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亭,白棧期正端坐其中,令歌和令楷則在她的麵前,與之交談。


    “既然是令老夫人邀請,令狀元也親自登門拜訪,我自然會去。”白棧期迴應道,此刻的她眉目溫柔,語氣寬和,顯得極為平易近人。


    “多謝白掌門。”令楷拱手感謝道。


    白棧期站起身來,說道:“令狀元且去前堂等候著,我收拾一番便過去。”


    令歌也緊跟著說道:“我也去收拾一番。”


    令楷微微一笑,頷首示意,轉身朝著前堂走去,在路上,他迴頭看向玉衡亭,隻見白棧期和令歌正轉身離去。


    他含笑垂眸,迴過頭繼續往前走去。


    而後,令楷在前堂等候白棧期和令歌,與其餘人喝茶談話。


    他品嚐著杯中的茶水,隻覺茶水清甜可口,稱讚道:“這涼茶的口感上佳,放些冰塊,當真是清熱解暑。”


    辰玉淡淡一笑,並未說話,隻聽夢玨說道:“這涼茶是無憂親自配製,寄來給令歌當生辰賀禮的。”


    正說著,幾人便看到令歌雙手抱著兩個鐵罐走出來,他對眾人解釋道:“我想著空手而去總不太好,無憂寄來了不少涼茶,我覺得味道上好,想著帶過去送給令嬸嬸。”


    令楷起身接過茶罐,頷首感謝道:“那我先在此先謝過令歌了。”


    看著令楷恭恭敬敬的模樣,令歌輕揚唇角,隻覺得自己和令楷正在上演著一出大戲。


    可是,這出戲能隱瞞眾人多久?難道要一直隱瞞下去嗎?若是隱瞞不住該如何?令歌心想著。


    令府膳廳,陳設簡單卻典雅大氣,甚有禪意,擺放花草的同時,牆上掛有字畫:“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


    令歌認出來,這是從前掛在蒼竹村小屋裏的字畫。


    一夥人圍坐在餐桌前,看著耿善和耿善為首的侍從將飯菜端上桌。除了令歌和白棧期及遇仙師姐們,來者還有侍辰,夢玨和湫龍。


    “令老夫人親自做的菜已經上桌了,怎麽令老夫人還沒到?”辰玉含笑問道。


    周玉迴應道:“老夫人去後室更衣了,稍後就到。”


    待侍從們離去後不久,不見令老夫人本人卻先聞其聲。


    “各位久等,是我來晚了!”


    眾人站起身來迎接令老夫人,隻見令老夫人已經穿戴打扮好走進膳廳,一身墨綠色的繡菊衣裳,頭戴銀質發釵。令娘雖是農婦出身,衣飾也不華貴,但氣質溫婉大氣,也不失令府當家主母的身份。


    “是我去換衣裳,所以來晚了,幸好飯菜還沒冷。”


    令楷走上前,親自攙扶令娘入座主位,令娘坐下後,拿起筷子,說道:“各位動筷,動筷,就當自家一樣。”


    “白夫人,我們這還是第一次見。”令娘端起茶杯對白棧期說道,“恕我不能飲酒,今日我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好。”白棧期端起茶杯向令娘一敬。


    喝完茶後,令娘誇讚道:“白夫人真是氣質非凡,貌若天仙,不知白夫人今年貴庚?我今年四十有六。”


    白棧期放下茶杯,微笑迴應道:“四十有五,看來我得叫夫人你一聲姐姐。”


    “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以後我們就姐妹相稱,到底我家阿楷和令歌關係甚好。”令娘拍手笑道。


    令歌聞言,手中的筷子不免一頓,隨後繼續吃飯。


    白棧期微微一笑,她心情甚好,說道:“的確,若非他們兩位關係深厚,我們今日也不會坐在這裏聊天,我也是打心底欣賞令楷的。”


    “多謝白夫人誇獎,晚輩在此向您敬酒一杯。”令楷替自己的酒杯倒上酒,站起身來朝著白棧期一敬。


    白棧期頷首,亦為自己倒上一杯酒,將酒盡數飲下,隨後,她對身邊的令歌說道:“令歌,還不敬令老夫人一杯?”


