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煙花驟然升起,在長安城夜空綻放,皇宮亦能被那萬丈光芒所渲染。


    皇帝的船隻劃過平靜的太液池,將水中煙花盡數擾散。皇帝坐在船頭,默默地沉浸在這茫茫夜色當中,十多年以來,驀然迴首,他發現自己好像一直在這湖上一般,從未到過彼岸,隻是流連徘徊在途中。


    “黃飛。”皇帝開口低聲喚起身後的黃飛。


    “老奴在。”黃飛立即上前。


    “你陪朕的時間最久,你說,朕當年為了守住父皇和皇叔打下來的江山,是不是犧牲了太多?”皇帝幽幽地問道,滿目蕭然,思緒隨著水波漸遠。


    黃飛陪伴皇帝多年,他再清楚不過皇帝的心性,他說道:“老奴不敢妄言,但是老奴敢肯定,陛下所做的一切都對得起大齊江山和黎民百姓。”


    “是啊,朕對得起天下便好,從前都過去了,即使朕作為天子,也不能再挽迴什麽了。“皇帝的聲音變得無力,疲憊不堪。


    忽然,他聽見不遠處的岸邊傳來聲響,定睛看去,隻見火光之中,一群禦林軍正往水裏撲去,並高唿道:“那人落水了!得趕緊救上來!”


    “黃飛,把船靠過去。”皇帝吩咐道。


    待皇帝的船隻靠近時,落水之人已被禦林軍救了上來,為首的侍衛一見皇帝前來,立即下跪認罪道:“還請陛下恕罪,是末將等人失職,人救上來了,也已經遣人去請太醫。”


    “失職?落水之人是誰?”皇帝疑惑地問道,他往人群之後看去,那裏正有幾位姑姑和侍女忙碌著,並未察覺到他的到來。


    “是……是…….”侍衛猶豫不決,神色慌張。


    “當著皇上的麵,你還不快說。”黃飛催促道,他見到這些侍衛時,已經隱隱約約猜到落水之人是誰。


    侍衛深深磕頭認罪道:“是末將們失職,才讓清心苑的淑妃……昔日的淑妃娘娘跑了出來。”


    皇帝神色一滯,頓時愣在原地,黃飛見狀心想大事不妙,便立即斥責道:“你們如此懈怠,可是犯了死罪!”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眾位負責看守清心苑的侍衛紛紛跪地磕頭求饒。


    皇帝視若無睹一般,隻是一直看著侍女們的方向,那邊的侍女聽聞動靜,這才注意到皇帝前來,立即上前叩首說道:“奴婢參見皇上,淑妃娘娘她……”


    “人可有事?”皇帝打斷道,眼中是說不出的急切擔憂。


    “陛下放心,娘娘還有唿吸,太醫亦在來的路上。”侍女迴答道。


    皇帝微微頷首,隨即出人意料地說道:“待在這也不是辦法,將淑妃送迴金鑾殿治療。”


    “陛下……”黃飛開口欲勸說。


    “朕意已決。”


    說罷,皇帝便往淑妃那邊走去,婢女們紛紛散開,讓一張陌生又熟悉的麵孔映在皇帝的眼中。


    隻見一位陷入昏迷的女子正倚在一位侍女的懷裏,那女子渾身濕透,容顏蒼白,正是久居清心苑並患有失心瘋的韓淑妃。


    皇帝從未想過與淑妃能夠在此重逢,一時間,往事的一幕幕在他的腦海裏重演,昔日的這位將門虎女是何等的明豔動人,開朗活潑,如今卻隻能囚禁深宮,無聲地度過餘生歲月,一種前所未有的愧疚感在皇帝的心中生起。


    未等眾人反應過來,皇帝已經將女子抱起,轉身離開此處。


    事發突然,即使黃飛在禦前當差多年也不免亂了陣腳,他隻是急忙地叮囑著眾人:“今夜之事不準亂傳,否則都是殺頭之罪!”


