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曦微中,船主夫妻已經輕輕撐起竹篙,將船兒劃到了巨野澤。東邊的天空中先是透出一片銀色的微光,接著色調一變,變成了金色,然後是紅色,到此時的天空已經亮了大半。晨風微微,吹皺了滿澤的綠水,水麵上金光萬道,如群蛇亂舞一般,水內的蘆葦叢中鳥聲啾啾,宣示著新一天的來臨。


    劉駒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浩渺煙波,鼻孔內充斥著水草的香氣,不由得精神一振,做了幾個擴胸運動,笑著說道:“大叔大嬸,你們醒的好早。”


    “習慣了,”船主提起水淋淋的竹篙,“趁著天好,多趕一段水路。”


    “聽說最近這巨野澤內不太平,”陳宇這時也醒了過來,掀開了披在身上防潮的蓑衣,“大叔可否知道?”


    “不妨事,不妨事,”船主立在船尾,將小船操縱的如在水麵飛一般,“說起巨野澤,附近百姓哪個不是靠它吃飯,一代又一代的養活了多少人,數也數不過來。要不是朝廷無能,地方官吏昏庸,逼迫的附近村民跟著鬧起了黃巾軍,平添了無數的孤兒寡母,這一大片水麵何至於會強人聚集,壞了太平。不過這幫強人下手很有分寸,隻劫掠富家大戶、過往商船和官家的漕運船隻,尋常百姓絕不會騷擾半分。”


    “還有這等事?”陳宇心中好奇,於是問道:“大叔可知這是為何?”


    “嗬嗬,”船主的臉色在朝陽下變得紅彤彤的,“這幫強人也是像我等一樣的苦哈哈出身,領頭的人又明白事理,約束手下,定了這麽個規矩。”


    此時日頭已高,不時有水鳥爭鳴的捕食聲、打魚人的歌聲響起,船艙中的十幾個孩子陸續醒來,船上登時熱鬧起來。船主妻子看到,放開船櫓,忙著做飯。


    第一日風平浪靜,小船北行了足有八十餘裏,傍晚時分拐進巨野澤的一條支流內過夜,眾人吃過飯,收拾完碗筷,船主突然叫一聲不好,急忙起身撐船。


    劉駒這時也聽到黑夜裏堤岸上腳步雜遝,正向這邊奔來。船主雙手把定了竹篙將船往巨野澤方向撐去,船主妻子忙著安撫眾人。


    劉駒對陳宇說道:“挑幾個膽子大的,將蓑衣拿水打濕了備用,其他人老老實實躲在船艙中,不要亂嚷亂叫,開疆、李吉、張猛咱們四人拿起木棍,如有人靠近,隻管奮力擊打。”說完,將船頭掛著的風燈熄滅了,讓來人在黑夜裏失去目標。原來二狗名叫李吉,貓兒名叫張猛,二人已經十三四歲了,劉駒怎麽肯叫他們乳名。


    船主也是見慣了風浪的人,低聲安慰大家夥,“隻要咱們的船進了巨野澤,保管平安無事。”


    劉駒可沒這麽樂觀,聽腳步聲對方約有五六十人,目標那麽明確,肯定有備而來,己方卻是老的老、小的小,隻能盡力躲避為上,實在躲不開,智取為上,拚實力,絕對是不可能的。


    小船劃出還不到十丈遠,兩邊岸上火光亮起,一邊約有二十餘人手持火把,追著小船的影子趕了過來,一邊追趕一邊大聲吆喝:“船上的賊人聽了,我等乃巡河官兵,趕快停船等候盤查,如若不然,將爾等全部葬身此地。”


    追了片刻,小船不但不停,還越來越快,岸上的來人大怒,將手中火把扔過來七七八八。小船處於黑暗中,行的又快,火把扔到船上的約有五六個,被幾個小子用蓑衣及時覆滅了。


    岸上一人突然破口大罵,“驢、進的二瓜蛋,你們死哪去了?”


    “來啦,來啦!老大,”後邊有人大聲迴答,“這年月,船不好找啊。”


    船主大驚,“劉小哥、陳小哥,後邊有船追來了。”


    “大叔莫慌,”劉駒遙望後邊,“來了兩隻船,船上約有七八人,再往前行,水麵增寬,我記得水口處有一片蘆葦叢,咱們可暫時躲避進去,再殺他們一個出其不意。”


    岸上那個老大大著嗓門繼續罵道:“二瓜蛋你們幾個給老子聽好了,拿出吃、奶的力氣,也要把前邊的船給我截住。”


    在平穩的水流中,小船是不可能超越岸上奔跑的人的。看到同夥遠遠超越了小船,那老大喝道:“兩邊同時下去十人,從水中攔截,老子還就不信了,咱們七八十人弄不過十幾個娃娃。”感情這家夥把船主夫妻自動忽略了。