    令歌聞言,當即放下筷子,端著酒杯站起身來朝著令娘一敬,道:“令歌在此敬令嬸嬸一杯。”


    “好,好。”令娘喜出望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


    這時,辰玉早已低頭遮掩笑意,她想起昔日自己的口誤,隻覺得此時此景好似新人初見父母一般,喜悅卻緊張。


    “我也是特別喜歡令歌這孩子的,從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喜歡。”


    令歌坐下身來,聞言抿嘴一笑,此時,他恰好瞧見令楷用眼角餘光玩味地看了自己一眼。他眉頭輕皺,避開令楷的目光,隻是伸出筷子去夾菜。


    “令姐姐好手藝,尤其這豬蹄肉,香糯可口。”白棧期誇讚道,隨即話鋒一轉問道:“沒記錯,令姐姐是寧州人,令歌曾與我說過。”


    令娘愣了片刻,半餉才笑道:“是啊,我是寧州人,寧州青岩一帶的。”


    白棧期放下筷子,笑道:“早年間我也曾去過寧州,覺得姐姐做的豬蹄肉很有寧州青岩一帶的味道,所以這才問起來。”


    令歌看向白棧期,總覺得師父意有所指,笑意之下似乎隱藏著別的目的。


    令娘笑著點頭,隻是笑容甚是僵硬不自然,令楷見狀在一旁說道:“娘,這件事是我先前和令歌說的。”


    令歌點點頭,先前令楷說過,他的父親很早之前便離開人世,母親帶著他從寧州來到洛陽蒼竹村定居,去年冬至日時,令楷也提起過,他初到蒼竹村時,正是長慶二年的冬天。


    “不知是哪一年搬到的洛陽?”白棧期以一種家常聊天的口吻問道。


    “長慶二年。”令楷替令娘迴答道,令歌聞言不免擔心起來,隻是令楷卻眉目含笑,神色自若,並無不悅之色。


    白棧期眼眸微垂,說道:“長慶二年時,寧州到底不太平,來洛陽也好,洛陽是讀書人的聖地,甚是安穩。”


    令娘揚起笑容,說道:“的確,要不然阿楷也不能在洛陽念書,考取今日的功名。”


    “令狀元才貌雙全,到底是令姐姐你養育得好。”白棧期誇讚道。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吃飯,談論的對象也從令歌和令楷到了辰玉和侍辰。


    “記得上次搬進府裏的時候,我可是忙得焦頭爛額,對於管理府中事務也是一竅不通,倒是辰玉姑娘過來幫了不少忙。”令娘由衷地誇讚道,“人不僅生得如花似玉,還是個持家有方的,也不知日後是誰家的兒郎有此等好福氣可以娶到辰玉姑娘。”


    令歌聞言不免無奈一笑,他想起令娘也曾對自己說過:“我們村裏待嫁的漂亮姑娘這麽多,要經常來才是。”


    令楷會怎麽告訴令娘現在自己和他的關係?令娘會答應嗎?令歌開始暗自發愁。


    這時,侍辰開口說道:“令嬸嬸,實不相瞞,我與辰玉已經定下婚約。”


    令歌突然一驚,他看向辰玉,隻見辰玉正嬌羞含笑,他又再看向白棧期,白棧期微笑不語,想來早已知道此事。


    侍辰和辰玉一同站起身來,兩人雙手緊緊相握,侍辰開口說道:“今日大家難得聚在一起,我和辰玉也想著是時候向大家宣布此事,我們的婚約已經得到白師叔和我父親的許可,也希望能夠得到大家們的祝福。”


    “好,好。”令娘喜上眉梢,又對白棧期說道:“白夫人你放心,侍辰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相貌堂堂,品行端正,和辰玉姑娘甚是般配。”


    白棧期笑道:“我瞧著他們兩人情投意合,態度真誠,我這位做師父的自然願意成全他們。”


    “來,我帶個頭,我們一同敬侍辰和辰玉一杯,祝賀他們。”令楷端起酒杯說道。


    幾位年輕人一同端起酒杯,朝著侍辰和辰玉一敬,令楷繼續說道:“就祝他們二人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一時間,膳廳裏的氛圍可謂是其樂融融,喜氣洋洋。令歌心情大好,他看著對麵的令楷,發現令楷也是一臉的喜悅含笑,為這對新人感到開心。


    令歌又和身邊的辰玉互瞅一眼,隻見辰玉一臉得意,隻是她又瞟了令楷一眼,令歌頓感不自在,隨即偏過頭去不再看她。


    “這幾日當真是喜事不斷,不少同我家阿楷一起考上功名的進士,最近都定下了婚約,準備擇日成婚。”令娘對著白棧期笑著,“也不知道我家阿楷何時能有心儀之人,我現在整日不得安生,這上門說親的人可是要把府上的門檻給踩爛了。”


    “娘……”令楷甚是無奈地喚了一聲。


    白棧期聞言不免神色一凝,卻也隻是笑道:“到底是好事,若是我,我也會看上令楷做我的女婿,派人上門來說親的。”


