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藍星曆2022年6月23日。


    夜色陰霾,遠處地平線上零碎而短促的閃電蔓延天空,無聲寂靜,幾息後隱隱透出蒼穹,傳來悶沉嗡鳴。


    淅瀝飄雨驚襲草坪中螻蟻躁動,半邊天空已傾瀉下翩翩細絲,愈發密集。


    忽地,雲層劃過刺眼電鞭,響震失色,給萬物罩上一層銀光,明暗間有棗大黑影窸窣掠過,不失迅疾。


    一座廢棄橋底,灰毛老鼠四爪騰馳,驚慌失措翻跳在草叢,竄入下水道,似乎有什麽更可怕的危險即將靠近。


    掛壁蜘蛛結群積滿角落,織網內布滿黑壓壓蟑螂殘骸,順著絲線望去,不遠處昆蟲殘骸層層厚疊,不乏有老鼠蟲蟻,仿佛圈內是它們的禁地。


    那裏,躺著一個青年。


    年紀約二十,麵龐稚嫩,閉著雙眼睫毛微顫。


    青年蜷縮在歪扭的蚊帳內,三個木架用粗繩隨意捆綁,勉強支撐起輪廓,上邊遍布大小不一洞口,不知是被人丟棄後原本就有,還是蟑螂鼠蟻的傑作。


    再一道驚雷響起,青年眯著的眼睜開。


    似乎是嗅到巨人蘇醒,陰暗角發出窸窸窣窣聲,三兩黑影迅猛沿著橋壁攀爬。


    蚊帳頂端懸掛燈發出微亮,空蕩蕩橋底傳來步伐迴音,橋壁黑影仿佛預感到不妙,紛紛四處逃散。


    視線聚焦過去,橋壁上蟑螂褐色翅膀頻頻震動,欲要起飛,六條細細的腿肢摩擦過石塊,發出頭皮發麻地吱啦聲。


    隻要半點動靜,它就會瞬間飛撲。


    青年眼露寒芒,直勾勾盯著牆麵,他抬起腳對準其中一隻蟑螂,憑著直覺預判它所有要逃走的方向。


    下一刻,唿吸凝滯。


    噗!


    隻見青年猛地迅疾出擊,連瞪兩腳,鞋底蟑螂被踩得嘎嘣作響,腹內氣體撐破內膽發出爆裂聲。


    其餘蟑螂受到驚嚇,撲扇翅膀快速逃離橋底,掀起陣陣躁動。


    做完這些,他麵無表情地將鞋底僅剩的殘殼踢到圈外,似乎那裏才是它的歸屬。


    “真糟糕。”青年低語,用鞋在地上磨蹭兩下,仿佛鞋底沾染了汙穢,會帶來晦氣。


    它不該越界。


    青年漠視堆積的殘骸,欲迴身鑽入蚊帳,耳畔傳來雷聲轟鳴,看來今晚注定是不眠夜。


    轉身的一瞬,角落裏似有蛋大般生物躁動不安,聽聲音它正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


    青年作勢撩開蚊帳間,眼角餘光向後撇了一眼,嘴角微掀起不明意味。


    他佯裝向前再走半步之數。


    驀地,角落那蛋大般生物愣頓兩息,霎時急若流星般地飆射而出,四隻小短腿化作虛影破空,轟然竄出身後。


    “來了?”青年輕念一聲,隨即以更快地速度轉身,左手一旋,精準捏住它的尾巴。


    劇烈的疼痛讓手中之物發出尖叫。


    抬眼望去,那隻棕灰色田鼠,芝麻點大圓眼水潤清亮,毛發蓬鬆耳殼短小,吻部短而鈍。


    田鼠被驚嚇到四肢發抖,門牙發顫。


    青年饒有趣味環視它。


    “烤田鼠似乎不錯,有雞肉味。”他啟唇訥訥,思索著,蚊帳上大小不一的洞,或許是這小家夥的傑作。


    青年眯著眼,眼裏透出獵人般神色,如同兀鷹盯著它。


    透過電閃交織,田鼠瞳孔裏倒映出青年模樣,它仿佛察覺到殺機在向自己靠近,受驚之下呆若木雞。


    方才嚎叫的聲音,瞬間遏止,無半分動靜。


    若不是腹部略微起伏,遠遠望去就是隻被冰凍層凝固住的田鼠。


    青年伸出手指,用指腹戳了它肚子兩下,田鼠隨著力道前後搖晃,除眼睛眨巴外身形固若泰山。


    “哦?有點意思。”他捏住田鼠脖子,將它正過身。


    良久之後,田鼠緩過神來,它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做出匪夷所思的動作,兩前足呈求拜式朝青年稽首。