    眾人立即頷首答應下來,一顆心紛紛提到嗓子眼。


    深夜,鳳儀殿。


    因是夏末秋初之際,入夜之後也殘留著白日裏的暑氣,皇後正身著絲綢寢衣側臥在珠簾之後的榻上,她眉目微皺,正與傾秋交談著,傾秋則坐在一邊的木凳之上,替皇後搖著團扇。


    “娘娘下一步打算如何?”傾秋低聲詢問道,她深知如今朝堂和後宮的形勢愈發錯綜複雜,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如今太子妃有孕在身,東宮定然對本宮有所防範。”皇後鳳目流轉,聲音變得森冷不已,“也不必擔心,我們想除掉她腹中的孩子也並非難事。”


    “奴婢明白,此事奴婢會辦妥的。”傾秋仍然輕搖團扇,言語平靜如水,“過幾日奴婢會親自去玉遲王府接迴三皇子。”


    “也好,”皇後閉目養神,眉頭輕蹙,“就讓他在宮外多玩玩,到底還是一個孩童。”


    有侍女走進殿內,在珠簾前福身行禮,道:“皇後娘娘,黃公公在殿外求見。”


    皇後聞言,坐起身來,“傳他進來。”


    很快,黃飛走進殿中,步伐匆匆地來到珠簾前說道:“奴才見過皇後娘娘。”


    “黃公公,發生了何事?怎麽不見陛下前來?”皇後疑惑地問道,同時,她注意到黃飛今夜的神色不安,卻也未猜到背後原因,今夜本是中秋之夜,按規矩皇帝需到皇後宮中相伴。


    黃飛咬了咬牙,鼓足勇氣說道:“陛下叫奴才過來告知娘娘,今夜不來鳳儀殿,望娘娘早些休息。”


    皇後鳳目微凝,問道:“可是今夜有宮女承蒙聖恩?”


    “沒有,”黃飛搖頭否認道,“娘娘且聽老奴道來,今夜陛下遊逛太液池時,恰好遇到清心苑的廢妃韓氏落水昏迷,陛下便將韓氏帶迴了金鑾殿……”


    皇後眸色沉沉,叫人難以捉摸她此時的想法,須臾,她問道:“韓氏可醒了?”


    “太醫尚在醫治,說是已無大礙。”黃飛迴答道。


    “好,本宮知道了,有勞黃公公今夜跑這一趟,您且退下吧。”


    “諾。”


    黃飛走後,傾秋不安地看向皇後,隻見皇後突然一笑,說道:“東宮當真下得一手好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本宮防不勝防……”


    “娘娘勿急,他們就是想讓我們亂了陣腳。”傾秋安慰道。


    “沒錯,現在人人都在等著本宮出手,好從中找到疏漏,置本宮和王家於死地。”


    傾秋頷首,說道:“細想迴來,如今韓淑妃驟然現身,那麽乞巧夜潛入清心苑的多半不是玉遲王,而是令狀元,看來當時在玉門關與折雪交手的人便是他,原來他會武功……”


    皇後側首看向傾秋,說道:“本宮和你都以為是令歌想從韓淑妃那裏獲取韓家的消息,以此對付淮陽王他們,卻沒想到是東宮在對付我們。”


    “是啊,我們都被令楷騙了,如今韓淑妃迴來,定然是為了韓家翻案一事。”傾秋神色肅然地說道。


    皇後閉上雙眼,神色疲倦,她用手指輕揉著太陽穴,緩緩地說道:“朝堂之上,宮闈之中,真相和結果從來都可以不是一致的。”


    “我們先靜觀其變,遇仙和東宮要調查寧州定然會在考績調任之後,我們還有時間和機會布局,倒是淮陽王他們應該已經等不及了,在這之前定然會有所行動。”


    皇後睜開雙眼,一雙明如玉鏡的眼睛似乎總能洞悉全局,讓人生畏。


    鳳儀殿的火燭不斷地燃燒著,點燃著皇後的心事,直至黎明。


    清晨時分,清心殿裏的淮陽王和嘉定王便得知消息——皇帝重封韓氏為淑妃。


    嘉定王頓時坐不住,起身慌張地說道:“這不就是擺明韓家無罪,要治我們的罪嗎?”