    令娘聞言更是笑得合不攏嘴,說道:“我倒是不在乎出身如何,隻要令楷他喜歡便好,其餘的都無所謂。”


    “哪日你要是有心儀之人,一定要馬上告訴為娘,為娘親自上門提親去。”令娘又迴過頭對令楷說道,“雖然我笨嘴拙舌的,但是還有孫夫人在,怎麽也可以給你把婚事說成的。”


    令楷見令娘越說越激動,隻好安撫道:“娘,會有那麽一日的,你老人家現在就別操心了。”


    令娘看著令楷,笑道:“好,好,會有那麽一日的。”


    令歌看著令娘母子,卻發現令娘的眼眶有些濕潤,令歌一愣,他猜不出其中的緣由,隻好重新低頭,沉默地享用著飯菜。


    待晚飯結束後,白棧期和令娘在廳堂裏聊天,幾位年輕人則在令府裏遊逛。


    天色漸黑,令府上上下下已經點亮燭火,整座府宅都沐浴在一片和煦的燈火之中。


    令歌獨自一人緩緩地走在令府的偏僻小道上,隻見他眉眼低垂,在幽幽的燈火之下,眼眸不見光亮,顯得悵然若失。


    “令歌。”


    他迴過頭去,發現正是令楷提著燈籠朝著他走來,然而他並未等著令楷,而是繼續往前走去。


    令楷走在他的身邊,用燈籠照亮前行的道路,兩人皆沉默著,平日裏兩人談笑的言語似乎皆淹沒在此時的黑夜裏。


    雖然令楷手中的燈籠照映在眼前,但令歌卻還是感到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令歌,你信我……”令楷率先打破沉默。


    令歌停下腳步,語氣淡淡地問道:“阿楷日後打算與誰成婚?”


    此時,兩人停在一處假山之前,令楷的目光落在令歌的身上,他牽過令歌的手,說道:“成婚是世間對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見證和祝願,我原以為自己本是一位無福之人,在遇見你之前,我從未想過與誰永結同心,白頭偕老,更別說成婚,在遇見你之後,我想,若是即刻命我成婚,我心中的那人也隻會是你,並永遠是你。”


    令歌心頭一動,令楷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腦海之中,在心湖泛起無盡的漣漪,他感受著緊緊握住的手,手中的溫暖讓他感到確信和安心。


    他上前擁抱令楷,輕柔地喚道:“阿楷……”


    黑夜之下,兩人靜靜地擁抱在溫暖和煦的燈火之中,輪廓所散發折射的光芒竟比天上的明月還要迷人矚目。


    黑夜裏的愛,亦是明月,亦可光芒萬丈。


    在與令楷相擁時,令歌抬眸望著夜空,雖然今夜並無那夜的盛世煙花,但是他卻覺得此時的夜色美輪美奐,月亮愈發成圓狀,星辰也愈發明亮,雲彩亦未遮掩月光,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著。


    身邊的花草樹木正靜悄悄的,不曾發出任何聲響,耳邊隻有愛人間的唿吸聲,一唿一吸,皆是情絲萬縷。


    “這令府還真是別致。”


    兩人聽聞有人的說話之聲便鬆開擁抱,他們往四周掃視一番,隻見假山背後正有人提著燈籠緩緩走出。


    定睛一看,正是盛楠和湫龍,盛楠身穿淺藍色衣裙,在一臉漠然,身形挺拔的湫龍身邊更顯清麗可人,小家碧玉。


    “咦?”盛楠詫異地說道,“令歌和令楷也在這。”


    令歌微微一笑,問道:“師姐和湫龍怎麽在這?”


    盛楠一臉埋怨地說道:“還不是因為你辰玉師姐和侍辰師兄,甯霞和夢玨現在都圍著他們詢問婚禮的事,我吃得太撐想到處走走,望舒師姐也不肯陪我,我就隻好找湫龍了。”


    看著提著燈籠一臉冷漠的湫龍,令歌不免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四人便一同遊逛吧。”


    “等一下,”盛楠忽地跑到令楷的身邊,對令歌說道:“我有話想對令狀元單獨說,師弟你和湫龍聊一會。”


    雖然令歌不知盛楠有何話要對令楷說,但也隻好答應下來,乖乖地走到湫龍的身邊。待令楷和盛楠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之後,令歌才對湫龍說道:“湫龍,我們也走。”


    “好,”湫龍點頭說道,隨著令歌往前走去。


    “我能問令歌你一件事嗎?”


    “何事?”


