底那個想法，他偷摸握著葫蘆心裏默念上幾句收。
期間女孩的眼神從偏視轉為正視，再轉眼看向他衣兜處，幾息後展露出落寞表情，每一幀都沒能逃過他的眼底。
“她果然能看到靈異世界的東西。”楊塵瞳孔一縮，看著女孩的眼睛思索道。
他握向葫蘆的手鬆了鬆，從對方的表現看來，這葫蘆果真是個收鬼器具。
楊塵若有所思盯著麵前之人，並沒有急著揭穿她的這個秘密。
在這世間，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隱晦和皎潔。
“如果她願意幫助自己一同收鬼，是最好的預期，不過...成為友軍才是上上之選。”楊塵心道。
一雙探鬼通靈陰陽眼，對自己幫助是莫大的，有她助力，想必自己拿到小費的幾率會更高，距離還完欠債也會更近一步。
但...他不會隨意侵入女孩想要深藏秘密。
這種能看到鬼魂的本事，正常人都不會輕易顯露，何況還是看起來柔弱的女孩。
如果是她自己願意講出來，其意義跟逼問會完全不同。
一雙能見鬼的眼睛，無論對人還是對鬼，裝看不見才是對自己最大的保護，貿然拆掉別人保護傘的行為，楊塵不會做這種事。
“靈異的世界又會是怎樣的呢？”楊塵眼眸中劃過一絲複雜。
轉念一想，那個世界應該不會太美妙，畢竟各種鬼片都是遍布恐怖色彩的存在，它與黑暗長存。
他突然有些理解，為什麽女孩要來看神經衰弱科的醫生。
楊塵深知自己本就是投身黑暗中前行的人。
但是，也隻有身處黑暗，才能撲在光的懷裏，不是嗎？楊塵忽有所想。
很快，他的思緒就在下一刻被打斷。
女孩淺跺的鞋聲環繞在耳旁，楊塵看向她的麵孔，對方臉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燜紅。
眼見她要繃不住，楊塵深深歎上一口氣道：“我...沒別的意思，如果不太方便迴答，可以不用勉強，大家都隻是很脆弱的人罷了。”
女孩聽到這句話後，直視楊塵的眼眸略有變化。
雖仍然還有幾分拘謹，但從那微微下沉的肩膀，楊塵看出女孩放下了一些戒備。
從童年起，女孩便獨自一人，於寂靜中照顧著曆代的星辰，與獨孤常年相伴，社交對於她來說，多一人走進自己的世界，會異顯突兀。
沒人知道她能主動搭話，已經是邁出很艱難的一步。
女孩注意到了楊塵凝視的目光，慌忙中帶著點躲閃，幾不可察地避開他的視線。
“我...隻是出現了一些幻覺，剛才說出的胡話如果打擾到您，實在不好意思。”女孩撲騰著弧出半鞠躬幅度，頭頂上丸子隨著點頭一顫一顛地。
楊塵眼神示意性的朝她手中病曆本瞧去。
“你還好嗎？”楊塵輕啟雙唇，淡淡說道，就像普通朋友一般隨口慰問。
“啊？還...還好，我習慣了。”女孩即刻明白楊塵的安慰，下一秒又是頭搗蒜泥般上下晃動她的腦袋。
隨後，楊塵見女孩快速垂下頭，不知在嘀咕什麽，再次望去下巴已沾染兩抹淚水。
他一時啞然，這女孩怎麽說哭就哭，真嬌弱啊！
楊塵微皺起眉頭，他很少跟女孩子接觸，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麵，此時除了呆愣在原地說不出半句話外，就隻剩下不知該往哪放的眼神。
“嗚...從來...從來還沒有人這樣關心過我。”
“他們都當我是怪人，難道離群索居者，就隻能是野獸嗎？”
女孩濕潤著雙眼，情緒像是突然被撬動一角，一發不可收拾地宣泄出來，僅僅是因為一句陌生人的話。
楊塵心緒有些複雜，他也曾遇到這樣的狀況，有時候往往壓倒最後一根稻草的，正是一句輕描淡寫的問候。
瞬間所有的委屈都緊拽一個缺口，傾瀉而出。
“雖然我不知道你遭遇過什麽，隻是...我不是很讚同你說的話，離群索居者，除了野獸，還有神靈。”
“既不喜做野獸，那便爭當神靈，讓他們仰望不可及吧。”楊塵輕聲道。
女孩浸濕的雙眼抬起看向楊塵，她努力掩飾住自己的淚水，用袖口擦去淚漬，雙眼通紅。
“神靈，會是我這樣弱小的存在嗎？”女孩抽噎著，就像孩子期盼等到一句肯定般望著楊塵。
