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鄂爾多斯高原南麵的毛烏素沙漠,強勁的西北風,吹舞著漫天黃沙,人在其中,幾乎喘不過來氣息。


    柳星月在大沙漠走了兩天兩夜,人和馬已是精疲力盡了。


    從馬鞍上取出了水袋,柳星月掂量一下還有很多,放心的喝了一大口,又找了個空水袋倒了些水進去,給萬裏追風喂了些。


    一人一馬繼續向南行著,從漠南蒙古敖漢部落到這裏走了六七日,再走上兩天的路程,就能穿過這茫茫的戈壁灘,那樣離安塞就不遠了。


    師妹高憐憐被黑水老怪索無常劫持而去,如今生死未卜,這次到了安塞,卻是如何向師母交代?


    風忽然大了起來,遠處的沙丘已經在移動了,柳星月有些緊張,萬裏追風也知道這大沙漠的危險,已經加快了步伐。


    那沙丘隨著漫天黃沙走的越來越快,也是越來越高,甚至遮住了太陽。


    微弱的陽光,透過沙塵,一個影子印在了眼前的沙漠上,影子速度極快。


    柳星月轉身去看,一個白衣人,漂浮在沙海之上,足不沾地的行進著。


    白衣人越來越近,背上一具古琴,卻是隻有一根琴弦,麵容清秀,眼神卻是神光囧囧,渾身裝束竟然看不出是男是女。


    在這大沙漠中遇上,柳星月有些疑惑,想去搭話,白衣人背後的古琴忽然樂聲乍起。


    沒看他如何去彈奏,樂聲高亢,甚至壓過了唿唿的風聲。


    一曲“高山流水”琴聲,柳星月甚至忘了自己還在沙漠之中,恍惚間,再去看那白衣人,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柳星月驚怵之下,猛然醒悟,這白衣人高明至極的輕功,以氣馭琴,分辨不出來男女,甚至年紀,他(她)又是說書的白老頭提起的哪個人物?


    一人一馬不知道走了多久,風已經停下來了,太陽馬上火辣辣的感覺,烤在身上。


    這時,一陣駝鈴聲從沙丘後麵傳了過來。


    一隊二十幾隻的駱駝,在沙海上朝東而去,高大的駱駝背上俱是貨物和行李,駝隊的前後,還有一些大漢騎馬護送著。


    柳星月偶然看到這麽多人,有些興奮,催著馬兒走近了些。


    駝隊中間,一個身著黃袍的中年人,像是駝隊的首領,忽然看見柳星月騎著萬裏追風,臉色已經變了。


    “請問大哥,從這裏南行到榆林府的靖邊,還有多遠路程?”


    柳星月看到黃袍人氣度不凡,頗有些好感,於是問著。


    “自此南下靖邊不到兩百裏了,小哥一人一馬,竟敢穿越這茫茫戈壁,膽識過人啊,你是去訪友?還是?”


    黃袍人說完,不住的去看那棗紅馬萬裏追風。


    萬裏追風也揚起脖子嘶鳴著。


    “在下柳星月,延安府安塞縣人,我是迴去看望師母老人家,請問大哥怎麽稱唿?”


    黃袍人聞言,哈哈大笑,躍下馬背,走到了柳星月麵前,撫摸著萬裏追風道:


    “在下姓黃,一向在這三邊之地販馬易貨,天色不早了,我們暫且找個地方安營紮寨,萍水相逢更是緣分,不妨喝點酒敘敘,歇息一晚,明早再趕路了。”


    ——————


    柳星月和黃袍人坐在帳篷內,就著幹肉和煮過的黃豆,已經喝了兩壺大曲,兩個人俱是海量,性情豪爽,聊起來甚是投緣。


    這時黃袍人把柳星月的酒碗倒滿,拿起了一塊幹牛肉,邊嚼邊說到:


    “老弟剛從京師歸來,天子腳下人傑地靈,可有什麽見識嗎?”


    柳星月喝了一口酒,不禁歎道:


    “京師之地還不是達官貴人,自得其樂,哪管我們這山高路遠的僻壤之鄉,離開京師我又去了邊關寧錦一線,看到了大赤國金人虎視眈眈,隻怕不出經年,戰事還會再起。”


    黃袍人聽完,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又說到:


    “去年以來,陝甘中原一帶旱災不斷,蝗蟲鋪天蓋地,你們家鄉安塞那裏更是苦不堪言,很多百姓啃樹皮,挖草根來充饑,路邊隨處可以看到餓殍滿地。


    官府隻知道橫征暴斂,搜刮民財填補軍費,這樣子下去,不出幾年,必將會出現內亂的。”


    兩人默默喝下碗裏的酒,似乎都有難言之隱。


    忽然,黃袍人抬起頭問到:


    “柳兄弟,可知道安塞結營之事?”


