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令歌迴到蘭陵閣時,他見到小蝶已換下宮女服飾,身穿簡樸衣裳,似乎早已在此處等候。


    他對身邊的小涵等人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


    小涵等人麵麵相覷,看了一眼令歌和小蝶,並未多言,隨後轉身離開蘭陵閣。


    “小蝶,”令歌頷首垂眸,嗓音低落,“對不起,是我沒有保住你哥哥,是我欠你們……”


    小蝶微微搖頭,迴應道:“殿下無須自責,哥哥是為殿下而死,他不曾有遺憾。”


    “今日,我是打算向殿下辭行的,”小蝶繼續說道,“殿下還記得吧,當初你將我們的身契歸還我們,所以是去是留是我們自己說了算。”


    令歌神色一滯,而後點頭,道:“自然,是去是留由你們自己說了算,隻是你打算前往何處?”


    小蝶垂眸,沉吟片刻,迴應道:“一時還沒想好,我隻是知道我應該離開皇宮,離開長安。”她抬眸看向令歌,雙眼含淚,唇角微笑依舊,如最初和令歌見麵一般。


    “不管怎麽說,我心裏還是感激殿下的,殿下是除了哥哥,這世間對我最好的人,殿下和那些王公貴族之人是不一樣的,殿下待我們是真心的,就像朋友一樣。”


    “小蝶,抱歉……”令歌悲痛地哽咽著,淚水在此刻流下,“我沒辦法替你和湫龍討迴公道,實在抱歉,我做不到……”令歌自責不已,湫龍是為自己而死,更是死在韓清玄的手中,對此他無能為力。


    小蝶擦拭自己流出的淚水,她抬眸掃視蘭陵閣的陳設,即使此處再典雅美麗,也已變成一間牢籠,將令歌困住,讓其一生都活在自責的陰霾之中,這便是對令歌的懲罰。


    “殿下,”小蝶克製住自己悲痛的情緒,頷首微笑,“令歌,往後還有小涵他們會陪著你,小蝶告退,此去經年,望殿下多多保重。”


    說罷,小蝶福身行禮,緩緩退下,離開蘭陵閣,此生不再踏入。


    小蝶離去後,蘭陵閣之中依舊光線明亮,隻是這一刻,令歌感到此處已經黯淡無光,失去往日的光彩。


    隨後,他獨自一人坐在茶桌前,看著蘭陵閣的一件一物,沉浸在迴憶之中。不知過去多久,他聞到一縷梅花清香,抬眸看去,隻見折雪正朝他緩緩走來,雙手端著一壺酒和兩盞酒杯。


    折雪將酒放置在桌上,坐下身來,對令歌說道:“人已不在,還請殿下節哀。”


    令歌看向折雪,見到她神色平靜淡然,問道:“你不難過嗎?湫龍他死了……”


    “人非草木,儀鸞死了,我自然傷心。”折雪迴應道,“我與他自幼相識,自然是有感情的。”


    “我想知道你們從前發生的故事。”令歌說道,同時他為自己倒上一杯酒,當即一飲而盡。


    折雪亦倒酒飲下,說道:“儀鸞和小蝶自幼失去父母,他們是師父帶迴來的,師父為他取名儀鸞,我和他在師父的手下刻苦習武,以此報答師父養育之恩。他天賦異稟,將翎羽心法學得融會貫通,年紀輕輕便突破至第八層,後來公主殿下的計劃順利實施,他便進了錦衣衛,成為錦衣衛最鋒利的刀刃。”


    令歌閉眼一歎,說道:“他本是心地善良之人,卻成為你們複仇的工具,你們害他雙手沾染那麽多人的鮮血,不能與小蝶坦誠相見,你們虧欠他的實在太多。”


    折雪看向遠處,思緒漸遠,隻聽她說道:“其實很多事並非他所做,當年雲來客棧的俠客都是被我師父和餘連所殺,並非儀鸞;洛陽城殺死華山劍客的也不是他;寧州城綁走錦衣衛的則是我師父和我……”


    “由儀鸞帶領的錦衣衛若非必要,一向絕不殺人,本來此事不應該告訴殿下的,隻是如今他已不在人世,讓你知道也無妨。”


    令歌再次飲下杯中酒,他想起昔日那些有關於湫龍不曾被注意的細節,一時間不免濕紅眼眶。


    “小蝶為何被送進宮中?她並未為你們做事。”


