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著黑色的衣服,從頭到腳,這是我最不喜歡的顏色,我知道我黑得像一個幽靈,不過在這個地方,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個幽靈,悄悄地來了又去了,我也隻能悄悄地,我躲在大樹的後麵,我站在建築物的側麵,我遠遠地注視著那一切,隻能遠遠的。


    肖陌丘的葬禮我沒有資格參加,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沒有人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發生了什麽。


    淚水已悄然流滿了我的臉,肖陌丘,你知道嗎?你曾經愛過的人,已經成了一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她連來看你一眼的資格都沒有,這些你都知道嗎?


    我執意要來這裏,是為了銘記,也為了忘卻;為了過去,也為了未來;為了生存,也為了死亡;為了愛,也為了恨。


    此時,我的眼裏,看到的隻有郝娜那張憂傷而蒼白的臉,萎靡而憔悴,我相信這不是裝的,她悲痛欲絕,她眼含淚花,她很痛苦,她很後悔,她很害怕。


    這不夠,這遠遠不夠,我還要讓她崩潰。


    我拿出手機,給郝娜發了一個信息,“我在看著你,我會一直看著你,將如何為我和我的孩子贖罪。”


    郝娜看了手機後,變得驚慌失措,她左顧右盼,慘白的臉失去表情,嘴唇也哆嗦起來,晃晃悠悠地想要扶住什麽,卻什麽也沒有抓住,倒了下去,就在倒地的瞬間,她的手還下意識地緊緊攥著那個讓她害怕的手機。


    我想,在郝娜的手機裏,這個電話號碼備注的還是肖陌丘的名字,她還來不及刪除那個號碼,連同那些記憶,功夫不負有心人,我費盡心機花重金買到了這個號碼。


    我轉過身,走進了陽光中,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了勾。


    真想告訴她,這隻是個序曲,請不要表現得這麽脆弱。


    從殯儀館裏出來,我沿著路邊走了很久,直到我的心緒已經從剛才那種沉重的狀態下解脫了出來,才停下來在路邊打車。


    這條路上人煙很少,車也很少,我呆呆的站在路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輛車停在了我身邊,不是出租車,車窗搖了下來,我看到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我搜索著自己的記憶,突然就想起來,那個虛弱得讓人絕望的傍晚,下著小雨,是他一直陪著我。


    沒想到會這麽巧,又是在我悲傷無助的時候遇到他。


    他應該是記得我的,但是今天他卻是一副陌生的表情,陰鬱卻深沉,他說:“上車吧,這裏很難打到車。”他故作平靜的聲音,掩飾不了悲哀的情緒。


    我拉開車門坐了上去,他啟動車子,卻什麽也沒有說。


    我們互相理解,到這個地方來,誰不是因為親人或朋友的離開,有些傷感無需多言。


    一直到車子開到了繁華的市區,他才開口說話:“有的人死了,可能是因為並沒有親眼看見,所以我總覺得他並沒有死,也許,他正在另一個城市生活著,隻是沒有迴來而已。”


    我不知道他這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安慰他自己,我不知道他祭奠的那個人對他有多麽重要,但是我聽懂了他的傷感,因為我又何嚐不是如此呢,我也希望肖陌丘沒有死,他活在其它的地方,很幸福。


    他說:“記得嗎?那天你問我,身邊最親近的人死去,會是什麽心情,現在我才能迴答你,就是這樣的心情,就當他還活在其它的地方,很幸福的活在其它的地方。”


    我轉過去看到穆繁深沉的側臉,有悲傷的痕跡在他年輕的臉上出現,可是他卻微微的笑了笑,他說:“像我們一樣幸福的活著。”


    就是這句話,眼淚不知不覺從我的眼裏流了出來,是的,我也祈求這樣的事情,不管是在另一個世界,還是在另一個城市,那個我們愛過的人,也愛著我們的人,在幸福地活著。


    穆繁把車停在路邊,他看著我說:“玫瑰,你叫玫瑰,我沒記錯吧?”


    我點點頭。


    他說:“記得那次遇到你,看到你那麽失魂落魄,我一直都好奇,到底是什麽事可以讓一個女孩子眼睛裏有那樣的痛苦和憂鬱。”


    我說:“現在你明白了嗎?”