    “你給我坐下!”淮陽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我們在韓家謀反一案裏怎麽也算是毫不相幹的,皇帝重封淑妃該急的是皇後和依附王家的那些人,而不是我們!這些前塵往事你不要動不動就掛在嘴上!”


    嘉定王神色一愣,這才收斂情緒,重新坐下,半餉,他又道:“不行,兄長,我們還是得趕緊除掉玉遲王,否則夜長夢多,後果不堪設想。”


    “昔年憎恨臨清王之人可不在少數,如今父債子還,天經地義。”說罷,淮陽王揚起唇角,眼中卻無一絲笑意。


    ……


    令歌再次進宮時,亦是他第一次見到韓淑妃,那一日天色晴朗,韓淑妃正伴著皇帝坐在禦花園的亭子裏,一同欣賞著眼前夏秋交際之景。


    韓淑妃今年三十有九,許是囚禁在清心苑十二年的緣故,她的臉色顯得甚是病弱,身形也極為纖瘦。


    今日的淑妃身著丁香色衣裙,手執荷花團扇,更顯其楚楚動人,羸弱之姿,然而看著她空洞的雙眼時,令歌卻覺得她像一個傀儡布偶,仿佛在這深宮之中可有可無一般。


    “令歌,這位便是韓淑妃。”皇帝介紹道。


    令歌頷首,拱手拜道:“臣弟見過淑妃娘娘。”


    淑妃神色淡然,隻是緩緩地搖著手中的團扇,她端詳令歌片刻,隨後又流轉目光看向別處,不出一言以複。


    令歌知曉淑妃患有失心瘋,因中秋夜落水時撞到頭部,醒來之後便成了這副模樣,木訥寡言,似乎一切事情都與她毫不相幹。


    皇帝對令歌說道:“令歌,今日朕邀你前來,除了讓你與淑妃見一麵,還有一事相告。”


    “皇兄請講。”


    隻聽皇帝說道:“九月初九重陽節,朕要率領各位王公貴族前往圍獵場狩獵,你準備準備同朕前去,到時候也好展示一番你的騎射功夫。”


    令歌聞言一愣,隨後答應下來。


    “這兩年狩獵博得頭彩的都是意明,不知今年會是誰,朕看好你和令楷。”皇帝笑道。


    令歌淡淡一笑,皇帝之所以看好令楷,正是因為昔日他冒充令楷與意明射箭並博得好成績。


    隻是提到意明,令歌不免想起那夜之事,意明可有責怪自己?自己是否要去主動找他求和?既然過些日子要去圍獵場狩獵,到時候再說也不遲,令歌心想著。


    與皇帝閑聊一會之後,令歌起身辭去,臨走時他注意到淑妃仍然默然不語。這時無端生起一陣秋風,拂亂眾人的發絲和視線,卻未擾動淑妃半分,這讓令歌不免感到詭異。


    離開禦花園後,令歌又迎麵遇上皇後,雖然皇後的身後跟著眾多侍從,令歌卻覺得少了皇帝的陪伴,皇後孤單不已。


    然而今日的皇後依舊花容月貌,明豔大氣,讓人為之讚歎。


    皇後見到令歌,目示身旁的傾秋,傾秋會意,帶著侍從們往後退去。


    “娘娘有何事?”


    皇後眉目溫然,迴應道:“想來陛下已經和你說過狩獵之事,本宮之前答應過讓你與儀鸞見麵,此次他也會隨行禦駕前往圍獵場,到時候本宮自會安排你們相見。”


    令歌甚是意外,他原本以為皇後之前隻是敷衍在自己,不曾想如今竟是皇後再提起此事。


    “那就有勞娘娘了,告辭。”說罷,令歌便邁出腳步往前走去。


    “且慢。”皇後喚道,讓令歌在她的身側停下腳步。


    令歌側首,疑惑地看著皇後,“娘娘還有何事?”