    散發一種他見猶憐之色。


    青年興致瞬間提到了高處,這田鼠還帶有點靈性,似乎能聽懂自己要烤它來吃。


    他目光掃視,像是發現了什麽,瞳孔忽地緊縮,細察下陡然看到田鼠圓耳上有一缺口,形狀呈月牙形。


    這一幕,他很熟悉。


    青年遲疑間,若有所思摸向他左耳根後,那裏,留有跟田鼠相似地缺口,一道暗紫色月牙。


    腦海有迴憶流入,他低頭看了眼,害怕得求饒的田鼠。


    “你命不該絕。”青年低喃,盯著它芝麻點大黑瞳,手中力道一鬆,將其丟迴地麵任由逃竄。


    田鼠落地後旋即竄入遠遠的草堆外。


    橋石下,雨水沾濕那抹毛絨的腦殼,順勢滴落,它最後望了眼微光處模糊身影,飛快消失在暗夜。


    ...............


    南方,天氣多變。


    六月的天是孩子臉,上一刻還在下雨,次日就烈陽淩空。


    六月時節已是初夏,今年夏天卻比往年更為炎熱,多地突破曆史性最高溫記錄,連窗欞透入的陽光都熾烈得晃眼。


    一座初步成型的五層洋別墅外。


    挖掘機黃色巨臂勾著沉重的河沙緩慢移動,卸料倒在土方堆上,機械臂擺動著關節,發出吱啦啦聲響。


    沙梁附近數十米腳手架處,隱約看到五顏六色的安全帽在躍動,電焊的弧光比日光還強烈,刺耳鋸磨聲後蕩起陣陣白色煙霧繚繞。


    工地上塵土飛揚,轟鳴的攪拌機聲與雜亂無章的鋼材碰撞聲,絡繹不絕。


    放眼望去,整個工地上正緊鑼密鼓地開工建設。


    別墅頂層,包工頭挨在窗邊,手裏銜著根煙卻遲遲沒有點燃,或許是天氣太過炎熱,沒有心情上啜一口。


    幾個零工拎著橡皮水管在澆水,用鐵揪翻動著石灰與水泥,攪拌均勻,鋪在地上。


    窗邊偶爾傳來幾句包工頭的髒罵聲,大抵是吐槽這異常悶熱天氣。


    與此同時,樓梯處傳來嘈嘈雜雜的腳步聲,不久後轉角便現出一扛著水泥袋的身影。


    青年此時已累到麵紅耳赤,他淩亂的劉海狼狽地耷拉在額前,起身行走間腳步略有虛浮,似有中暑跡象。


    “還有兩層。”青年望著階梯,眼睛開始出現殘影。


    這是今日搬上五樓的第十六包水泥袋,每包水泥重達百斤,饒是老手也得喘上片刻,更何況還是第一次幹這搬運工作。


    他沒有得選擇。


    外債,不容許他停歇片刻。


    青年咬著牙,一步一步向上扛,就在快要將最後一袋水泥送上去時,他終於忍不住胃裏的難受之意,趴到牆角幹嘔出來。


    整個胃部就像被擰作一團抹布,太陽穴周邊幾道青筋一齊突突地跳躍著,連手指都抑製不住痙攣發抖。


    這樣劇烈的嘔吐,簡直要把他的胃從裏到外翻出來,抽搐時猶如被人用鐵鉗夾住般。


    他貪婪著大口喘氣,喉嚨裏泛著酸水,仿佛有火燒哽咽在食道裏,生生的疼,無法唿吸。


    “這錢今天必須要賺到,他們不會放過我的。”青年眼底泛著寒芒,低聲自語,使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水泥拖上去。


    他拿出口袋裏僅剩不多的錢,陷入沉思,就算加上今天這兩百塊,還是遠遠不夠。


    “不夠...還是不夠。”青年搖頭低聲喃喃,將所有錢塞迴口袋。


    天色漸入暮,黑暗中,有一身影前行在路上。


    視線望向燈亮處,那裏似有巨形兇犬啃食生肉,頸脖鐵鏈被震得琤琤作響,樓間頻有淒厲聲傳來。


    “虎飽鴟咽之地。”青年拽緊袋中薄票閉眼思索,沉肩調整唿吸,再次睜開雙目陡然已淡去兩分恐慌。


    此刻,走廊裏響起鏗鏘步伐。


    盡頭處,遠遠有五道身影映入眼簾,青年非常清楚他們是怎樣的存在,今天這趟怕免不了皮肉之鞭。


    但是他僅是環視一眼,就收迴目光,眼底暗藏隱忍之色。


    這五個人,其中四人都與他打過照麵,準確說是重點“關照”過自己,身上疤痕至今仍未痊愈。


    四人身上皆有武器,身材最為肥胖之人持有柄短斧,出招狠厲拳拳到位,但有幸沒見他抽出過斧頭,還債人死了對他們沒益處。


    另外三人各有小刀匕首掛於腰間,喜愛掏出來把弄,頗能裝腔作勢。


    “至於第五人...”


