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大二年(568年)


    四月初三。


    陳遊騎將軍程文季率騎卒三千,深入周境,至於隨州。


    隨州守將大野昞、普六茹堅,前日受襄陽令,已引兵八千人西向,隨州空虛,遂降陳。


    程文季留其從軍民夫及輜重並騎卒一千守隨州,自率精騎二千,輕兵追之。


    四月初四。


    程文季於隨州西北之唐州(今隨縣唐州鎮)境內,追獲周兵。


    周兵多安陸人,見陳軍大張旗鼓而至,以為安陸已陷,家宅已失,皆無戰心。


    周將大野昞本欲集精銳拒陳兵,為其副普六茹堅所勸,竟率其關西精銳數百,乘馬棄軍而走。


    周軍既失其將,於是各自為戰,程文季引騎卒東西穿其陣列,南北貫其行伍,橫行如入無人之境。


    周兵大敗,遂多請降。


    程文季納其降兵,竟得六千之眾,恐其為患,遂勒其降兵歸隨州,並發遣使者左右招降,周安陸總管舊境,以總管棄軍,襄陽受困,外援斷絕,遂多降陳。


    四月初五。


    昌州(今棗陽)北境。


    一隊四五百眾的騎士在原野間馳行,他們身上雖都風塵仆仆,麵上卻都有所喜色。


    唯有領頭的二人與眾不同,他們強顏歡笑的眉宇之間,顯然藏著憂思。


    行經至一處草木頗茂的原野,馬隊停駐,騎士左右放牧,兩位將官則在親信的護衛之中,依靠著一株大樹稍歇。


    “大興公,我等此番大敗,迴朝恐受天下之垢,如之奈何?”


    李昞伸掌拍死一隻趴在自己手背吸血的蚊蟲,言語之中頗為沮喪。


    他實在不該聽信楊堅的言語,頭腦一熱,便棄軍而走的。


    楊堅麵上卻顯得鎮定許多,他從地上捉了隻螞蟻在手,道。


    “唐公勿憂也,我等雖然取敗,性命總算得全。”


    “我步卒行於曠野,無車無壘,而抗之陳人精騎,其勝算能有幾何也?”


    “今我雖棄軍而走,得戰敗之責,然數百關西健兒,卻受我等之恩,樂為我等效死,此我等亂世之所以立身也。”


    李昞撿起地上一小塊濕泥,彈指扔向遠處,他道。


    “區區數百之人,能濟何事?”


    楊堅屏退左右衛士,輕聲道。


    “今朝廷之中,晉公與天子交惡,必生爭鬥,北援雖來必緩。”


    “我若引兵抗陳,即或幸而得勝,必為衛公招援襄陽,我無水兵,唐公自料能勝陳人否?”


    “既不能勝,襄陽必陷。衛公直,天子胞弟,失其人於敵國,其罪至大。”


    “朝廷之爭若天子勝,則將置我二人於高閣而不用,若晉公勝,則將誅我二人以謝天下。”


    “今我二人雖失大軍,而關西子弟獲全,天子與晉公,至多貶黜於我等,何所憂也。”


    李昞聞得此言,稍得振作,心中不由暗生慶幸,於是道。


    “大興公深慮也。”


    “然則,我等往後,當更做何謀?”


    楊堅見李昞終於按耐不住向自己問計,他不經意間將指間那隻螞蟻捏碎,繼之道。


    “而今朝中之勢,我料天子與晉公,一時之內難分生死,便即相爭,國中勳貴必推晉公南援。”


    “然則晉公年老,天子為壯,天子勢弱,晉公勢強,唐公以為何人秉政於我們勳親最利?”


    李昞道。


    “於國論之,則晉公,於私論之,則天子。”


    “晉公若去,天子必賴我輩。”


    楊堅笑道。


    “是也。”


    “晉公集兵南向,有擁眾篡逆之心,我等奉天子詔命而誅之。”


    “其有功於國乎?其有功於家乎?其有功於天子乎?”