    折雪解釋道:“那是儀鸞的意思,想來小蝶是他遠離鮮血和複仇的情感寄托……有時候真羨慕他,還有一個人能讓他保持理智,保持清醒。”


    “你姐姐傾秋也很牽掛你,她是為數不多的清醒之人……”酒意上心頭,令歌開始感到迷離,他暗歎著如今的自己亦變得癲狂,變得手染鮮血。


    折雪神色一愣,而後垂眸飲酒,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留下陰翳,隻聽她說道:“可惜我這顆心早已被燕北所占領,變得麻木不仁。”


    “我知道他一向癡迷武學,也欣賞塞外胡旋舞,所以我將輕功和舞蹈融為一體,隻為博他一笑。為了他的複仇計劃,我殺了那麽多人,殺到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人……我做了那麽多,可是他就好像一塊千年玄冰,我怎麽也暖不了他……”


    折雪的神色愈發激動,她看向令歌,刹那間,一向冷漠如霜的雙眼竟流下晶瑩剔透的淚珠,仿佛高山上的寒冰第一次遇上陽光,悄然融化,令人驚訝,更令人歎惋。


    “殿下,我真羨慕你,可以與自己心愛之人兩情相悅,而我卻像一個笑話。”


    “這麽多年,我甚至以為他愛的人是皇後,我想著今生他和皇後都不可能了,所以我寧願做一個影子,一個替身,守在他的身邊,總能讓他多看我一眼,多愛我一分,可是如今我才發現我錯了……”


    折雪自嘲地笑著,她伸出手向上擦拭著自己的淚水,抬眸看向懸掛在一邊的白清漪畫像。


    “那一日見到白清漪的畫像時,她有那塊玉佩,我終於明白,他愛的從來不是皇後,而是白清漪……”


    令歌原本正靜靜地聽著,直到這一刻他才心中一驚,原來折雪之所以像皇後,全然是因為燕北,可是命運弄人,燕北所愛之人卻是白清漪。


    隻聽折雪繼續說道:“怪隻怪我沒有看清,以為昔日皇後和他有肌膚之親,皇後便是他所愛之人,直到我和宋君逸也有了那般關係之後我才明白,原來並非如此,有肌膚之親,也不一定代表你愛那個人……”


    “皇後和燕北竟有肌膚之親?還有你和宋君逸?”令歌下意識詫異地問道。


    “是啊,昔年皇後為了誕下沒有趙齊血脈的孩子,可謂是煞費苦心,她當年還是側妃時懷的孩子便是我師父的,可惜並未保下……”折雪迴憶著,唇角不經意地浮現一絲笑意。


    “你和宋君逸又是怎麽迴事?你為何又要殺他?”令歌繼續問道。


    折雪自嘲一笑,迴應道:“說起來也可笑,我之所以和宋君逸有了關係,就是想讓我師父知道此事,然而他依舊漠然置之……”


    折雪伸出手再次擦拭眼角的淚水,歎道:“罷了,罷了……”


    令歌迴憶起燕北,縱使沒有見到燕北麵具之下的容顏,他也能夠感受到燕北如深淵一般的無情冷漠。


    令歌喝下一杯酒,歎息著:“你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付出這麽多,何苦呢?”


    “人生本就是苦中作樂。”折雪迴應道,她又一次飲下杯中酒,一雙眼睛仿佛已經洞悉世間的一切。


    此時此刻,她的腦海又一次被迴憶占領,恍惚間,她想起曾經的那位年輕將軍,不苟言笑,雙眼卻深藏熾熱的燕北,隻是她也忘了是從何時起,那樣的雙眼唯餘冰冷。


    折雪說道:“我好恨他,也好恨自己,可是我能做的唯有殺死宋君逸泄憤,我不允許他將我當成替身。”


    “替身?”