    “你和令楷是已經重歸於好,還是……”湫龍不確定地欲言又止。


    令歌不願對湫龍說謊,他看著湫龍的眼眸,隻覺湫龍平日裏的漠然在此時全然不見,唯有對自己的關心之情。


    “對,我們已經在一起了,是我先開口的。”令歌頗為驕傲地說道,的確是他先向令楷表明的心意。


    湫龍欣慰一笑,說道:“好,恭喜令歌,能夠如願以償。”


    這是令歌第一次見到湫龍的這般笑容,他甚是喜悅,感激道:“若非湫龍的提點,我也不會看清自己的心意……到底是我要多謝你。”


    湫龍搖頭道:“無妨,你視我為兄長,我視你為兄弟,這都是應該的。”


    興許是多喝了酒的緣故,今夜湫龍的話語也比往日多上幾句,隻是也流露出惆悵的神情。


    “江湖之大卻能讓我們相知相識,終究是緣分注定的。”湫龍歎息道。


    令歌笑著點頭,而後他問出心中的疑問,道:“其實我一直不知道湫龍的家鄉在何處,之前也問過小蝶,可是她說進宮前的很多事都記不清了。”


    “說實話,我也記不大清了。”湫龍眸色低沉,嗓音有些疲憊,“我隻記得,最初記事的時候正值齊魏交戰。”


    “那時我和小蝶流落江湖,當時她隻有一兩歲,我們每日都在為食物犯愁,運氣好的時候還能遇到好心人……”


    湫龍頓了一下,神色愀然,又道:“我記得有一次,應該是在西南邊的哪座小城裏,我和妹妹已有兩三日未吃過東西了,當時還被一條惡犬追,那惡犬也是餓了好幾日的,一直追著我們不放,最後我們實在沒力氣再跑了,我就迴過身,拚盡全力將那條惡犬打死,這才救迴自己和小蝶一命……”


    湫龍平淡的口吻語氣,好像是在說其他人的故事,與自己毫不相幹,一時間,令歌出神不已。


    “再後來,天下太平,日子也稍微好過了一些,”湫龍歎道,“我不忍心小蝶跟著我繼續顛沛流離,便將她送進宮中,而我則繼續在江湖上遊蕩,賺取錢財,好等著小蝶二十五歲出宮團聚的那一天……”


    令歌眉目低垂,歉然道:“抱歉,讓湫龍你迴憶起往事。”令歌不能想象湫龍和小蝶所經曆的往事,那是一個他從未認識過的世間,仿佛人間地獄。


    “無妨,往事隨風而逝,忘掉吹過的寒風,前方總有暖陽……”湫龍喃喃自語著,仿佛並非有感而發,而是從何處背誦而來。


    燈火之中的湫龍微微地勾起嘴角,又道:“這些年我也攢了不少錢財,有朝一日也可以用來給小蝶當嫁妝。”


    “會有那麽一天的。”


    當他們走在迴去路上的時候,恰好與令楷和盛楠相遇。盛楠見到令歌,便笑著走過來,說道:“我來還師弟你的令狀元了,你快些過去吧。”


    令歌被盛楠笑得臉紅,他瞥了令楷一眼,隻見令楷提著燈籠,雙目潺潺,神情溫柔如夜色。


    他走到令楷的身邊,隨後與令楷離開此處往前院走去。他偷偷地瞟了令楷一眼,隻見令楷正唇角含笑,似乎在為何事而開心,遂問道:“阿楷與師姐聊了什麽?”


    “盛楠師姐方才在試探我,想知道我和你現在的關係。”令楷看著令歌微笑道,“我心想她是你的師姐,定然更想從你的口中知曉此事,所以我便言語敷衍了過去。”


    “的確,和你在一起的事我還未來得及親口告訴師父和師姐她們。”令歌點頭說道。


    令楷察覺到令歌話中的端倪,便突然停下腳步,含笑問道:“在一起的事還未來得及說?那莫非白掌門知道令歌你傾慕於我的事?她是怎麽說的?”


    見令楷滿臉期待的模樣,令歌隻好承認道:“師父知道,是我之前親口對她說的,師父她……她同意的,前提是隻要你答應我。”


    令楷欣然一笑,他牽起令歌的手,說道:“那我便放心了,這樣日後上門提親,就不用擔心被人掃地出門了。”


    “你又在胡言亂語。”令歌佯怪道。


    令楷吻了吻令歌的手,真摯地凝視著令歌,又道:“我娘那邊令歌你無需擔心,她一定會答應的,待我尋準時機便會告知她此事,令歌你信我這一次,好嗎?”


    “好,”令歌點頭道,“我信你。”


    說罷,兩人聯袂而行,久久不曾放開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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