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帶卡克走進祭堂,後室裏的燈光在祭堂裏鋪了窄窄的一小條,除此之外,祭堂裏光芒晦暗,一片陰涼。


    “芙悠。”


    祭司朝後室裏喊了一聲,接著點燃祭堂間的火把。芙悠從後室裏走出來,她臉上還掛著淚痕。看見卡克和手裏的五色丹,芙悠眼神閃躲,不敢與他對視。祭司走到石台後,指了指昏迷的洛爾,對卡克說:“把他搬上來。”


    昏迷的洛爾倒在角落,全身浮腫,臉上烏青一片,那張臉看著比起肉來更像是一塊黑石。洛爾的唿吸幾乎難以察覺,如果卡克真的在天亮前一刻才迴來,洛爾肯定沒救了。


    卡克看了眼祭司,什麽話都沒說,他沉默著背起洛爾。洛爾的皮膚又滑又脹,像一個蓄滿了水的軟皮袋。芙悠見卡克行動不便,上前幫忙攙扶了一把。


    “謝謝。”卡克聲音低沉,興致不高。


    芙悠抿著嘴,幾次欲言又止,說:“卡爾……洛爾的,他……你不要太難過。”


    卡克將洛爾平放到石台上,臉色黑沉,看著石台後的祭司。祭司同樣板著臉,蒼老的臉的找不出一絲感情,他對兩人說:“今晚我要治療他,你們退出去吧。芙悠,你在門外守好。”


    “好的,祭司。”


    芙悠說完,拉著卡克退出祭堂,並合上了祭堂的門。


    祭堂外,奎恩和布魯德已離開了,廣場上的孩子們仍在火光中載歌載舞,歡聲笑語幾乎要將黑沉沉的天吵醒。等在門外的莉莉和德爾見卡克出來,遞過來一碗地果,對卡克說:“你應該餓了吧?芙悠,你餓嗎?”


    芙悠擺擺手,說她已經吃過。卡克緊繃著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既然祭司已經開始治療洛爾了,似乎不應該太過擔心?他抓起一枚地果,剝了皮塞進嘴裏,說:“餓得很。”


    德爾問道:“洛爾不會有事了吧?”


    芙悠的臉色在黑暗裏變了變,卡克嚼著地果,頓了頓,說:“祭司已經開始治療了。”


    芙悠抿著嘴,看了卡克一眼。


    “太好了。”莉莉和德爾臉色都是一鬆,覺得安心了。莉莉又想起什麽似的,對卡克說:“之後,你去鬆尼大叔那裏拿你的項鏈吧。我本來想幫你一起拿的,但是鬆尼大叔說什麽也不肯給我們,要你自己過去。”


    “是因為那根斷掉的藤繩?”卡克猜測。


    莉莉聳聳肩,“不知道,他沒說。”


    芙悠好奇問:“什麽項鏈?”


    “卡爾春狩時的收獲,”德爾得意洋洋地替卡克炫耀,仿佛這是他的榮譽,“一條獸牙項鏈,可是卡爾一個人捕到的。”


    “又不是你捕到的!”芙悠嘲笑著向德爾擠擠眼,又見卡克頻頻看向祭堂內,便對卡克說,“治療沒這麽快的,我們在這裏等著,你先去找鬆尼大叔吧。”


    卡克點點頭,走向獵器室。祭堂外的三人閑聊起來,莉莉和德爾向芙悠說著這次采摘五色丹的經曆。卡克走了幾步,站在廣場上迴頭看向祭堂,這間大門緊閉的、高大奇特的石屋仿佛是祭司那陰沉沉的麵孔,佇立在一片陰影之中,隻有遠處的篝火偶爾劇烈地閃動起來時,才能看見影影綽綽的光影映在門上,像是黑暗中的怪物影子。


    獵器室之前,鬆尼大叔仍像白天那樣悠閑地坐在外麵,看向廣場上的篝火,時不時朝種植園和奴隸園裏看看。篝火不隻是族人的娛樂,缺了右耳的奴隸們也會貼在柵欄上看廣場上的篝火,以此取樂。


    鬆尼大叔看見朝自己走來的卡克,友善地向卡克招了招手。他又把煙葉卷遞給卡克,再被卡克拒絕。鬆尼大叔讓卡克在自己身邊坐下,樂嗬嗬地問道:“你們這次出去,磨斷了一捆藤繩?”