    “對,”折雪直視著令歌的雙眼,“從他的雙眼裏我就能確定,他隻是把我當成皇後的替身,他狼子野心,竟對皇後有征服的欲望。”


    令歌一時無言,他不曾想到宋君逸對皇後有這般的感情。


    人心和情感當真是這世間最難以揣測之物,令歌感慨萬千。


    “我可以從一個人的雙眼裏窺視他的內心,就像我能確定,殿下你還愛著韓清玄。”折雪依舊注視著令歌,仿佛要將令歌的內心所想盡數揭穿。


    令歌默然不語,隻是為自己倒上一杯酒,卻不想酒從杯中溢出,落在桌布之上,浸染一片。


    ……


    不知從何時起,令歌隻覺在宮中的日子可謂是度日如年。一日午後,他坐在蘭陵閣外,聽見知了的鳴叫,他這才反應過來,夏天已在不知不覺間到來。


    曾經的夏日情景浮現在腦海之中,隻是一刹那的功夫,他便打斷迴憶,不去多想。


    他放眼望去,令月塢內已經翠綠一片,小涵和小尋子正在一棵樹下,一人扶著樓梯,一人爬上樓梯。


    “你們在做什麽?”令歌問道。


    小涵解釋道:“殿下,我們在抓知了,怕它擾了你休息。”


    令歌勉強一笑,說道:“不必了,吵不到我,讓它叫去吧,你們也別忙了,天氣熱,迴屋裏休息。”


    小涵和小尋子相視一眼,不再捉知了。


    而後,他們朝著令歌走來,小涵福身說道:“殿下,我們去試一下新衣裳吧,司製房昨日就送來了,隻是殿下你一直在金鑾殿,所以還沒有試穿。”


    令歌問道:“最近有什麽重要日子嗎?怎麽又給我做新衣裳?”


    小涵微微頷首,解釋道:“明日是皇後娘娘的生辰,皇後娘娘在麟德殿設下壽宴邀請群臣前來賀壽,先前已經邀請過殿下,殿下你當時還答應了。”


    令歌垂眸默然,隻是起身往屋內走去。


    屋內,在銅鏡之前,隻見令歌身穿一件暗紅色的廣袖錦衣,將其肌膚更是襯得潔白似雪,可是他的神情卻甚是清冷,不見半絲喜悅。同時,在他的胸前有一條栩栩如生的龍圖騰,不過細細一看,那條龍隻有四隻爪。


    “這是一條蟒。”令歌喃喃道。


    小涵一眾侍從互視一眼,平日裏令歌穿上新衣裳時他們都會讚歎,然而看著如今眼前的這一身暗紅蟒袍,他們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稱讚。


    明日令歌身穿這身衣服出現在群臣麵前,無疑不是在昭告天下,他已是皇位的繼承人,是下一任大齊江山之主。


    翌日夜晚,麟德殿之中歌舞升平,為皇後慶祝著她的四十二歲生辰。


    壽宴之上,皇後獨自一人坐在高堂之上,今夜的她一襲朱紅鳳袍,佩戴耀眼奪目的鳳冠寶飾,美豔非凡,讓人忘記她的年齡。


    皇後俯視著眾臣,眉眼含笑,全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令歌坐在下方為首的坐席上,身邊是景修和太子妃以及林良娣母子,而他的對麵則是丞相韓清玄。


    兩人隻是垂頭,或是看著眼前歌舞,目光不曾有片刻交織。


    眾人注意到令歌身上的暗紅蟒袍,知曉皇後今夜定然有要事宣布。


    待歌舞退場時,皇後開口說道:“今夜是本宮的壽辰,諸位大人能夠與本宮共慶此刻,本宮幸甚至哉。所以,本宮還有一件利國利民的消息要宣布,就當舉國歡慶。”


    眾位朝臣放下手中的酒杯碗筷,坐直身軀,認真傾聽皇後所言。


    隻聽皇後說道:“諸位都知曉現在朝中的情況,陛下病重,太子昏迷不醒,人心惶惶,這樣的局麵不利於大齊,不利於天下。所以,陛下和本宮商議決定,打算禪位於攝政王,具體時日和事項,陛下讓本宮與諸位大人再商議一番,畢竟這是大事。”


    一時間,群臣神色各異,吏部尚書宋曦當即迴應道:“臣附議!且不說攝政王在民間威望極高,攝政王殿下的祖母乃孝懿皇後,其父臨清王,其母臨清王妃,深得百姓敬重,若是攝政王登基,也可謂是民心所向!”


    “宋大人所言極是。”


    見部分大臣麵麵相覷,皇後微笑道:“今夜是本宮的壽辰,各位也無需思慮此事,隻管吃好喝好。”


    說罷,皇後又看向韓清玄,問道:“韓相以為如何?”