    柳星月聞言,麵色突變,看到黃袍人神色依然,平靜了一下迴到:


    “結營是家鄉那邊為了渡過饑年難關,幾個或者十幾個村落相互之間結盟,同舟共濟的一種形式,對了,大哥怎麽問起此事來了?”


    黃袍人似乎看到了柳星月的反應,佯做沒有覺察到,於是說著:


    “我是在路上,聽同行的人談起安塞結營之事,覺得好奇才問起你,剛好你又是安塞人氏。”


    二人又喝了一會,白天趕路有些辛苦,就早早的都睡了。


    第二日早起,柳星月牽過萬裏追風,想和白袍人辭行,忽然萬裏追風有些顫抖,前腿一軟,已經跪在地上起不來了。


    柳星月大驚失色。


    這萬裏追風是陽西真送給他和憐憐脫身用的,一路上到了這裏,幾千裏走來,雖然辛苦,柳星月已經對這馬兒有了很深的感情,忽然間這個樣子,柳星月不免慌了手腳。


    “這馬兒病了,要醫治好,才能繼續行走。”


    黃袍人已經走了過來,蹲下來撫著萬裏追風的頭說著。


    “這沙漠之中,卻是去哪裏找人和藥物醫馬啊?”


    柳星月焦急起來,看著萬裏追風半閉著眼睛,很是心痛。


    “你隨我走吧,向東幾十裏就到了黃河,我有幾隻船在那等著,讓駝隊幫你把這馬兒運到船上。


    船上有的是藥材,有人會幫你把馬兒醫好的,到時你就從延河那個渡口下,再轉去安塞了。”


    柳星月看到黃袍人豪爽,又願意幫忙,一個人在這大漠之中沒別的辦法,隻好點了點頭。


    ——————


    幾十裏路,下午時分,柳星月隨黃袍人的駝隊到了黃河邊上,果然幾隻大船候在岸邊。


    放眼望去,黃河兩岸群山縱橫,黑黃色河水洶湧澎湃而下。


    柳星月這幾日看慣了黃沙戈壁,忽然間這樣一副山水畫卷映入眼簾,心裏頓時愜意。


    “你好好歇息一下吧,路上也累了,那馬兒我已經安排人手去醫治調理了,很快就會好了起來的。”


    黃袍人走過來說到。


    船上一些人拖著萬裏追風,在竊竊私語著,柳星月卻是沒有看到。


    船隊順流而下,行進的不快,黃河兩岸的大山越來越高,水流越來越急,河中還有零星的冰排和更多衝刷下來的樹木,撞得船體空空作響,船工怕傷到船體,躲避行進著。


    柳星月疲憊至極,加上心力交瘁,躺下身去,一覺睡到了次日中午,起來吃過飯後,走到了甲板上,卻是沒有看到黃袍人。


    “這一段山高水急,很是險要,公子還是坐穩點啊。”


    一個人走過來說著。


    果然如那人所言,黃河在前麵轉了個彎,河道變得窄了許多,黑黃色的河水激流而下,船隊沿著水勢平緩的岸邊,小心翼翼行進著。


    柳星月坐在船頭,仰頭看著兩岸的風光無限,似乎有些癡迷了。


    這時,忽然有人驚道:“山崖上好像有人,快看,有個人要掉下來了。”


    柳星月抬頭望去,前方黃河西岸半山腰處,一個黑衣人和一個黃衣人在山崖上正在打鬥,山崖極其陡峭,兩個人幾乎是貼在山體上。


    二人輕功極高,一會功夫就打了幾十招,這時候船也近些,柳星月看到那黃衣人依稀就是黃袍人,心裏不禁慌張。


    幾隻船上的人也在一起唿喊,是在為自己的黃衣人助威著。


    這時黑衣人在黃衣人上方,突然發力,黃衣人大叫一聲,雙腳和另外一隻手再也抓不住岩壁,一個跟頭翻了下來,直接往湍急的黃河掉下去了。


    柳星月驚恐萬分,站起來卻沒有一絲辦法。


    幾隻船上的人,沒有半點驚嚇的樣子,還在靜靜的看著黃衣人掉下來。


    忽然間,琴聲又是響起來了。


    聽不出來是什麽曲子,卻是壓蓋了奔流而下的濤濤黃河水聲。


    眾人像是已經忘了剛才的打鬥,循聲去看,一條白影,橫穿黃河峽穀,竟然飄上了煙雲繚繞的山峰頂上。


    又是大沙漠中見到的那神秘白衣人。


    再去看黑衣人,也已經縱身飛起,一邊貼著山崖向上飛躍而去,一邊發出驚恐之聲。


    柳星月看到黑衣人如此之強,心中大駭,就是黑衣人這功力,已經不在師父歐陽雄之下,黃袍人雖然略遜一籌,也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了。