    “它本來就很破舊。”卡克堵住鬆尼大叔的發難,並責怪道,“在用的時候,它斷掉了,差點把我害死。”


    鬆尼大叔唿嚕嚕地笑了兩聲,聲音渾濁,像是一陣陰天的狂風。他將卡克的項鏈掛在手上遞過去,說:“拿好,你珍貴的東西。”


    卡克把項鏈戴迴脖子上,繼續坐在鬆尼大叔身邊,怔怔地看著廣場、黑夜以及奴隸園。他聞見鬆尼大叔身上的煙草味和汗臭味,又聽見鬆尼大叔嘲諷似的輕“嗬”了一聲。


    卡克看見鬆尼大叔看著自己,不解地問:“你笑什麽?”


    鬆尼大叔指了指卡克的臉,笑著說:“平時裝得像奎恩一樣,其實還是個孩子。”指了指,鬆尼大叔又扭過頭,繼續看著廣場和奴隸園,沉聲說,“卡……卡克,奎恩的沉默和強大,是在痛苦中不斷磨練出來的。”


    卡克不喜歡被否定,沒人喜歡被否定。卡克辯駁說:“強大和痛苦沒有關係。沒有痛苦,一樣可以強大。”


    鬆尼大叔再一次唿嚕嚕地笑起來,卡克不喜歡這笑聲中的蔑視和譏諷,沉著臉看向麵前這個有些肥胖的、鼻子寬大的、右耳缺了一塊的中年人。鬆尼大叔向卡克揮了揮手,止住笑聲,然後對卡克道:“我是想說,就算像奎恩這麽強大的人,也逃避不了痛苦。人的一生,不是每件事情都能順利的。”


    卡克聽出了鬆尼大叔話裏的提醒,他麵色沉下來,問:“你是說,洛爾?”


    “看來你早就猜到了。”鬆尼大叔平靜地看著前方的黑暗,繼續說,“卡克,每個人都會死,你、我、祭司、奎恩,我們都會死,逃不掉的。”


    卡克沉默著沒說話,鬆尼大叔繼續說:“我告訴你一個活得開心的辦法吧,卡克。”鬆尼大叔扭過頭,看向卡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說,“隻為自己的死而痛苦。這樣,死之前你是不會痛苦的,而死之後——嗬,死之後還有痛苦嗎?”


    …………


    從鬆尼大叔那裏離開時,已不早了。布魯德敲著釜盆示意已到了宵禁的時間,卡克讓莉莉和德爾兩人先迴去,他與芙悠一起在祭堂外看守等候。


    晚上的部族一片寂靜,廣場對麵的房屋間有幾點不算明亮的燈火,微弱的橘光在建築間、在夜色下輕輕暈開,稀疏的啾鳴從遠方的森林裏傳來,朦朧寂寥。


    卡克靠在祭堂外,呆滯地看著天空。一邊的芙悠朝卡克那裏湊了湊,問:“莉莉和德爾說,五色丹是你在瀑布采到的?”


    “是。”卡克點點頭,他想到芙悠作為祭司的副手,應該知道洛爾到底能不能救迴來。卡克想開口詢問,頓了頓,又忍住了。


    芙悠繼續向卡克湊了湊,說:“是不是那個你們偷看我和莉莉洗澡的瀑布?”


    卡克頓了頓,悶聲道:“我沒有偷看。”


    “哎呀,這沒什麽大不了的。”芙悠輕輕靠到卡克身上,小聲說,“下次,隻有我一個人的時候,你來偷看也行。”


    說著,芙悠依偎在沉靜的夜色下,輕輕揚起微紅的笑臉。她的眼裏似乎載著一汪清泉,又像是一顆成熟的將滴出水來的蜜果,波光搖動,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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