    隻聽皇後低聲道:“淮陽王暗箭難防,千萬當心。”


    令歌神色一滯,他凝視皇後半餉,卻未從那張絕美的容顏上發現絲毫答案,無可奈何,他隻能繼續往前走去。


    皇後的言行愈發讓他捉摸不透,其實比起儀鸞和淑妃,皇後才是這皇宮裏身上謎團最多的人,令歌心想著。


    令歌離去之後,皇後看著眼前禦花園裏逐漸凋零的花朵和樹葉,心中卻愈發舒暢起來,不知不覺,臉上亦浮現出欣然的神情。


    此時,落音樓後院。


    尺畫正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沒有幾日便要正式演出的戲。隻見他容顏如畫,眉眼淡然,身著一身素淨的月色深衣,姿態如玉樹臨風一般,待劇情進入迴宮認親之時,他將衣領敞開,露出胸膛,定睛一看,在他的胸膛上,有一個紅色的月牙狀胎記。


    演完之後,在一旁觀看的夢玨和陳先生不免鼓掌讚歎。


    “尺畫你演得真是惟妙惟肖,”夢玨欣喜不已,“就像令歌真的在我麵前一樣,尤其那月牙狀胎記,是你自己畫的嗎?真是神來之筆,到時候我們的戲肯定大賣!”


    “但願如此。”尺畫頷首,神色淡然平靜,似乎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我先去休息一會。”


    說罷,尺畫便用手帕拭汗,轉身離去,隻是剛走沒幾步,他便見到有一名相貌俊美的男子正立在後院通往前樓的門前,似乎已經前來很久,隻是他沉浸在戲中並未察覺。


    男子眉眼饒有興致地端詳著尺畫,這讓尺畫下意識地嬌媚一笑:“見過令大人。”


    令楷溫柔含笑,誇讚道:“無需多禮,尺畫你方才演得極好。”


    尺畫垂眸微笑,須臾,他往令楷身後看去,問道:“今日怎麽不見殿下?”


    “殿下今日原本打算與我一同前來,隻是陛下臨時傳旨宣他入宮便給耽擱了,需要晚些的時候才能出宮。”


    尺畫一邊聽著令楷說話,一邊注意到令楷依舊甚有興致地看著自己的臉龐,似是欣賞何等美景一般,這樣的目光尺畫再熟悉不過,隻是麵對令楷,他不得不起疑。


    正當他疑慮不前之時,隻聽令楷說道:“尺畫你不僅戲好,人更是絕色,隻唱戲當真是委屈你了。”


    “大人抬舉尺畫了。”尺畫欠身微笑著。


    令楷又道:“我平日對戲本也頗有研究,不如你現在隨我迴府,到我府上做客,與我探討一番,如何?”


    見尺畫有些猶豫,令楷又湊近尺畫,低聲繼續說道:“殿下傍晚才會迴來,此事不會有旁人知曉。”


    聽著令楷低沉曖昧的嗓音,尺畫驟然淪陷,“全聽大人的。”


    “那不是令楷嗎?”站在不遠處的夢玨嘀咕道,“怎麽他們兩人這般有說有笑?”


    正當她想上前一探究竟時,令楷和尺畫已經動身離去,她隻好作罷。


    許久之後,令府的一間耳房內。


    有一位裸著上身的男子正跪伏在床上,他緊緊地捂住胸口,鮮血不斷地從指縫裏溢出,原本如畫般的麵容在此時變得猙獰痛苦,口中也因胸口的疼痛而不斷地嗚咽著,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尺畫。


    此時,令楷正立在床前,麵色凜然地凝視著尺畫,全然不見往日裏的溫柔和善之態。


    隻見他拿出一瓶藥,將瓶中粉末倒在手中,一旁的桌上有兩個銅盆,他用其中一盆的清水將粉末化開,而另一盆裏,則有一把帶有血液的竹節狀匕首,盆中清水已被血液染紅。


    “躺下。”令楷以一種森冷的口吻命令著尺畫。


    尺畫無言,隻得照做。


    “把手拿開,我給你上藥。”


    令楷將手中化開的藥緩緩地滴落在尺畫的傷口之上,並用紗布為其包紮傷口,同時說道:“用這個藥敷在傷口上,用不了多久血便會止住,你待會把這藥帶走。”


    待包紮好之後,尺畫忽地坐起身來,滿目憤然地盯著眼前這位神情冷冽無比的男子,他吃痛地說道:“你這般對我,說到底全然隻是為了你自己罷了,你生怕我的胎記被淮陽王他們用來對付玉遲王,若是玉遲王出了事,你也跑不掉!”