    韓清玄側首看向皇後,淡然迴應道:“如娘娘所言,此乃利國利民之事,可以穩定時局,安撫天下,隻要利於大齊江山,臣無異議。”


    皇後深深一笑,道:“韓相所言極是,有韓相這樣的忠臣,大齊江山定會千秋萬代。”


    “太子妃以為如何?”皇後又問道。


    太子妃起身迴應道:“迴母後,臣妾本不該議論朝政,其實隻要是利於大齊江山的決策,臣妾都會支持。”


    “太子妃心胸開闊,識大體顧大局,不愧是東宮賢內助。”皇後淺笑著,目光落在太子妃的父親身上,“楊尚書教女有方,堪稱群臣表率,戶部有你和代侍郎兩人,陛下和本宮都甚是放心。”


    楊尚書起身,拱手迴應道:“娘娘言重了,為陛下和娘娘效忠,此乃臣之本分。”


    皇後微笑默然,傾秋見狀便唿道:“傳歌舞!”


    話音落下,絲竹管弦之聲再次響起,麟德殿內又是一片歡聲笑語,折雪亦在此時獻舞,令眾人忘卻朝廷政事,隻是沉浸在她精妙絕倫的舞蹈之中。


    折雪連跳數支舞蹈,直到結束時,不少人依舊沉浸在舞蹈之中,久久不曾迴過神。


    “玉遲王去了何處?”看著空曠的位置,有朝臣私下議論著。


    “韓相也不見了,我看他們兩人今夜都喝了不少酒。”


    ……


    在通往結鄰樓的飛廊之上,令歌在侍從的陪伴下失神地走著,直到來到結鄰樓的房間裏,隻留下小涵和他兩人,他才逐漸迴過神來。


    看著令歌酒醉迷離的模樣,小涵心生悲涼,她何嚐不明白令歌心中的悲痛?隻恨自己不能替令歌解憂。


    她歎息道:“殿下今夜喝了太多酒,奴婢這就去給殿下備醒酒湯,殿下先在此處休息,待奴婢迴來。”說罷,小涵便轉身離去,留下令歌一人癱坐在軟榻之上。


    看著房間裏的一物一件,令歌陷入迴憶。


    少頃,令歌起身離開房間,小元子等人見他出來,便問道:“殿下不再休息一會嗎?”


    “陪我去月華門走一走,就當醒酒。”令歌迴應道。


    來到月華門下時,令歌邁出腳步往城牆上走去,同時,他對侍從們說道:“你們在下麵等我吧,我想一個人在上麵透透氣,不必擔心我。”


    說罷,令歌走上城牆,在上台階時,他抬眸看著皓月當空和漫天繁星,隻覺虛幻和現實在此刻交疊。昔年往事好像還在眼前發生一般,那時的他忐忑不安地來到月華門,與那人互訴衷腸,坦白心意。


    站在城牆之上,令歌閉上雙眼,提醒著自己從那場美夢之中蘇醒。


    令歌倚著城牆,眉眼緊閉著,他迴憶起昔日那人所作的詩,撫額喃喃道:“騙子,酒根本不能解愁……”


    今夜的他飲下許多酒,然而卻未用翎羽真氣將酒力排除體外,隻因他想沉醉其中,忘卻煩惱。


    此時,令歌聽聞有腳步聲傳來,他睜眼看去,卻不想未等他看清那人,他已被那人緊緊抱住,壓在城樓的牆壁之上,捧著臉頰,深深地親吻著。


    麵對突如其來的吻,令歌並未迴應那人,隻是任由男子熟悉的氣息將他盡數包圍。


    男子雙手冰涼,忘我地親吻著令歌的唇瓣,試圖從令歌的身上尋到一絲溫暖。


    須臾,男子察覺到令歌的漠然迴避,於是他停下動作,低聲喃喃道:“何以解憂?唯山間之清風,同令月長歌以遨遊……解我之愁的從來都不是酒,你不知道嗎?”


