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河清三年(564年)正月初一日。


    晉陽,北城牆。


    城樓上,齊帝高湛戎服在身,天子大纛臨風高揚。


    城樓下,趙王高睿指揮若定,旗鼓有序號令井然。


    城牆上,上萬齊軍步伍憑牆立定,張弓開弩,箭矢俱新。


    城牆下,五千齊軍精銳背牆列陣,長槍馬槊,森森如林。


    數裏之外。


    金狼纛下。


    突厥可汗阿史那燕都正搖指遠處齊人的軍陣,向周將楊忠抱怨道。


    “周使常言齊國亂政,信手可敗,是以我突厥,方集大軍來助征伐。”


    “而今吾觀齊人軍陣嚴整,目藏鋒銳,實與昔時無異,如此強軍,如何可憾?”


    楊忠聞言沉默,少時,終於言道。


    “懇請可汗之兵但在陣側為我聲援,若我進軍得利,萬望可汗遣兵助之。”


    阿史那燕都撚了撚嘴角有些彎曲的胡須,故作猶豫地一頓,繼而笑言道。


    “將軍但率兵馬,衝齊人之陣,若進兵得利,我軍必盡力以助將軍。”


    他又拍馬轉身看向身旁的地頭可汗,那眼神之中自有深意。


    “阿弟,前日我命你揀選萬騎精銳,而今可已俱集否?”


    地頭可汗知曉,這便是自己麾下那些雜牌部落的命數到了,俯首答道。


    “精銳已在側,稍後弟將使良將統禦,襄助楊將軍。”


    阿史那燕都聞得此言似乎頗為開懷,揚鞭抽下,蕩起地麵已積了二尺許厚的白雪。


    雪沫激飛,有若浪濤。


    他收鞭搖指著晉陽城樓之上的那麵天子大纛,看著楊忠開懷言道。


    “將軍但且盡力戰,城破,當使齊小兒為將軍奉酒!”


    ————


    遙觀敵陣良久。


    楊忠以為齊人陣列嚴整,不可強衝。


    便與前來助戰的突厥兵將商議,兩軍列陣城西,以誘使麵北列陣的齊軍變陣西向,從而趁其破綻以擊潰之。


    這突厥兵將乃是被地頭可汗臨時提拔的一個中型部落的頭人,此間正苦惱於如何節製麾下兵卒。


    對於楊忠的建議,自然一口應允。


    於是周軍與突厥軍,列陣在晉陽城西。


    其中周軍五千,為右陣,七百步卒列大橫陣,居前為先鋒,四千餘騎士在橫陣之後展開,作為軍陣的後衛與側翼。


    相比於隊列分明的周軍兵陣,作為左陣的突厥軍陣,卻顯得極為混亂。


    人數近萬的突厥兵卒被以部落為單位分成了數十個幾十人到幾百人不等的騎兵集群。


    其中又以小股騎兵居前,大股騎兵居後,而那突厥兵將則自率本部數百騎,居中調度。


    這些突厥兵說是精銳,可但凡粗略看過其軍容兵甲,便知這萬騎之眾,恐或是突厥人中的殘弱之流。


    這萬騎之中,披甲者不及五百,士卒多用骨製箭矢,其兵卒所騎乘之馬亦頗見瘦小。


    如此之兵,楊忠自忖便隻率二千精騎亦可破之。


    麵對如此敷衍的突厥援兵,時下,楊忠的心中已生出了幾分,自己恐或將於此處戰沒身死的悲憤。


    他悲的是周國上下竟對兵力如此羸弱的突厥人,低聲下氣,乃至於天子要對其可汗執丈人禮。


    他憤的是達奚武無能,領南線數萬精銳之眾,發兵旬月,竟不能越平陽而上,與自己同擊齊人。


    若是南北俱至,齊人必為奪氣,哪裏還會有今日軍容?


    楊忠憤鬱在心,兼知晉陽不是可以久留之地,見齊人隻城下列陣,並不來攻。


    終於下令。


    “命步卒先發,騎卒銜尾。”


    “眾軍隨我,陷陣!”


    —————


    天嘉五年(564年)正月初一日。


    淝水之側,壽陽城外。


    隔著一裏地,已繞了壽陽城牆兩圈的驍武將軍任忠,正領著麾下四百弓騎停馬,駐立在壽陽城南門之外。


    下了小半個上午的雪,此間已然停了。


    天地一片靜謐,恍惚中,似乎唯有積雪壓斷枯枝所發出的哢嚓之聲。


    忽然,又有一連串古怪的聲音響起。


    那是,分作了八個隊列的陳軍騎卒,正分隊下馬小解。


    雖有誘敵的任務,任忠卻並沒有學習古人戰術,派人到城下大罵齊人的揚州行台盧潛。


    他知道那人官聲甚好,他對得罪壽陽百姓沒什麽興趣。


    是以他將騎卒領到了對方守將的眼皮底下,做了件,每個行程太久的旅客,都會做的小事。


    見旁側隊列的士卒已然小解完畢,任忠也翻身下馬,牽著馬韁,寬鬆腰帶。


    遙望著城牆之上,齊人士卒模糊的麵孔。


    任忠也不管這壽陽的守將如何思慮。


    已是渾身輕鬆了的他,緊了腰帶,複又彎弓跨馬而立。


    打馬向前,他站在齊人的射程之外,張弓,搭箭。


    一支羽箭就那樣飛越百步,紮在了壽陽的護城河畔。


    任忠能夠感受到那些來自城牆之上的怒意。


    他隻是打馬退去。


    挑釁。


    還在繼續。


    ——————


    壽陽城中。


    揚州道行台府衙。


    行台尚書盧潛,正聽聞著麾下鎮將報來的兵訊。


    麵對眼前咬牙切齒的將軍,他隻是喚他坐下。


    將盛滿了豆漿的青瓷碗遞送了過去。


    他讓那鎮將稍安勿躁,勿要中了陳人誘敵之計。


    那鎮將將碗中的豆漿飲罷,便聽令地退了下去。


    下午,數個駐紮在城牆上的將領聯袂而至。


    聲言受夠了陳人侮辱,定要盧潛允他們出擊。


    盡管王琳離任淮南已經一載有餘,盧潛仍是未能徹底收服這些與江南陳人素有舊怨的悍將驕兵。


    拉扯良久,盧潛這個行台尚書終是無法,允了諸將出兵。


    而今壽陽城內駐有各路兵馬,計有二萬三千之數。


    南方馬匹難得,多賴北境商貿,是以現今城中騎卒甚少,僅有二千餘人。


    行台尚書盧潛也是被藐視上官的諸將,勾起了火氣。


    前日他已得了皇帝報書,東南道的數萬兵馬不日便將增援揚州。


    此刻便是兵有小敗,亦不足慮。


    他當即調動五百騎卒,就要出兵。


    臨到事前,為了減少風險,他還是又加撥了那領兵的鎮將一千騎卒。


    正月一日。


    申時。


    壽陽城南門洞開。


    一齊軍鎮將縱馬在前。


    身後無數騎士持槊,魚貫而出。


    驍武將軍任忠見齊兵甚多,命眾弓騎,且射且退。


    齊人弓騎少,中箭者多。


    於是,齊將大怒而追陳軍。


    至城南十餘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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