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臥榻


    自昨夜以後,謝錦衣再也沒有出現過。如果不是這座陌生又幽閉的宅子和身上男人的衣物,元鳶幾乎快要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夢。


    她蜷縮在窗台旁的美人榻上,輕輕地將頭靠在窗框上。


    不知是不是夜風一縷一縷拂過身上的感覺太過愜意,還是難得沒有一個人吵鬧,安靜得像是這天地間隻剩下她一個人。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去在乎。


    元鳶放鬆身子,像累了許久,就這麽睡著了。


    謝錦衣進來的時候,正看到她靠在窗台旁安靜地闔著眼。


    她身上還穿著他那件暗紅色的長袍,她太過清瘦,一把就能握住的腰,裹在他的衣袍下更顯得那般柔弱。


    隻是這一次她沒有像昨夜那般將衣袍紮緊,反而是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她將身子蜷縮著,柔軟的發絲和她身上暗紅色的衣擺糾纏在一起,蒼白的蓮足若隱若現。


    她睡著的時候是那麽安靜,月色的清輝灑在她的臉上,迷離、空濛,她仿佛是一簇雪團,隨時隨地就會融化。


    她什麽時候這麽瘦了?


    明明以前她的臉是圓潤的,像一顆白嫩嫩的、剝開殼的荔枝,然後咬一口糖葫蘆,把腮幫子都撐得鼓鼓的。


    她撒嬌的時候也是這樣,仰頭看著他,鼓起軟乎乎的腮幫子,扯著他的袖子喊他:「阿錦,阿錦。」


    謝錦衣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有一瞬間的動容,可下一瞬又消散得無影無蹤。


    椅子歪斜的聲音驚醒了臥睡在窗台下的人,元鳶眼皮微跳,不安地攥緊窗欄,她知道來的是誰,能悄無聲息地進來的人除了他又能有誰。縱使再不願意,她也緩緩抬起頭。


    果然,她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謝錦衣。


    可每看他一眼,對她而言都是疼的,她害怕了,害怕他的薄唇吐出讓她難堪的話語,更害怕他那雙冷漠的眼睛。


    她隻能未戰先敗,低下頭不去看他。


    而謝錦衣也看到了她唇角的笑意在看到他的瞬間隨風而逝,像一隻在山間淺飲溪水的麋鹿,驚慌而失措,最後垂下眼瞼。


    喉頭泛開似有若無的苦澀,謝錦衣眼裏的憐惜也蕩然無存。


    嗬,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元鳶,在你眼裏我就這麽噁心麽?


    屋裏就這樣沉寂了下來。


    元鳶連唿吸都覺得比之前更冷了,她想也許她該說點什麽,可她不知道怎麽麵對他,也沒想到他今夜會迴來。


    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連一句話都不剩了?


    腳步聲打破了他們的距離,元鳶坐直身子,兩隻手圈在膝蓋上,沒有抬頭,餘光裏闖進男子玄黑色的衣擺。


    黑色,他以前最討厭穿黑色。


    元鳶動了動喉頭,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喉間生出癢意,她忙掩著唇咳嗽了起來。


    她這麽一咳,身上本就過於寬大的衣袍也跟著發抖,尤其是被從窗外的灌進的風一吹,仿佛隨時會從那副瘦弱的身體上滑落。


    她一心隻想止住咳嗽,卻沒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那道冰冷的目光驟然緩下來。


    腰身猝不及防被人握住,元鳶一怔,緊接著整個人都結結實實地落入了一個不甚溫暖的懷抱。


    元鳶急忙地看過去,順著冷硬的下頜線往上,是一雙看不清喜怒的眼睛。


    她後知後覺自己的手因太過慌亂而勾在他的脖子上,明明隻是指甲輕輕碰到了,她卻宛如被火焰灼痛,倏然收迴手。


    看著他將自己抱去的方向是床榻,她甚至來不及問,便掙紮了起來,腳踝上的銀鈴隨著她起伏的腿而響個不停。


    她隻得放軟嗓子:「我可以自己走路的,你放我下來好不好?」


    謝錦衣置若罔聞,可他越是這樣,越叫她害怕。


    她隻能又試著掙開他的手,可就算是一個尋常的男子,她也是掙不開的,何況是謝錦衣。


    她慌了,啞著嗓子:「你……你要做什麽!」


    他不是說了對她沒興趣麽?還是又改變了主意。就像他說了要放她走,最後又將她留在這兒,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喜怒無常?


    不行的,唯獨他,她不想這樣。


    謝錦衣沒理她,雙手稍稍用力,就讓她沒法動彈,元鳶隻能看著他騰出一隻手將珠簾撩開。


    轉眼間,他就抱著她走到床榻旁,燭火的影子投映在他的側臉,讓他眼裏的情緒更加晦暗不清。


    元鳶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衣擺,腰落在他的掌心,兩條細細的腿垂在他的衣袍下。


    謝錦衣終於將目光落到她臉上:「什麽都不做,在我這兒白吃白喝,你覺得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


    元鳶抓住他衣袖的手漸漸失了力道,他說得對,他本也不欠她什麽。


    「若是旁人,還能留下給我做個粗使丫鬟,你呢?」


    元鳶不看他,也能從他的語調裏聽出嘲諷。搭在身側的手被人握住,她縮了縮,那隻寬大的手掌卻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謝錦衣打量她的手指,指甲圓潤,透著淡淡的粉色,一握,軟得沒骨頭似的。


    一看就是向來金尊玉貴嬌養著的手。


    謝錦衣細細摩挲她的每一根手指,動作那麽溫柔,說出的話卻如刀似箭:「敢問元二姑娘,你能有什麽用?」


    這句話落在她的耳朵裏無疑是另一種無言的難堪。仿佛在提醒她,她忘了她的本分,她隻是一個青樓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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