    李昞猶豫道。


    “此舉雖利我等及天子,然晉公若去,山南之土則盡入於陳、齊也。”


    楊堅繼續勸道。


    “陳、齊二國,南北聯兵二十萬而至,武關道難行,我朝至多用兵十萬與之相拒。”


    “以一敵二,何言可勝?”


    “我既誅護,引兵西歸,塞武關而自守,用計謀而間陳、齊,誘其南北相鬥。”


    “若用此謀,則我雖棄山南之土,而數萬關西健兒獲全,而陳、齊既然相鬥,我則伺機進取。”


    “如此,則山南不僅複得,天下神器,亦可得窺也。”


    “此所謂取勝於敗之道也。”


    “唐公欲舍此萬世之功而不取乎?”


    李昞終於動容了,若他二人真能按此謀劃行事,二人迴到長安,不但不會成為被人諷刺譏笑的敗軍之將,還會成為被宇文護壓製的宗室與勳貴們的大恩人。


    他問道。


    “大興公,如何刺護,可有計略?”


    楊堅見李昞終於為己說動,神情終於輕鬆起來。


    他知道這是一步險棋,但這亦是對於他的前途命運來說,不得不走的一步險棋。


    他故作輕鬆地言道。


    “我可不歸己軍,入北麵陳、齊二軍之後,趁間焚襲其糧草,以為功績。”


    “襄陽既失,宇文護南來必重勝績以壯軍心,我等可以此勝績,引其閱軍。”


    “我軍兵少,料其必無戒備,其從人若少,則我令心腹壯勇衝身而上,便毆之以拳,亦得殺之。”


    “若其有備,則我伺他時而動亦可。”


    李昞終於點了點頭,讚同道。


    “燒襲糧草,確為良謀,我等但用此策,見機而為。”


    他還是不想冒太大的風險。


    楊堅卻也並不在意李昞言語中的退卻之意。


    有些欲望一旦被勾起,便再也不會消失。


    權力是種毒藥。


    對李昞是,對他楊堅,亦是。


    —————


    光大二年(568年)。


    四月初四,襄陽晴。


    陳將華皎以炮車猛擊襄陽城,至暮,襄陽東牆毀之八處,周人修之不能及,車騎將軍章昭達以天色暗,命眾軍備明日攻城。


    四月初五。


    襄陽夜大雨,上流波濤下,沔水漲數尺,襄陽東之平野皆被水漫,華皎發炮之軍多困沙洲。


    天將明,章昭達督艦船救炮軍於沙洲之上,用水漫之勢,由襄陽東牆之破口,行舟船於城中。


    城中亦受水患,平地積水一二尺。


    周將元定引兵守總管府,其兵沒水中,涉及膝之水與陳兵戰。


    章昭達遣兵用輕舟小艇衝之。


    人力何能抗舟船,元定戰至力竭,被擒。


    周衛國公宇文直,奪舟船欲逃遁,尋為小卒所獲。


    自是,周兵據守凡三日,襄陽陷。


    四月初六。


    齊將斛律光破方城,進圍南陽。


    周將權景宣、田弘等,聞襄陽失陷,棄新野及左右州縣,集兵三萬,退保荊州。


    是日,周江陵總管崔謙不知襄陽已陷,因天有大雨,江生急流,遣其副將高琳率兵二萬,乘舟潰圍而出,欲攻郢州,而使北路陳軍迴援。


    四月初七。


    高琳順流至郢州江外,使其兵登西岸,屯魯山城下,欲誘郢州之兵。


    陳將吳明徹以守禦不周,致周兵潰圍,請罪。


    陳帝陳伯宗以天時之故,不論其罪,以周兵已出,江陵空虛,詔使其攻江陵。


    是日,周將大野昞、普六茹堅將輕騎入純州境,焚陳軍糧車十數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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