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嘉四年(563年)二月


    建康,永福省,太子寢居。


    太子中舍人蕭引,正在數個書吏的協助下,整理著太子命人從左民尚書和五兵尚書處抄來的文書。


    太子陳伯宗如今年已十二,頗好讀史,而今正在旁側的書案上,看著一卷由前梁時沈約所著的《宋書》。


    陳伯宗亦似持筆在書案上寫寫算算著什麽,良久,吹了吹墨跡,他才對蕭引言道。


    “蕭公之事,可否辦妥?”


    蕭引其實早已將太子需要的幾個數字算好,隻是方才見太子忙碌,這才一直沒有出言,此時便答道。


    “去歲州郡所上民籍,臣已理好。”


    陳伯宗聞言一喜,隻道。


    “如何,蕭公且說來。”


    蕭引持起墨筆在鋪開的新紙上隨言書寫。


    “稟殿下,依殿下分區之法。”


    “於我境中,江表有戶二十五萬四千,口一百一十九萬三千。”


    “荊南有戶六萬八千,口二十九萬二千四百。”


    “嶺南有戶二十八萬三千,口一百三十五萬八千。”


    “而江北之合、霍州等州戶口流散,遼東新設之平州俱為番民,並不著籍。”


    “但於可考之三區通計,則昨歲,我朝境中,有民戶六十萬五千,口二百八十四萬五千。”


    陳伯宗聞言一歎,指著自己方才讀書所留的墨跡言道。


    “孤觀《宋書》,前宋孝武大明年中(464年),南國通計有民戶九十萬,口五百一十七萬四千。”


    “而今我朝民隻及其大半,實為遺憾。”


    蕭引聞言出聲寬慰道。


    “臣曾觀前梁圖籍,知江北淮南之地,尤有民口百萬。其地後雖受侯景之亂,以致陷於齊人。”


    “然齊先帝高洋得淮南之時,為之免租賦十年,至去歲萬為征斂,而今淮南民力尤為充實,我若取之,國勢必盛。”


    陳伯宗聞言意稍解。


    去歲之中,陳、齊二國兩度遣使往來,歸國使者帶迴了許多關於齊帝高湛的負麵消息,陳帝陳蒨因之更加堅定了北伐恢複淮南的戰略目標。


    而今陳國雖然與北齊尚見親好,暗中,卻已有了不少小動作。


    在淮南,陳、齊交界的市場中,受陳國官方委派的商人們,正不斷用從流求采出的黃金,交易北齊的銅錢,絹帛。


    這一手法看似兩得其便,實則是陳國為北齊設下的一個經濟陷阱。


    作為北齊基礎貨幣的銅錢、絹帛不斷外流,北齊的經濟運行便會慢慢陷入通貨緊縮。


    在太平之時尚看不出危害,一旦北齊陷入戰爭或是遭受大災荒,屆時,比過去同等情況讓百姓的體感更加痛苦的物價暴漲,就會重創北齊的租調製度。


    進而讓北齊朝廷大失人心。


    屆時,陳國大軍北向伐齊,便搖身一變,成為吊民伐罪、解民倒懸的仁義之師了。


    或許鄴都那位傳聞中生活用度越來越豪奢的北齊皇帝,會加快這個進程吧。


    現在陳國要做的,就是清理內部,訓練兵馬,積蓄糧帛,而後等待時機而已。


    而據前番使周歸國的臣僚密奏,北周權臣宇文護聯結突厥,去歲更多次會見邊將,或許會為了自顧權位,出兵伐齊。


    陳伯宗相信這個等待的過程,當不會太久。


    思及此處,他才又出言問道。


    “蕭公可再說我國中兵馬狀況。”


    蕭引得令,便繼續言道。


    “我朝承前梁兵製,隊主、幢主、軍主皆可受獨立領兵之權。軍主之上又有貴重之將軍統領之。”


    “若依準製,則一隊有兵二百人、一幢有兵千人、一軍有兵三千人。然而標準之製,實未通行,一軍一幢,其人數或多或少,往往不可確定。”


    “臣整理五兵圖籍,但取其大略數,為殿下計之。”


    蕭引這是說自己這裏的統計數據隻能說大概是準的,讓太子別太較真。


    陳伯宗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蕭引於是言道。


    “我朝既失巴蜀,斷購馬之途,軍中於是甚乏馬。”


    “幸而去歲平遼,平州貢良馬七百匹。”


    “今計軍中戰馬,唯約莫三千餘匹。”


    蕭引見陳伯宗神色未動於是繼續言道。


    “而今我國中,有軍三十七,將帥獨領之幢二十九。和其數而算之,舉國有兵十四萬人。”


    “嶺南、江州、武州等處多土人豪酋,其部民亦可為我之兵,若用兵北土,亦可得兵數萬。”


    “我國中又有兵戶七萬,征之,亦可得兵約三萬。”


    “通而計之,我國舉兵,至極則二十萬。而若論北伐淮南,臣計之,可用之兵,或隻十萬。”


    陳伯宗聞言默然,這是他第一次知道陳國確切的軍事實力。


    而聽完這些數據,他的心中不禁有些黯然。


    他有些明白去歲陳蒨為何頻頻下旨命各地修兵船、造兵甲了。


    隻因,此時北伐,陳國的兵力屬實不夠,必須盡可能地走精兵路線。


    良久,他終於言道。


    “蕭公與孤同去太子二校看看罷。”


    陳伯宗希望先能將屬於自己的這二千兵馬練好。


    “臣遵命。”


    ——————


    周保定三年(563年)二月。


    長安。


    就著宮燈的光亮,周帝宇文邕仔細審看著從地官小司徒處要來的周國民籍數據。


    據民部的統計,而今的周國有民戶一百四十二萬,口六百九十六萬。


    看著這些文字,宇文邕笑了笑。


    在朝廷之上,他沒有權柄,是以隻能聊借這些文字來尋找一些作為帝王的感覺。


    整個周國高層,或許隻有他一人會這般無聊的每歲關心民口之事罷。


    前時,他亦在出獵的間隙,問過主管兵事的小司徒,若是以舉國之力伐齊,國中能出兵多少。


    小司徒告訴他,若是傾盡關中、巴蜀的民力,國中能出兵二十餘萬伐齊。


    而若要不擾生產,則隻能出兵五六萬而已。


    而知了此事的宇文邕,亦頓時便明白了晉國公宇文護為何要如此交好突厥國,甚至還替自己向突厥可汗的女兒求為婚姻。


    一切,還是國力不足之故啊。


    ——————


    齊河清二年(563年)二月。


    鄴都。


    齊帝高湛又在宮中置酒作樂,酩酊大醉之際,高湛所患的氣疾發作,咳嗽不止。


    近臣和士開勸其罷酒,勿要再飲。


    高湛隻是笑了笑,問他道。


    “前時,朕命你查國中戶口,而今可有稟報。”


    和士開聞言,正色答道。


    “稟陛下,而今天下太平,我境土之內,有民戶三百五十二萬,口兩千一百八十二萬,而此萬民,皆受陛下之德也。”


    其言語之中,稍有規勸之意。


    高湛聞言不悅,道。


    “我齊土之內,人民豐實,今既為盛世,而朕豈無德乎?”


    “況朕麾下尤有六十萬敢戰之士,突厥、周人、陳人,誰人可圖?”


    欲學古之良臣的和士開被皇帝罵了一通,也便不敢再言。


    隻聽高湛言道。


    “我今國力充實,自該飲酒為樂!”


    他複向舞女樂工令道。


    “接著奏樂,接著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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