    他點了點頭說:“今天我真正理解了你當時的心情。”


    他轉過頭看著前方,但我感覺到他的眼睛裏閃爍著波光。


    我突然想撲在他的懷裏痛哭一場,因為他看我的眼神,那麽像當年的肖陌丘。


    我隻是強忍住悲傷,禮貌地下了車,我們不過是兩個剛見過第二麵的陌生人。


    我們互相說再見,誰也沒有想要留下對方的聯係方式。


    感傷的心讓我們就這樣又一次擦肩而過。


    隻是我離開的時候,不可抑製地迴頭看他,那是一張帶著一點憂傷的笑臉,還有潔白如玉的牙齒。


    很多個夜晚,我會獨自來到這個小區,而今天夜風更加的涼了,我在一個幽暗的地方等待,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從一輛出租車上走了下來,她穿著職業裝,高跟鞋,出租車開走的時候她沒有站穩,似乎是鞋跟歪了一下,她彎腰去脫鞋,卻越發站不住了,隨後她打了一個飽嗝,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看來她沒少喝酒,眼神麻木而僵直,表情茫然而蒼老。


    風一陣陣吹在她的身上,她抱住自己的雙臂,把眼鏡取下來拿在手裏,揉了揉眼睛,像是在擦什麽,但總也擦不完,她索性閉上了眼睛,似乎快要睡著了。


    又一陣風吹過來,樹葉子在沙沙的唿,她打了個寒顫,把鞋重新穿上,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又跌跌撞撞地走進了樓裏。


    隨著她進去,我也收迴了目光,然後想象著電梯上升的速度,抬頭看向樓層的上方,在心裏默默地念著:一層、二層、三層……當我一層一層細數過去之後,和我判斷的一樣十二層的一戶人家的燈亮了,有一個緩緩的身影來到窗前拉上了窗簾。


    風還在吹著,我卻一點也沒覺得冷,我拿出一個電話,撥通了一個座機號,很快電話就接通了,隨著一聲又一聲的鈴聲,我的心有一點小小的波動,我也很緊張。


    電話被接起來後,一個昏噩的聲音傳過來:“喂——”


    這個聲音我是認識的,雖然我們沒有更多的交流過,但是我是熟悉的,就是這個聲音的主人,讓我的一切幸福都不存在了,讓我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都失去了生命。


    如果說在我撥通電話的瞬間還有一絲的猶豫的話,那麽現在,我隻有痛恨,隻有咬著牙,想把她撕成碎片的信念。


    我微微地笑了,沒有出聲,夜晚的風把室外流動的夜色,傳入了聽筒。


    電話那邊的人又一次詢問:“喂?喂!誰呀?”


    我該告訴她我是一個死去的冤魂,還是苟且偷生草芥,突然我什麽都不想說了,寂靜在我們之間變得膨脹起來,兩個人的心跳被一根無形的電波連在了一起,我不知道是她的手在顫抖,還是我的手在顫抖,時間越長,越感覺空間象一個黑色的空洞,把我們都吞噬了。


    郝娜似乎被這種可怕的感覺驚得酒醒了一半,我聽到她念叨著把電話掛了,“誰呀?奇怪?”


    過了五分鍾,我又撥了一遍電話,響了很久那邊才接起來,我依然什麽都沒有說。


    郝娜的聲音疑惑又恐懼:“誰?你是誰?”


    我掛了電話,盯著十二樓的那個窗戶閃過的身影,忍不住再一次微笑了起來。


    很好,你給過我的,我都要一件一件還給你,加倍地還給你。


    隻是那些死去的人,他們再也活不迴來了,我得意地笑的同時,卻流下了無法控製的眼淚。


    我深知自己這樣做,對於死去的人於事無補,但是我不想停下來,對一些事情沒有道理的堅持,是我最大的弱點,也曾讓我無比痛苦,但是,我就是這樣的人,沒有辦法。


    我是一個執著的人,所以我知道了郝娜的電話、地址、還有她的qq號、msn、郵箱。


    以及她的辦公地點、她的簡曆,她的愛好、還有星座和血型。


    而且我還知道她有一個遊手好閑的弟弟叫郝迦。


    我偶爾會給郝娜的郵箱發一些郵件,以肖陌丘的身份,肖陌丘和我最後的經曆都講給她聽,非常地詳細,細到我當時聽到的每一個聲音,細到我肚子的每一下抽痛,雖然我沒有證據把她告上法庭,但我也不能讓她就這麽逍遙自在。


    有時晚上的時候,我會給郝娜撥一個網絡電話談談心,也許是她的手機,也許是她家座機,當然我是用變了聲線的聲音,用肖陌丘的語氣,給她講那段死亡的經曆,麵對這些質問,她隻是深深地恐懼,誇張地否認。


    她不敢報警,因為她做了虧心事,怕露出馬腳,她也不願去自首,她貪戀苟且的自由,所以她就隻能忍受。


    當然有的時候她也會選擇不接通,那有什麽關係,安靜的夜裏,神秘的響鈴,是不是會更加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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