    兩邊岸上各自分出十人來,撲騰騰跳入河中,奮力遊往河中心,手中都拿著木棍,一個個張牙舞爪,兇態畢露;後邊兩隻小船也奮力趕了過來,這一下,成了四麵合圍之勢。


    “不要慌張!”劉駒低聲喝道:“大嬸,你去搖櫓,加快船速。開疆,你撿一個幹燥的蓑衣,拿菜籽油撒勻了,等會靠近了河裏麵那些賊人,立在船頭,隻管點著火,朝他們揮舞。張猛、李吉,拿起長木棍,看到賊人靠近咱們的小船,別管其他,覷的準了,狠狠地打。”說罷,拿起自己的釘耙,立在船艙中。


    河水中二十個賊人圍了過來,幸運的是河水頗深,他們需要鳧水而行,等小船靠得近了,便用雙腳踩水,一手高舉著木棍亂舞,一手便要攀抓船幫。陳宇點燃了蓑衣,居高而下朝著賊人頭上揮舞。賊人們發聲喊,避開了船頭,順著小船兩邊開始準備上船。


    “打!”劉駒大喊一聲,翻轉釘耙,將釘耙的橫木對著一個賊人的手背砸了下去,隻聽“嗷”的一聲大叫,那賊人放開了手,痛苦的扔了另一隻手中的木棍,緊緊地抱住受傷的手,雙腳忘了踩水,嘴裏“咕咚咚”登時灌了幾大口水。


    張猛、李吉如法炮製,頓時慘叫聲不絕,船主撐住竹篙猛然發力,小船脫離了眾賊人的包圍。


    岸上老大看到下水的賊人不能建功,氣的哇哇大叫,“一群廢物,平日裏吹噓的下海擒龍,今夜裏連幾個娃娃也對付不了,白瞎我平日裏拿酒肉喂養你們。二瓜蛋,你們幾個驢貨,給老子再快點。”


    劉駒他們的小船已經來到了河口,船主竹篙一點,小船滑入蘆葦叢中。


    “大夥都動手,”劉駒看到後麵的兩隻小船已經不到十丈遠,“折些幹枯的蘆葦捆紮成團,待會賊船靠近,聽我吩咐,點燃了隻管朝他們船上扔。”


    綠色的蘆葦中夾雜著很多去年未收割的幹枯蘆葦,眾人一起動手,片刻的功夫已經弄好了幾十團,放在船艙內。此時賊人的小船已經來到了蘆葦叢邊。


    “二瓜蛋,給老子將那破船拖出來,今晚老子要請他們吃滾刀麵。”賊人老大眼見點子跑不掉了,興奮的大聲叫嚷,“那船上的吃食可不要弄丟了。”


    外號“二瓜蛋”的賊人答應一聲,指揮兩隻船向蘆葦叢中猛衝。


    “點火!”劉駒喊道:“不要停,隻管扔。”


    劉駒他們的船上已經亮起了六根火把,幾個小子舉著,其餘眾人拿著捆紮好的蘆葦靠近點燃了,朝著來船劈頭蓋臉的隻管砸。來船上的賊人估計也是身經百戰之輩,看到後也不慌忙,用手中的木棍撥擋。那麽多點燃的蘆葦團,落到小船上的也就一兩成。


    劉駒暗暗皺眉,略一思索,拿起盛放菜籽油的瓦罐,朝著距離最近的小船奮力扔了過去。瓦罐掉入船艙,登時四分五裂,菜籽油濺的到處都是。


    船主妻子看到,不由得哀嚎一聲:“老天啊,那可是花了五十個五銖錢買來的。”


    劉駒一聲長笑,“大嬸,脫離了賊人,還你兩罐。”


    菜籽油遇到火苗,“砰”的一聲劇烈燃燒起來,船上的賊人頓時陷入火海,一起發聲喊,跳入水中。另一隻船上的賊人看到,有點心虛,不敢靠得太近。


    “繼續扔,不要停,”劉駒喝道:“賊子們膽怯了。”


    就這麽一耽誤的功夫,後邊水中的賊人重整旗鼓,再掄刀槍,趕了過來。


    火團數量猛增,另一隻賊人的船上也變得火光大盛,嚇得他們急忙將船退出了蘆葦叢。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劉駒大聲說道:“大叔,衝出去。”說完,掄開釘耙,將小船前方的蘆葦撥開。


    小船堪堪脫離蘆葦的包繞,劉駒放下釘耙,伸手奪過來火把,向身後的蘆葦叢扔去。幹枯的蘆葦數量仍有許多,遇火就著,一霎時,火光夾雜著濃煙,照亮了整個河口。


    小船駛入巨野澤,眾人才舒了口氣。


    船主舉起拇指對著劉駒笑道:“劉哥兒真有你的,有勇有謀,咱們不傷一人,逼退了一眾賊人。”


    劉駒剛要謙遜兩句,前方忽然傳來一聲大喝,“何方賊人,敢來巨野澤邊鬧事?”


    抬頭看去,前方一艏大船燈火通明,正向這邊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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