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嘉四年(563年)三月。


    倭使入朝請還任那、對馬之地,陳帝怒而斥之。


    使太子引倭使見新羅故王,見新羅王之情狀,倭使戰栗,愈恭謙,自是不敢言還土之事。


    陳帝又發精兵二千渡海,充實平州兵力,令倭使與軍俱歸。


    又征建康白馬寺中善佛法者釋警韶,並其弟子,共赴倭國,以宣行中土教化。


    倭使蘇我馬子性好佛法,時年使陳,歲隻十七,其歸國,與釋警韶共在一舟,日日聽其宣法,大生欽佩,於是以師禮事之。


    蘇我馬子既歸倭國,報見聞於其父倭國大臣蘇我稻目,大言中國強盛,不可輕怠。


    時蘇我稻目為倭王外戚,稟倭國大政,與諸部酋首相內鬥,無力西窺,於是又遣使臣往建康,為倭王求封爵,以固其地位。


    後倭使再入建康,自言稱任那、對馬之地,為小國貢於天子之物,言甚恭謙。


    陳帝陳蒨聞之大悅,敕封倭王為使持節、寧和郡公、安東將軍、倭國王,並賜給金印。


    釋警韶既入倭國,以蘇我馬子之尊重,倍得倭國貴人親昵。


    釋警韶善宣法,倭王都內,聽其講法者日至千人,一時之內,佛法風靡倭土。


    東海於是平靜。


    ——————


    周保定三年(563年)四月。


    周帝宇文邕生性謹慎,又不甘於完全受宇文護的擺布。


    於是便時常用些柔性手段來突破宇文護對他的限製,以在群臣百官中積累人望,鞏固自己的地位。


    這日,宇文邕便借著巡視太學的機會,以軍中重臣於謹為問政儀式中最為貴重的三老,希望以此試探他的態度,並贏得他的支持。


    參與此次儀式的還有總理國政的大塚宰宇文護,以及總理軍務的大司馬豆盧寧。


    今日這場太學問政,雲集了三位周國最重要的軍事高層,與一位名義上掌握征伐之權的天子。


    其中意義自然不止是作為宇文邕的人君秀場那麽簡單,更有宇文護試探軍中高層和凝聚軍中人心於己身兩重考量。


    在這場權謀之中,宇文護究竟稍勝一籌。


    宇文邕在禮官的引導下,為三位尊者奉上親自手製的豆飯後,終於進入到了這場儀式的高潮環節。


    問政。


    宇文邕起身麵北而立,問於謹治國之道。


    於謹起身退於席後,隔席麵南而答,以示恭敬。


    他言道。


    “木依從繩墨砍削就會正直,君王依從諫言行事就會聖明。”


    “古來明君皆是虛心納諫,方知得失,方安天下,希望陛下以為念。”


    這是他在暗示宇文邕,接下來的建議很重要,一定要認真聽。


    他又言道。


    “治理國家的根本,在於臣忠君信。”


    “古人說,君王治國可以沒有足夠的食物讓臣民飽腹,可以沒有足夠的武器讓臣民禦敵,但絕不可以沒有足夠的信義讓臣民追隨。”


    “君王之信義不廢,則臣民之忠義不失。”


    “國之興廢,皆在於此,希望陛下一定要守好信義。”


    這是他在同時暗示宇文護、宇文邕二人,告訴宇文護要信守自己的諾言勿奪帝位,又告訴宇文邕要如何去爭取人心。


    你可以沒錢沒權,但一定要做到對想爭取的人言而有信。


    於謹接著道。


    “治國必須有法度,法度是國家的綱紀,需用賞罰來維護它。”


    “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國之為善者便日多,為惡者便日少,國家於是得治。”


    “而一旦法度混亂,賞罰不明,則天下人便善惡不分,手足無措了。”


    這算是於謹同宇文護、宇文邕的經驗分享,告訴他們治國的著力點就在於明法度,嚴賞罰。


    法度用以分善惡,賞罰用以揚善去惡,治國其實就是要立法、護法而已。


    說完這些,於謹最後決定提醒一下宇文邕,宇文護現在勢力如日中天,朝臣無可撼動,陛下最好繼續謹言慎行,以待來日。


    他說道。


    “言行乃是為人立身的根基,言出則當有行隨。”


    “希望陛下三思而言,九慮而行。若無思慮,必有過失。”


    “如果陛下有了過失,那麽無論大小,都會被人查知,陛下在言行上要更為慎重些才好。”


    於謹最後的這番話,說得已然露骨。


    皇帝的小小過失會被什麽人查知?


    又會被什麽人利用?


    什麽人又會如此在意皇帝的舉止呢?


    自然是晉國公宇文護了。


    ——————


    皇帝啊,我們幫不了你奪迴權柄。


    聽老臣的話,您自己小心苟住,慢慢收取人心,還是有可能奪迴大權的。


    這是今日周帝宇文邕從於謹的言談裏得來的訊息。


    看來他的隱忍之路。


    還要走上,很久,很久。


    ——————


    天嘉四年(563年)五月。


    建康宮,嘉德殿。


    月前,陳帝陳蒨以桂陽郡公、征北大將軍侯安都為都督江北合、霍等州諸軍事,欲使其從京口移鎮合肥,以備齊人。


    本月,侯安都率軍過建康,其部眾一萬五千人暫時屯駐在建康城外的石頭城外。


    陳蒨召其軍將於尚書省宴飲,又請侯安都於嘉德殿中赴皇家私宴,以為榮寵。


    不過這私宴規製極小,隻有陳蒨、陳伯宗、陳頊、侯安都,四人而已。


    陳蒨、陳頊與侯安都飲酒,飲過半晌,陳蒨忽然麵露愁苦,深為歎息。


    “兄長何為愁苦?”


    陳頊照著事先備好的台詞,問道。


    “朕隻歎邊將驕縱不法,恐其作亂,是以近日以來,夜夜不得安寢,於是愁也。”


    陳蒨迴答著陳頊的問題,目光卻暗暗掠過侯安都的麵龐。


    但見,侯安都聞言忽驚,額上已冒出汗珠。


    “敢問如何可解兄長之愁?”


    陳頊又問,言語間,殿中侍立的幾個武士,似乎得了什麽號令般,手中的兵杖俱都默契地不小心撞上了地板,發出了聲響。


    陳蒨仿佛沒有聽到那些聲響,隻是與陳頊繼續言道。


    “朕唯願邊兵之帥臣,自解其權,如此亦不失合門富貴也。”


    這言語中的帥臣,自然正是眼前大汗淋漓的征北大將軍侯安都了。


    “侯將軍可願助孤一臂之力,解我阿父之憂。”


    陳伯宗執起一隻斟滿酒的杯盞,遞與侯安都。


    侯安都自知今日若不交權,自己或許便出不了這嘉德殿了。


    隻好應命道。


    “臣侯安都,願為殿下助力,願為陛下解憂。”


    陳蒨拿起身前的酒盞。


    “既如此,我等可同飲此杯,以為見證。”


    “臣等遵命。”


    陳頊、陳伯宗同聲言道。


    侯安都終於亦言。


    “臣遵命。”


    言畢,盡飲杯中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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