    “可以這麽說。”令楷淡然地迴應著,他伸出手狠狠地捏住尺畫的下巴,漠然地凝視著那張與令歌相似的臉頰。


    “若非我事先派人留意你的動向,恐怕都還不知道你竟開始與一些權臣有所往來。”


    “你是落音樓的人,原本我今日隻是想警告你不要多生事端,若你接觸權臣,這樣對你和殿下都沒好處。卻不想我看見了你的胎記,我這才明白你的心思可不隻是攀附權貴,而是妄圖取而代之。”


    尺畫被令楷的話語震懾住,他從未想過令楷前後變化如此之大,今日他被令楷騙到此處並在其言語威脅之下,他才不得已親手劃破胸前的胎記。


    那一瞬間,尺畫隻覺自己翹首以盼的將來盡數化成碎片灰燼,唯餘黑暗。


    令楷的神色和嗓音愈發森冷,隻聽他繼續說道:“殿下待你已然仁至義盡,你卻如此居心叵測,如今你的胎記已無,有些事你就不要再妄想,若你安分守己,我便會保你一生衣食無憂。”


    尺畫聞言,譏笑道:“你拿什麽保我衣食無憂?此話說得未免為時過早,令狀元,和你一批的進士裏,似乎就隻有你的官職還沒封下來。”


    “令大人與其擔心我,倒不如想想怎麽在床上討好玉遲王,讓他在皇帝麵前為你多多美言幾句,說不定明日你便能官升一品……”


    話音剛落,尺畫便被令楷狠狠地打了一記耳光。


    令楷的雙眼湧現慍色,仿佛含有極寒之冰,烈焰之火,令人生畏,他站起身來,說道:“雖然你和殿下相貌相似,但是你知道你和他的區別在何處嗎?”


    尺畫被令楷突如其來的一掌打得眼冒金星,頭暈腦脹,卻也聽清令楷所言。


    “殿下是皓月明星,讓世人仰慕,而你華而不實,隻會令人生厭憎惡。”


    “最後和你說一句,若你膽敢再對殿下圖謀不軌,就不會是今日劃破胎記這麽簡單,你好自為之。”說罷,令楷便欲轉身離去。


    “令大人!”尺畫喚住令楷,即使用力地擠出一絲笑容,也難以掩蓋他雙目中的憎恨之意。


    令楷側首看向尺畫的臉頰,卻發現尺畫的雙目中除了怒意,還含著淚水,隻聽尺畫說道:“你憑什麽說我華而不實!?明明你與我是一樣的人,即使人前再完美無瑕,也改變不了人後狼狽肮髒的事實!”


    尺畫收斂怒氣,含笑問道:“白令歌定然沒見過你今日的模樣,不是嗎?”


    說完此話,房間內也陷入沉默,半餉,令楷才說道:“或許從前你我是一類人,為了心中所想而遍體鱗傷,卻故作無事,隻是今時今日,我肯定我們不再是一類人。”


    “此話怎講?”


    令楷想起心中那人之時,雙眼也重新變得柔和起來,隻聽他說道:“因為我擁有了自己的心之所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尺畫忽然大笑不止,雙眸中的淚水也隨即落下,仿佛同時聽到世間最可笑和最可悲之事一般。


    “你真的以為自己擁有了嗎?擁有的東西就不會失去嗎?”


    令楷未再理會尺畫,隻是轉身離開房間,留下尺畫獨自一人哭笑不止。


    之後,令楷一直坐在竹林的亭子裏,腦海裏不斷重演著往事,就算是待在平日裏最愛的竹林裏,那些往事也依舊不斷地折磨著他,吞噬著他。


    他垂頭撫額,迴憶起尺畫所說的話。


    “說到底全然隻是為了你自己罷了!”


    “即使人前再完美無瑕,也改變不了人後狼狽肮髒的事實!”