    男子低沉的嗓音帶有醉意,聽上去很不真切,唯有眼前那雙含情脈脈的雙眼,讓令歌確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實存在的,令人怦然心動的同時,又令人心痛如絞。


    此時,月光落在韓清玄的眉宇和鼻峰之上,卻驅不散眼中的陰翳。


    隻聽韓清玄對令歌繼續說道:“你知道嗎?今夜我坐在你的對麵,看著你喝了好多酒,我也不甘示弱地喝著,想著隻要喝醉了,就不難過了……”


    令歌默然,他並未迴應韓清玄,隻是避開韓清玄含淚的雙眼。


    “可是我發現,這酒怎麽也暖不了我的心,我隻好一遍又一遍地自己,這是我對你的虧欠,是你對我的懲罰……”


    令歌聞言,與韓清玄淚眼望著淚眼,說道:“你的確應該受到懲罰,我也一樣,也應該受到懲罰。”


    “你知道嗎?你殺死湫龍的時候,我不知該如何麵對小蝶,更不知該怎麽麵對你……”


    “我好想恨你,可是偏偏就這一念之間的事情,我都難以做到……為什麽……”


    令歌的嗓音逐漸激動,同時,一顆淚珠從他的眼中無聲滴落,並在韓清玄的心上生起無數漣漪。


    韓清玄鬆開對令歌的擁抱,閉上雙眼仰著頭,在月光之下,在無可奈何之中。


    令歌凝視著麵前喝醉的韓清玄,他幾乎從未見過韓清玄喝醉,就算是月祭成親時,師姐們輪番灌酒,韓清玄依舊清醒著。


    究竟是什麽讓他們變成這樣?令歌心痛著。


    良久的沉默之後,令歌凝望頭頂的明月,雙眸含淚,他無力地開口說道:“阿楷,我們迴不去了,迴不到遇仙山了,我現在才明白,遇仙山隻是一場夢,一場被現實吞噬了的夢……”


    令歌的嗓音很輕,仿佛喃喃自語,晶瑩的淚水不停地滑落著,在月光中閃著光芒,如一顆顆碎裂的水晶。


    韓清玄看在眼裏,亦是流下淚水,他當即上前與令歌緊緊相擁,令歌的支離破碎讓他在酒意之中失去最後的理智。


    隻聽他嗓音激動不已地說道:“我們走,你把這蟒袍脫下來,我們現在就走,我們現在就離開長安,我們迴遇仙山,我們現在就走,好不好?我求你……”


    “怎麽走?我們怎麽走……”


    令歌流淚哽咽著,刹那間,他的淚水便在韓清玄的衣裳上浸濕一片,麵對韓清玄充滿濃烈愛意的溫暖擁抱,他完全卸下防備,像從前那般毫無保留,傾訴衷腸。


    “阿楷……我走不了了,我真的走不了了,我是蕭恆,是魏哀帝唯一的血脈,我要和皇後完成所謂的使命……”


    令歌痛哭流淚,身軀亦在韓清玄的懷中止不住地顫抖著。


    “我也答應了皇兄,我不能走,隻有我登基才能替他護住太子,不讓他所愛之人互相殘殺……”


    韓清玄聞言絕望至極,他仰頭看著月華如水,卻發現黑暗已經蔓延而至,他們無處可逃。


    “阿楷,是我食言了,你走吧,隻要我登基,我一定會讓你離開長安,還你一片自由的天地。”


    此刻的韓清玄早已淚流滿麵,他說道:“既然你不走,我自然也不會走,哪怕是身處煉獄,我也要陪你一生一世。”


    韓清玄語氣決絕,不曾有一絲動搖。令歌無言,隻是珍惜著韓清玄的擁抱,任由淚水不停地流下。


    今夜風清月皎,落入眼中,卻唯餘感傷。


    許久之後,直到聽聞匆忙的腳步聲傳來,兩人才鬆開彼此,從片刻的安心之中迴過神來。


    兩人迴頭一看,發現正是顧玄帶著眾位錦衣衛前來,隻見顧玄等人神色惶恐,似有大事發生。


    “顧大人,發生了何事?”令歌開口問道。


    借著月光,顧玄看到兩人臉頰上的淚痕,於是他當即拱手一拜,迴應道:“臣等前來護駕,殿下和韓相無事便好。”


    “護駕?麟德殿發生了何事?”韓清玄詢問道。


    顧玄抬眸,迴應道:“適才宋曦大人和瞿元大人遇刺身亡。”


    “遇刺身亡?刺客是誰?可有抓到?”令歌大驚,莫非是燕北?