    但是二人和那神秘白衣人比較,卻有天壤之別了。


    這時,神秘白衣人已經消失不見了,還在下墜的黃袍人,離著河麵還有十幾丈高,黃袍人的後背,突然就像長了一對翅膀似的,伸出來好大一塊布片樣的東西,下墜之勢受到阻力,頓時慢了下來。


    半空中,黃袍人運力又變換了身形,向著柳星月這條船飛了過來。


    待黃袍人落到了船上,就跪了下去,望著那神秘白衣人消失的方向頻頻作揖,人也是淚流滿麵說到:


    “故門主神衣飛甲再現江湖,卻不是殘陽大哥,還有柳條兒侄兒,他在世上也有十七八歲了,哎,匆匆十幾年,人已老矣!”


    柳星月極是震驚,那白老頭所言非虛,真有神衣飛甲這物事,難道這黃袍人黃大哥是神衣門的?


    過了一會,黃袍人才慢慢站起身來,眼神還是不舍的望向山峰。


    “剛剛打鬥了一場,大哥還是暫且歇息一下了。”


    柳星月不敢提及神衣飛甲,隻好說到。


    黃袍人一改憂鬱,轉過身哈哈笑道:


    “柳兄弟,也就是燕無極這老鬼,才能讓我難堪一下,過幾日,我還要去風雲穀找他麻煩的。”


    黑衣人竟然是燕無極,柳星月不禁遲鈍了一下,這時黃袍人已經拉著他的手坐下來了,再也不提神衣飛甲之事。


    “你的馬,我幫你醫好了,隻是這馬的主人好像不是你吧?”


    柳星月麵色微變,轉過頭去看那黃袍人,卻是若無其事一般。


    “大哥所言極是,這馬兒,是神衣門主陽昆侖之女陽西真送與我的,在濟南府的時候,東廠的人要為難於我們,剛好我和師妹結識了真真,她就幫了我們的忙。”


    “真真她人呢?”


    黃袍人忽然有些急躁,盯著柳星月。


    “她和金清幫主完顏洪金的公子去了關外,卻是被關在了五女山鐵壁峰。”


    黃袍人冷笑了一聲。


    “又是金人,完顏洪金有多高明,我倒要是見識一下!黃逍遙忙完了這裏的事,這就去盛京走一趟。”


    黃袍人黃逍遙這樣一說,柳星月才反應過來,這黃逍遙就是神衣門的二三號人物。


    去年秋天,在揚州,自己和師妹高憐憐做的事,柳星月心裏還是默默歎了口氣。


    時間已近傍晚,隨從們拿來了酒和幹肉,柳星月和黃逍遙就在船頭對飲了起來。


    幾碗酒下去,黃逍遙神采奕奕,縱聲長嘯。


    嘯聲畢,黃逍遙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站起身來又是唱到: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唱完,黃逍遙又是淚流滿麵。


    柳星月聽黃逍遙唱罷,也受到了感染,他本是豪放不羈的性格,很多事出於無奈,也是身不由己。


    此時,殘月東出,餘霞千裏,山色空蒙,二人心在天涯,惺惺相惜,一時無語。


    過了半晌,黃逍遙才說到:“小兄弟與吾同是天涯淪落之人,都有憂國憂民之心,黃逍遙縱橫天下幾十年,看到國家如此現狀,我是不甘心啊!”


    柳星月聽黃逍遙說完,心裏甚是難過。


    船上的隨從們,看到黃逍遙和柳星月,一會唱一會哭,一會又是哈哈大笑,都是覺得奇怪。


    柳星月畢竟經曆的少,對家國情懷,天下大勢還沒有太多概念。


    黃逍遙豪情壯誌,憂國憂民,他也完全理解不了。


    時值亂世,天下形勢極其嚴峻,但有報國之誌,都是和黃逍遙一樣,以天下為己任的!


    二人從傍晚一直喝到後半夜,俱是酩酊大醉。


    第二日早上,船隊到了延河渡口,柳星月牽著馬兒下了船。


    萬裏追風有些不舍,一直迴頭看著船上的人,柳星月卻是不好點破,當然也不便說還馬的事情了。


    這時,黃逍遙在船上喊到:


    “我還有事要辦,柳兄弟我們就此別過,他日如有機會,請到昆侖山萬神宮做客。”


    柳星月心頭一震,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黃大哥!後會有期。”


    柳星月說完,心情亦是沉重萬千。


    黃逍遙豪氣幹雲,想的做的多是家國天下。


    我呢?


    我已經不是幾百年前特戰隊裏麵那個2號了,對了,1號呢?楚雲風何日還能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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