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從黑霧中出現的人影,是一位英俊男子,黑發黑瞳,身材瘦削。


    就如之前描述的那樣,他年紀輕輕。


    緊致的皮膚以及抿嘴時皺紋不顯的額頭,比任何賭咒發誓更能說明他的年輕。


    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不是尋歡作樂的產物,反而是帶有著淡漠冷峻的書生氣質,令人心生向往。


    男子穿束身的宮廷禮服,下擺偏短,樣式相當奇怪,不同於所聽說過的任何一種,黑中點綴有些許白條紋,顏色分布也極為散亂,看上去像是裁縫醉酒時的傑作。


    尤其引人注目的事,他的衣服邊緣如活物般飄蕩著漆黑光粒,時而飛散時而凝聚,本人明明在微笑著,從眼中卻感受不到半點善意,不過也沒有惡意。


    明明就站在那裏,卻仿若不存在,總而言之,神秘,古怪,這樣的用詞一點沒錯,絕不是普通人……完全可以這樣評價。


    不過呢,自打我來到這個世界,基本就沒見過嚴格意義上的正經貨色,對怪人已經要產生係統性免疫了,僅僅是這樣還難不倒我。


    最讓人坐立不安的是,這位美男子並不說話,反而是直勾勾盯著我看。


    當然,不是害羞,不是難為情,我隻覺得有些惱怒。


    因為,這家夥的眼神,像是吹毛求疵的客人,正打量一件不得不購買的商品,同時扼腕歎息自己為什麽會上這樣的當。


    雖然其中缺乏感情,像一團塞進嘴裏的生硬且冰涼的冰塊,我依舊能準確辨識出他的本意。


    明明看起來像個不善言談的老好人,表現卻這麽囂張?


    明明互不相識,我哪裏得罪他了嗎?


    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糾結當中。


    但,對方看樣子卻有奉陪到底的覺悟。


    兩個陌生人大眼瞪小眼,互相不開口,玩一二三木頭人。


    空氣都變冷了……


    最終,還是我抗尷尬能力較差,敗下陣來,乖乖率先開口打招唿。


    “你好,那個……我是夏銘,你叫什麽名字?”


    糟糕!宅男的社交能力果然不敢恭維,隻說個名字有屁用啊!別人怎麽可能認識!


    完全沒說到正事這一點姑且不提,聽起來特別像搭訕又是怎樣?


    簡直羞恥到不得了!


    說到底我怎麽會跟男人搭訕啊!注意自己的身份,完全墮落的話那也太變態了吧!


    死都不要!


    那黑霧中的男子忽然緊握左拳,眉毛擰作一團,就在我以為他要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出手時,男子臉色一變,旋即又舒展開來,像是平靜的湖邊激起漣漪,他拳頭擱在右掌上一敲,似有所悟說:


    “夏銘……嗯,是你。”


    你還真認識啊!


    又不是什麽默默路過的假麵騎士,在布列尼亞完全是無名小卒的我,你是怎麽知道的?


    話說這個名字一看就跟你們本地人格格不入吧,也不會認錯之類的風險,要是知道那妥妥就是我了。


    然而,沒在意我的內心活動,他反倒自我介紹起來。


    “許泊裏翁,布列尼亞軍團長,‘王國之柱’——許泊裏翁。”


    等等,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同時作為風華公主的劍術導師,你的名字,聽那不成器的弟子說過。”


    不成器的弟子啊,是說淩風華嗎?


    他深深鞠躬,雙手合十在胸前。微微低頭。


    “那弟子生性頑劣,品行既別扭又古怪,想必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同行這幾天關照有加,多謝了。”


    不對,我什麽時候跟淩風華同行了?我壓根沒見過她好吧。


    “誤會,指的是……格莉。”


    那是誰?


    “或者更容易為人所知的,名字是愛莎琳娜。”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原來他是愛莎琳娜的師傅!


    “……老師您好。”


    不知是心虛在作祟還是怎的,聯想到與愛莎琳娜之間的不正常關係,我立刻變得恭敬起來。


    “不必多禮。”


    然而,對方看起來卻是很好說話的樣子,似乎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


    不如說,還有些慌亂或者受寵若驚,像不諳世事的少年一樣迴禮,甚至有些靦腆的感覺。


    由於太過感同身受,所以可以確定自己料想的沒錯。


    軍團長許泊裏翁先生,不會也是個社恐吧?


    隻是臉上的表情太過漠然,就像一麵冷硬的磨砂玻璃,隔絕內心的交流,僅僅是站在那裏,就給人一種孤高出塵的風範,讓我一時間沒敢往那方麵多想。


    “抱歉,我對人類彼此間的交流方式,的確不夠擅長,哪怕經過學習,依舊無法理解。”


    又一個會讀心術的?!


    “不,隻是不經意的推斷……足夠準確嗎?”


    他勉強扯出一副笑容,配在那依舊嚴肅的臉上就像是捉到小兔子的黃鼠狼一樣可怕。


    雖然真要按個人品性來算,我才是黃鼠狼而他是小兔子,但目前的我對此的確一無所知。


    “可能是因為,我活的比較久吧。”


    “多久?”


    隻是隨便問問,原本沒期待答案,然而,對認識的朋友,許泊裏翁脾氣好到幾乎是有問必答。


    “讓我想想……對不起,具體記不清了。”


    而且,他還特別喜歡道歉,換言之,就是總愛將責任攬在自己頭上。


    相處短短一小會兒,我就發現了這一特點。


    “在王國建立之前,我就已存活了足夠久,久到幾乎忘記了屬於自己的一切。


    我記得上次睜開眼睛時,矮人族尚未獨立出北界,龍騎兵團仍生活於溪穀。


    南方末日火山寸草不生,翡翠綠地艾瑞西亞卻亙古長青。


    懸龍瀑布幹涸了整整一千二百年,支流地區被齊納尼沙漠所吞噬,那之後我才徹底醒來,漫步於東界,直到……不,沒什麽。”


    您老人家簡直是活化石啊!


    要說的話可謂是panda(熊貓)級別!


    “嗬……”他輕笑一聲,“大概吧。”


    “請問您突然現身,究竟有何指教?


    既然聊都聊過了,能不能把第六層的守衛叫出來,實不相瞞,我還挺想跟它打一場的。”


    能獲勝的話當然是最好。畢竟贏了就能拿到女神的承諾嘛,可謂好處多多。


    “果真如此?”


    “哎,什麽意思?”


    雖然不知道怎麽了,但好像觸發了關鍵字一樣,他的語氣突然變得非常不妙啊!


    要說有多不妙的話就像大雨天裏被困在學校食堂手機又沒電,或者說明明超熱空調卻不合時宜的壞掉一樣讓人心情很糟。


    此刻的我,心中卻已經有了一個猜測,隻是不願相信會是真的。


    然而,根據墨菲定律,那念頭很快成了真……


    “突然,倒也並不。在下不才,忝居第六層守衛一職。”


    “哈?”


    他就是第六層守衛?


    有沒有搞錯?


    也就是說,想通過的話必須打贏許泊裏翁,可我記得他好像是王……


    “若是渴求戰鬥,在下自然奉陪到底。”


    說完,他後退一步,亮出自己的氣勢,那深不可測的實力,以及重壓而來的鋪天蓋地的魔力之潮,讓我唿吸停滯,耳目眩暈。


    “失禮了。”


    話音剛落,快到無法反應的劍光掠過耳畔,群集如冉冉升起的白日,瞳孔緊縮,然後,我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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