    他沒有見過,是個新麵孔。


    第一眼探過去,對方體格高大魁梧,肌肉健壯飽滿,年紀比起另外四人小上些許,三十以內。


    仔細深究,織滿髒辮頭發仰後捆綁,其中一根染有暗粉色,突兀地垂在側臉,極有特色。


    青年在腦海中飛速分析,這次如何在他們手下,將傷害降到最低。


    “如果粉辮子也出手....那自己將不可把控局麵。”青年沉吟,心中思緒飛速遊竄。


    他的到來驚動了他們,幾人抬眼望向青年。


    為首短斧男最先發出嗤笑,與對麵身型瘦削男人傳達眉眼,口中喃喃,輕蔑眼神心照不宣。


    “這有娘生沒娘養的晦氣東西,瞧他那謹慎模樣鐵定沒籌夠錢,今晚要動筋骨咯。”


    “那可不,欠了80萬款項,抵押房產和古董金幣救他奶奶,最後還沒救迴來是挺晦氣的。要不是金幣這玩意在老大手上,這撈仔早跑了。”


    兩人喧囂完,下一刻。


    風聲過耳,青年還沒說出第一句話,短斧男就已拉開拳腳架勢,幾拳狠狠錘向他身側牆壁,震落兩層泥灰。


    殺氣,近在咫尺。


    他凝住唿吸,緊繃身體強化肌肉,可使受力更輕緩。


    剛伸手入口袋裏掏出十幾張薄薄的錢幣,幾息間,對麵之人臉色轉瞬劇變,青年頓感一股混有濃厚檳榔吐息在他頸脖噴灑。


    忽地,下一秒。


    隻聽聞“噗”的一聲。


    窗戶玻璃閃過青年迷離神情,他冷不防地嚐到血腥氣息,額頭緩緩流淌下幾柱血痕。


    兩顆卷睫的眼角滴落血漬,靜靜劃過慘白失語的麵頰,順勢濺落素白衣襟,與短斧男左手啤酒瓶上碎玻璃尖,遙相唿應。


    他抬起眼,一雙細長眼睛直勾勾盯著短斧男,黑色瞳仁中布滿痛楚,還有不屈,沒有半句悶哼。


    後方三人相望一眼,掄起拳頭繼而朝青年迸發而至。


    砰!砰!砰!


    連續幾拳,輪番拳拳到腹,他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五髒六腑向內坍塌,微張開口又顫抖著閉上嘴,開合時牙縫浸透出猩紅,微微喘息。


    熱血飛濺由最初的溫熱很快變得冰冷,他麵色扭曲以至痙攣,因過分抽搐而全身劇烈抖動。


    片刻間,地麵已汪了一片血漬。


    他眼中狂猛的戾氣,慢慢失去焦急,隻要再來一腳,意識就會徹底消散。


    隻要再來一腳...


    “停手,別打了,再打他要死了。”


    模糊視線裏出現一抹暗粉色髒辮,來人麵容已經看不太清,但他知道噩夢被遏製了,多了幾口喘息機會。


    粉辮男看了眼血流汩汩的青年,眉頭緊促,他明白道上有道上的規矩,自己不好僭越二叔家的生意。


    再不出手....怕是要鬧出人命,他不是善茬,但青年死了所有人都會惹一身騷。


    粉辮男粗壯臂膀一抬,伸手朝四人招手,示意他們到跟前來。


    “兄弟們給我個麵子,人死了誰還錢對吧,二叔那邊我會講,今晚...就先放他一馬。”


    這些話青年聽進去了,隨著耳畔嗡鳴響起,他眼前陣陣眩暈襲來。


    再次醒來,亮光透進眼眸,他機警環顧四周,小道上路過一兩人,望向這邊指指點點,自己被隨手丟在了路邊。


    他強忍劇痛站起身,身上血漬已經凝固,隨著動作幅度,傷口處暗紅色疤痕有鮮紅血液湧出。


    “這是.....”青年凝結血珠的睫毛微顫,看向身旁繃帶和消毒水沉思低吟,腦海中浮現一抹暗粉色髒辮。


    他攜帶上,慢慢行走。


    每走一步,輕顫下傷口都是生痛和蠕動傳來,他無法抑製地顫抖,後槽牙也因咬得厲害咯咯作響。


    “不算太糟糕,還能動。”青年眸低深潭傳來幽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露出複雜之色。


    奶奶留下的那枚淳化元金幣還在他們手上,兒時,她總拿那枚金幣,每每睡前念叨以祈禱失蹤的父親早日歸來。


    告誡自己長大後,要尋找到這枚金幣的主人,那個被稱為父親的男人。


    這枚金幣,對他意義非凡,它是奶奶最重要的遺物。


    他急需要錢,非常地需要。


    良久,他輕歎一聲,隨著微風消散在烈日灼浪中,遠去背影寫滿不甘和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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