    ……


    尺畫瘋魔般的神情和與言語,竟讓令楷聯想到自己,隻是大部分的時候,他將自己偽裝起來,時間久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模樣,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


    今日尺畫的話語像刀子一般劃開他的皮囊,讓他不得不重新直麵自己,審視自己。


    此時此刻,令楷隻覺得心如刀割,就連唿吸都感到疼痛。


    夏末秋初的竹葉總會無聲無息地飄落,有秋風乍起時,無數竹葉更是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地,映入眼簾,隻叫人萬分哀歎。


    不知過去多久,那竹葉似乎已經鋪滿一地,夕陽也拉長令楷的身影,然而他依舊垂頭扶額,思緒深重,久久不曾迴過神來。


    忽然,他的視線裏出現一個人的淺藍色衣擺,他驀然抬頭,一張如畫玉容便映入他的眼眸,耳邊亦是那人親切的唿喚:“阿楷。”


    他定睛一看,令歌的身後是飄零的竹葉,是橘紅色的夕陽,藏有銀星的明亮雙眼裏亦有自己的輪廓身影,刹那間溫暖他的靈魂。


    眼前之景如畫靜謐,讓令楷沉浸其中,似乎已經得到救贖一般。


    令歌注意到令楷抬頭時眼中流露出無助和惆悵,卻在見到自己的時候盡數消散。隨後令楷揚唇含笑,緊緊地握住令歌的手,讓他坐在自己的身邊。


    “阿楷你怎麽了?都沒有注意到我迴來了,可是哪裏不舒服?”令歌問道,他總覺得今日的令楷有些不對勁。


    令楷微微一笑,搖頭道:“沒怎麽,可能是等你等餓了的緣故。”


    “那你先迴府裏用膳,待會我再來找你。”令歌提議道,然而他卻發現令楷的手依舊緊緊地握著自己,仿佛再也不願意鬆開一般。


    “阿楷,你今日去落音樓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令楷見令歌流露出擔憂的神情,便安慰道:“對,剛好我有一事要對你說。”


    “何事?”


    “前些日子我一直讓小周留意著尺畫,竟發現他主動去結交一些王公貴族,今日我勸說了他一番,想來日後他不會再做出此事了。”


    令歌微微點頭,道:“確實,他與那些人走得太近也並非好事,阿楷提醒他也是應該的。”


    說著,令歌想起一事,他問道:“對了,阿楷,刑部尚書盛大人已向皇兄提交辭呈,再過兩日便是他的生辰,想來去盛府祝賀的人定然不在少數,阿楷你要去嗎?”


    “要去,盛大人已經邀請我,令歌可要我幫你做什麽?”


    “替我送一份禮便好,若是我前去指不定會生出什麽事端,擾了人家的喜事可不好。”令歌歎息道,“如今淮陽王與我已經徹底撕破臉麵,雖然遇仙一直留意著他周邊的人,但也未發現有何異樣,隻是他們越是這樣,我心裏就越是不安。”


    令楷伸出手攬住令歌,與其相互依偎,溫柔真摯地說道:“不怕,無論發生何事,我都會陪著你,以後做任何事我都會先考慮你,我絕不食言。”


    話音剛落,令歌便捧起他的臉頰,並仔細地觀察著,想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阿楷你今日真的有些不對勁。”


    令楷揚起笑顏,與令歌雙額互貼,迴應道:“若是真有什麽不對勁,也隻是更愛你了而已。”


    “令歌今日進宮可有什麽事嗎?”令楷岔開話題詢問道。


    “今日進宮主要是皇兄想讓我認識一下淑妃娘娘,還有就是為了重陽節圍獵場狩獵一事。”說到圍獵場時,令歌不免一歎。


    “怎麽了?”


    令歌搖搖頭,說道:“我不想狩獵,看著那些動物我於心不忍。”


    令楷寵溺一笑,他撫了撫令歌的鬢發,道:“到時候我陪你不狩獵便是。”


    “不成,你可要準備一下,看樣子有不少人是想看你射箭的。”令歌提醒道,“此事全賴我,當初是我借著你的身份和意明比試射箭。”


    “無須擔心,我能應付。”


    看著令楷信心滿滿的模樣,令歌不免開始猜想,這人到底還有多少技藝藏在身上?真可謂是技多不壓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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