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皇帝本就是由他扶上的皇位,精挑細選了最蠢的一個,又用七年的時間將他養成了一條隻會坐享其成、耽於享樂的狗。


    骨子裏都爛透了的東西,還指望他能硬氣一迴站起來?


    嗬,癡人說夢。


    第28章 餓了


    涼意順著小腿攀爬而上,元鳶縮了縮身子,搭在桌上的手指微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灰濛,沒有燭火,隻有映在梨花木書桌上的淺淡月色。


    她竟然睡著了。


    她又偏轉視線望向身旁,一摞摞的公文整齊地疊在一起,筆台上掛著的狼毫筆靜靜垂落。


    謝錦衣早已不在屋裏。


    隻有一個人的感覺到底是冷清了些,元鳶迷糊地閉了閉眼,意識慢慢迴攏。頭在小臂上枕得太久,她適應了一會兒才坐直身子。


    她正打算揉揉酸麻的手臂時,有什麽東西順著肩頭滑落到腰側。她往後探手,觸到的是柔軟的布料,往上提時才發現是一件男子的玄黑色衣袍。


    握在衣袖上的手不自覺收緊,這是謝錦衣身上那件。元鳶挽了挽耳發,將那件衣袍規矩地疊好抱在懷裏,起身往外走。


    瞧著昏沉的天色應當是戌時,元鳶推開正門,掛在屋簷的大紅燈籠在夜風中左右搖擺,晃下的光影浮動在腳邊。


    院裏空蕩蕩的,高牆之上泛起了點點繁星,將月色都逼得隱退。


    涼風拂麵,吹散了不少倦意。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元鳶略為失落地低頭看向懷裏的衣袍。


    片刻後,她準備迴自己的臥房,卻在踏下台階時聽到一陣淩厲的破空之聲。元鳶循著聲音過去,卻在走到拱門處時停住腳步。


    月色微涼,涼不過那人槍尖的寒光。


    榆樹下,謝錦衣一手握著銀槍,身姿挺拔,衣袂蹁躚。白玉梨花佩扣住腰身,白色裏衣下擺隨著他翻身的動作劃過優雅的弧度。


    腰身往一側轉去,手裏的銀槍滑溜得像一尾魚兒,刺過簌簌落下的榆樹葉,槍尖映出他清冷的眉眼,銀冠內散下的墨發勾在腰側。


    風撩開壓在耳邊的碎發,掛在元鳶的眼睫上,她抱著衣袍靜靜地站在那兒,不知為何眼前人卻變了模樣,漸漸和她記憶裏的樣子重合在一起。


    恍惚間,她仿佛看到了一個身著錦衣的少年站在梨花樹下耍槍,金珠紮起的一卷馬尾甩在身後。


    嘴角勾著肆意的笑,眼神總是似有若無地往她這兒瞟過來,眼瞼下那顆小小的紅痣跟著揚起,得意又張揚。


    像在問她:怎麽樣,是不是很厲害?


    日頭傾斜,從他的肩頭移到鬢角,笑容也模糊在一片耀眼的白光裏。


    唯獨銀槍劃破空氣的聲音不時響起,最後那槍尖直直地破開白光探出。少年人手腕一抖,銀槍打在垂下的梨花樹枝上。


    「啪嗒」一聲,白色的梨花紛紛落下,像在她麵前下了一場雪。


    少年抬手摺下頭頂的一根梨花枝條,從日光裏走出來,一手抱著銀槍,一手將那束結滿了梨花的枝條遞到她麵前。


    「來,送你的。」


    梨花雨裏是他眼尾、眉梢的笑意,熱忱又直白。


    「刺啦」一聲,像是銀槍刮過地麵。槍尖落下的時候,榆樹葉斷作兩截,無力地栽倒在地。


    元鳶眼皮微跳,再抬眼時看到的是榆樹下背對著她的人。冷漠、疏離,拒人於千裏之外。


    日光煙消雲散,隻有無邊的夜色和搖晃在頭頂的燈籠。


    銀槍抵在地上,散落的墨發也規矩地貼在脊背。謝錦衣側過身子,挽了個槍花後轉過身。


    看到拱門下的元鳶的那一瞬,他眼裏沒什麽情緒的起伏,隻是自顧將銀槍負在背後,越過她往外走。


    榆樹的葉子飄到腳邊,夜風吹過發絲,餘光裏那一片白色衣擺也毫不猶豫地飄過。


    藏在衣袍裏的手指悄然收緊,元鳶轉過身看著將要和自己擦身而過的人:「謝謝你的衣服。」


    她將手裏的衣袍抬起來:「夜裏涼,你穿著吧。」


    謝錦衣腳步未停,滿不在意地「哦」了一聲:「扔了吧。」


    元鳶身子一僵,抬起的衣袍難堪地收迴。扔了?因為她碰過麽?


    既然這麽嫌惡她,又為何要為她披上這件衣服?


    謝錦衣已經走到了台階處,橘黃色的燭火搖曳在他的俊挺的側臉,濃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


    可元鳶卻感覺他走得太遠,遠到如果她再不叫住他,他就會這樣一直走下去,遠到她再也看不見。


    「阿錦。」


    急促又輕緩的一聲,謝錦衣的步子卻在門口停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元鳶好像看到了他的脊背僵硬了一瞬。可她沒有來得及去思考,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叫住他。


    而且她叫的是「阿錦。」她竟然當著他的麵這樣叫他。


    懊惱、尷尬同時湧上來,擠滿了元鳶的腦海。可剩下的卻是竊竊的偷喜,其實她一直想這樣叫叫他。


    好像這樣一來,他們就還像當年一樣,哪怕她知道隻是短暫的錯覺。


    她像在等待淩遲一般等著謝錦衣的迴話,可她等到的卻是一聲輕笑。


    謝錦衣側過身,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向她,語調嘲諷:「元二姑娘是有婚約在身的人,如此親昵地稱唿另一個男人,恐怕不合適吧?」


    原來言語真的可以輕而易舉地傷到別人,傷不見血卻是實實在在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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