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度,你去給王郎君傳句話,就說,兩刻鍾後,在山下桃林間相見。”


    “好,阿姊稍待片刻,我去去就迴。”


    謝玄應了一聲,轉身往王凝之的房舍走去。


    謝道韞趁這短短兩刻鍾,罕見的換了裙釵,她方才穿的是綸巾儒衣,雖也是英姿玉貌,但卻少了幾分女兒味。


    再有,這樣的穿衣見平常之人倒是無妨,但這次要見的人與別人不同,還是要鄭重一些的。


    為此,謝道韞特意挑選了一支珍藏的銀簪,斜插在雲鬢之上,到銅鏡前照看了一番,覺得甚是合適。


    “不知叔父口中那位名叫王凝之的人,是個怎麽樣的人?聽叔父說他性格很穩重,才情品行尚可。”


    “罷了……今日與他見麵,想必就能揭曉了。”


    謝道韞心下思索著,不知不覺間愣了神,侍女雲兒見狀,含笑道:“娘子,迴神了。”


    “娘子是在想那位未曾謀麵的夫君吧,很正常呢,女兒家十五六歲的芳齡,哪有不思春的呢,雲兒都有些期待了。”


    謝道韞聞言,絲毫不隱瞞自己的心思,笑道:“假想一番罷了,要見一麵才好。”


    ……


    且說王凝之這邊,他原在房中捧書晨讀,得到謝玄的迴話後,便放下書簡,前往他口中的桃花林。


    一路上,大雪紛飛,美景曆曆如新,從半山腰到山下,踩出一塊塊窪地。


    少頃,王凝之走入桃林,來到一棵盛開的桃樹前,此處倒是個觀景的好地方。


    因為王凝之提前來了一刻,所以隻能等一會兒了,獨自在清晨的雪天,賞看盛開桃林,想必是一件極美的事情了。


    一刻後,謝道韞襲一身素白儒裙,頭戴銀簪,簡雅樸素、出塵脫俗,盈步走來桃林。


    一雙明眸正巧瞧見桃樹下,一位約摸十六七歲少年佇立等候,隻見他襲一身黑色玄鳥長袍,頭束一條白布,眉如墨畫,淵清玉絮,身形濯濯如春月柳。


    那一雙深?的眸子,除了沉穩,還不知道蘊含了多少極力隱藏的胸有成竹。


    “郎君在此處等了多久,請隨我來吧”


    “一刻鍾罷了,令薑妹妹,前方莫非有草屋嗎?”


    “嗯,未想到你來這麽早,害你淋了這麽久的雪”


    謝道韞一麵往草屋走去,一麵笑道。


    王凝之聞言,神色一怔,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謝道韞含笑道:“郎君高情逸態,不拘小節,此番是我失禮了,改日一定賠罪”


    說著,二人此刻已經走進了草屋,說是草屋,其實就是亭子,上麵搭了稻草遮風擋雨,嗯……好像也不太遮風。


    王凝之落座後徹了兩盞熱茶,說起另一個話題。


    王凝之直言不諱道:“令叔父有意撮合你我結親,令薑如何想的?”


    謝道韞聞言,平靜的迴道:“父母之命,亦是媒妁之言,公子如何想的?”


    此番見王凝之如此毫不避諱,是個爽快之人,謝道韞心中也不由暢快起來。


    “得此才女賢妻,凝自然要風風光光的迎娶”


    謝道韞聽後,無一絲害羞,反而點頭迴應。有時候直言不諱,比扭扭捏捏、猶猶豫豫要明智的多。


    而這個時候,更不應該這樣做,王凝之多少也有點情商,不會犯這種糊塗。


    然而,二人輕鬆的閑聊沒有持續多久,一個熟悉的稚嫩聲音又響了起來,打破了眼前塑造好的氛圍。


    “阿姊,叔父召集兄長們齊聚家宴,特意請阿姊過去,聽說還要講論文義呢!”


    謝道韞聞言,點了點頭,與族兄們講論文義,她早已習以為常了。


    但王凝之卻不由一驚,此番場景好是熟悉,這難道就是課本中‘謝太博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的名場麵?


    不等王凝之過多思索,謝玄便提出了一個問題:“阿姊走了,誰來陪兄長呢?”


    謝道韞思慮片刻,迴道:“王郎君,不如一同前去吧”


    “亦無不可。”


    少頃,三人一行來至月洞亭,隻見其中佇立幾位綸巾儒衣的風流雅士,方是謝安、謝朗、謝允、謝瑤四人了。


    “謝道韞(謝玄),見過叔父和三位兄長,我們來遲了”


    “侄兒見過謝叔父,幾位弟弟”,王凝之行禮道。


    謝安看到王凝之與自己侄女待在一起,點了點頭,這是他樂意見到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凝之,方才道:“侄兒不必多禮,你們未吃朝食吧,請移步到亭中,一起吃吧。”


    王凝之以前是見過謝安的,在他的印象裏,謝安之風流不在自己父親之下。


    謝朗見狀,將王凝之迎到亭中的石桌前,主動當起王凝之的陪客,二人說笑間,便有待女端上茶水、拿了糕點招待。


    二人席地而坐,飲茶吃糕,敘了昨日未說完的話。


    王凝之雖是冒然入謝氏家宴,但也並無什麽拘束之意,再者,在場的眾人,往後無一不是風流名士,自然不會在意這小節。


    木欄前,謝安、謝道韞、謝玄等人則是迎雪拂麵,講論詩文義理,恰在這時,雪越下越大。


    見此景況,謝安心情十分愉快,於是問道:“大雪紛紛何所似?”


    聞言,謝朗將目光望向空中,隻見大雪如鵝毛一般,連綿不斷,不由笑著迴道:“撒鹽空中差可擬”。


    “還差些意思,仍有唿?”


    謝安走到院中仔細欣賞,任由雪花飄落在他身上。


    謝道韞淡然一笑:“未若柳絮因風起”


    此話一出,現場頓時一怔,比喻的恰到好處!


    “妙,妙極了!”


    謝安一麵大笑,一麵稱讚道。


    餘者謝允、謝瑤等人亦是大讚了一番,謝玄更是手舞足蹈,他雖年幼,但也清楚阿姊的迴答之妙點。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還有何人能勝之?


    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


    王凝之早有預料,隻是靜靜的看了謝道韞一眼,心道:“不愧是韞兒,我今世能娶上這樣的奇女子,真是前世修的福分,可要好好珍惜啊”


    千古才女謝道韞,別人再如何欣賞也不成,隻有光看的份,但王凝之不同啊,他不僅可以欣賞,還可以深入交流,甚至於促膝夜談,別人能嗎?


    半個時辰後,謝氏家宴結束,謝安特意留住了王凝之,請他這個侄兒到寒舍坐客。


    謝道韞見狀,原還想迴去繼續閑談,眼下隻能做罷,最後道了一句:“王朗君若有時間,桃林靜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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