    顧玄頷首說道:“刺客乃歌舞坊的尺畫,他借舞劍為幌子,當場刺殺宋曦和瞿元兩位大人,不過二位放心,他現在已被擒獲,等候發落。”


    “尺畫?他怎麽會刺殺宋曦和瞿元?他不是和宋君逸……”令歌不解地問道,


    忽然,令歌驚地看向韓清玄,他想起尺畫和自己相似的容貌,以及那被韓清玄割掉的月牙狀胎記。


    莫非尺畫才是真正的臨清王遺孤?


    令歌凝視著韓清玄,心中的猜疑令他痛苦不堪。


    今夜之事多半乃韓清玄一手策劃,他借尺畫之手除掉宋曦等人,同時也可以除去尺畫這位真正的臨清王遺孤,隻為保護自己的身世不被揭穿。


    一想到這,令歌便絕望地搖頭歎息,並當即往麟德殿趕去。無論如何,自己都要保住臨清王和白清漪的最後一絲血脈,那曾是師父白棧期一生的希望和寄托,令歌心想著。


    當令歌趕到麟德殿時,此處早已不見歌舞升平之景,唯有一位被五花大綁的男子跪在高堂之下,定睛一看,正是尺畫。


    隻見尺畫身穿華美戲服,臉上化著濃妝,唇角含笑,眼中卻是無盡的恨意,顯得極其陰森詭異。


    “是玉遲王迴來了。”群臣的目光紛紛投向令歌。


    令歌大步流星地走到尺畫的身邊,同時,他瞟了一眼坐席,發現有掀翻的桌椅和碗碟,以及未幹的血跡。此時宋曦和瞿元的屍體已被抬走,宋君逸也不見人影。


    皇後見令歌前來,便開口說道:“玉遲王有所不知,此人刺殺了宋曦和瞿元兩位大人,本宮正在審訊他,他卻一句真話也不肯吐露。”


    此時,尺畫說道:“我說了,我要見宋君逸!我要和他當麵對質!”尺畫神色猙獰,配上臉上的妝容,更顯瘋魔之態。


    皇後輕皺眉頭,嗓音森冷地下令道:“看來隻能把他交給錦衣衛和大理寺聯合審訊了,拖下去。”


    “且慢!”令歌阻攔道,“還請皇後將此人交給本王,本王會查清真相,還宋大人和瞿大人一個公道。”


    皇後迴應道:“破壞本宮的壽宴,刺殺朝廷命官,無論他是否招供受何人指示,他都難逃死罪,玉遲王何須親自審問?”


    令歌又道:“本王曾與此人有過交集,也知曉他一向與宋君逸宋大人交好,今夜突然行刺,其中必有隱情。”


    眾人聞言開始議論紛紛,皇後不以為然,隻是微微一笑,說道:“與宋君逸交好?玉遲王有所不知,今夜他原本想殺的人就是宋君逸,卻不想害得宋曦大人和瞿元大人兩人喪命。”


    令歌眉頭一皺,他知曉尺畫刺殺宋君逸這件事必然會引起眾人對東宮的猜忌,尤其是對韓清玄的猜疑,宋君逸絕不會善罷甘休。


    令歌轉身看向諸位大臣,朗聲道:“諸位大人還請放心,若是本王問不出什麽,再將此人交給錦衣衛和大理寺也不遲。”


    “你們現在就把尺畫帶迴令月塢,本王要親自審問。”令歌對錦衣衛吩咐道,說罷,他便領著尺畫往麟德殿外走去。


    恰好韓清玄在此時迴到殿內,他並未與令歌對視,隻是從容地站在一旁頷首恭送,就像普通的君臣一般。


    眾人見到這一幕,不免開始竊竊私語。


    “玉遲王和韓清玄早已決裂,據說兩人也爭執過好幾次,想來殿下這次是打算立威了,不過真是看不明白這兩人。”


    “也別多想,也許今夜之事真的不是東宮所為,隻是尺畫對宋君逸始亂終棄的報複?畢竟宋君逸和尺畫的關係你我也不是沒有聽說過……”


    令歌離去時,突然神色一頓,心生涼意。他發現適才被掀翻的桌椅和一地血跡已不見蹤影,談話間的功夫,那裏早已被宮人打整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仿佛今夜從未有刺殺一事發生。


    在這座皇宮之中,人命從不是最至關緊要的,重要的從來都隻是它不可一世的聖潔和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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