“當然，縱使渺茫如煙，縱有萬般艱難，我們都將會是自己的神靈。”
“無須他人認同。”
楊塵難得展開一抹笑容，這句話不止是對女孩說，也正是對自己所述。
女孩細細琢磨這句話，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待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對陌生人竟露出這樣的窘態。
“我...啊啊啊！真丟臉！對不起！又給你帶來麻煩了！我不是故意的！”女孩再次驚嚇得連連朝楊塵鞠躬。
“無妨，如果不介意，能告訴我，為什麽你會一臉落寞看著我嗎？”楊塵開口說道，眸光明亮了幾分，這女孩挺有意思的。
女孩起初支支吾吾，像憋著秘密一般，偶爾帶著心虛的眼神，不敢直視楊塵。
“也...不全是看著你。”她小聲嘟囔道。
“因為你每次出現，都會從這裏帶走幾個亡魂，他們雖然無法跟這個世界的人交流，但也會欣賞人間的日落，以及矚目人心的淺薄。”
“大多都還是善良沒有怨氣的啊飄，他們是普通亡魂，因為某些牽掛不停徘徊在這一片區域，做不得任何事，卻又不肯離去，孤身飄遊。”
楊塵聞言後眼神暗了暗，他第一次站在另一世界的角度，去思考鬼魂存在的意義。
原來，留有遺憾的不止是人間。
突然迴想起女孩問候自己的第一句話，楊塵心中瞬間明悟，現在那句話已有了答案。
“原來他們也想過年...也想再待在人間。”楊塵喃喃道，不知覺眸子更深幽黯淡幾分。
可他別無選擇，亡魂終歸是亡魂，有些遺憾是亡魂彌補不了的。
就像一樣東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換做是他，寧可記住最好時的模樣，也不想終日守著那些已經破碎了的地方，癡癡望著。
何不重新翻篇開始？
在人間的他，隻是因為仍要繼續前行，且能繼續前行，才活著罷了。
楊塵朝女孩歎了一口氣。
“我跟那些亡魂其實並沒有什麽區別，都是能力不夠，沒得選擇才會困步。”
“如果能知道哪些鬼魂能收，哪些不該收，也就有了選項。”楊塵若有所思看著女孩開口道，不知她能不能領悟到自己隱晦的表述。
他睨窺到女孩眸光微動，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下一刻，隻見她輕輕抬起頭，說道：“懲奸除惡，斬妖除魔，這是不是神靈會幹的事？”
女孩直視楊塵的神情，多了幾分炙熱。
他不清楚女孩為什麽突然在短短幾分鍾，就用堅定代替了那些落寞。
但這預期效果似乎比自己設定的走向，演變得更出人意料。
“那是自然。”楊塵點頭道。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氣，猶豫片刻，像是做了什麽決定，慢慢開口道：“我曾見過一些惡鬼，他們不僅蠶食同樣身為鬼魂的亡魂，還會施以幻覺讓人成為煉獄的雙手，危害世間。”
“我以前很害怕碰到他們，但幸運的是遇到的幾率其實並不大。”女孩談及到一些迴憶，隨後緊緊握了一下病曆本，於凹陷處留下幾道褶皺。
楊塵能看出女孩此刻心情，像是硬撐著去突破一些東西，倒是突然來了興致，相比女孩說出的內容，他更想知道是什麽讓她有此轉變。
“難道...你曾經很害怕的東西，現在不害怕的？”楊塵凝視女孩問道。
他不理解女孩從懦弱向堅強跨步的這個契機，是因什麽而生。
“還是害怕的，隻是我一直將自己困於囚籠中，用他人目光壓製自身，在意每一雙眼睛的看法。”
“現在，我不想躲在麵具後了，就像你說的，我無需他人認同...所以，我也想嚐試一次，當自己的神靈，勇敢邁出第一步。”
女孩微紅的雙眼染上一絲倔強。
那一刻楊塵似乎捕捉到女孩的契機來源，兩人相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掀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