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四月十七日,辰時左右,令歌朦朦朧朧地從睡夢中醒過來。


    隔著放下的月白色床簾,令歌隱隱約約看到了幾個身影,他驚地坐起身來,半餉才迴過神那是他的侍從。


    令歌低下頭,發現自己的身上蓋著一層被子,昨夜自己徑直倒在床上後很快便睡著了,連被子都忘了蓋,包括這床簾都沒有放下來。


    正想著,床簾便被人從外麵掀起來,令歌一看,正是小涵等侍從。


    “王爺可要起床更衣?”小涵率先開口問道。


    令歌頷首,看著小涵等侍從開始著手他的衣裳,遂問道:“可是你替我蓋的被子?”


    小涵停下手中的活,點頭迴應道:“昨夜奴婢進來熄蠟燭的時候,發現王爺你已經睡著了,隻是被子還沒蓋,奴婢擔心你著涼,便替王爺你蓋上了。”


    “多謝。”


    小涵連忙福身頷首道:“都是奴婢的本分,王爺無需多謝。”


    令歌一時惘然,也許他們真的受不起自己一句普普通通的道謝。


    此時,小蝶說道:“王爺的師姐們已經在前堂候著王爺了,就等王爺一起吃早飯了。”


    令歌看著侍從們拿著衣服開始往自己身上來,便拒絕道:“我自己來就好。”


    侍從們停下動作,麵麵相覷,半餉,小蝶開口勸說道:“王爺,聖上和娘娘派奴婢們來伺候好王爺,還望王爺能讓我們做好自己的本分。”


    令歌思忖片刻,的確,他們隻是聽人差遣,自己也應該體諒一下他們,要不然在這吃人的皇宮,指不定他們要遭什麽罪。


    “既然如此,”令歌開口說道,“不過我有個條件。”


    侍從們神色一滯,發現令歌皺著眉頭,臉頰微紅,神色別扭,隻聽令歌繼續說道:“寢衣必須我自己換……”


    侍從們唇角含笑,應了下來。


    蘭陵閣前堂,兩位年輕貌美的女子正坐在桌前百無聊賴。


    突然,盛楠眼前一亮,連忙喚著身旁的甯霞,道:“哇,甯霞,你快看。”


    兩人看過去,隻見令歌從殿後走出來,頭戴碧色玉冠,發絲長垂,一身鳶尾藍華服錦衣,清晨微光流轉在錦衣上,可謂是流光溢彩,華貴不凡。


    甯霞連忙拉著盛楠站起身來,福身道:“參見王爺。”


    盛楠反應過來,也趕緊附和道:“參見王爺。”


    “免禮,免禮。”令歌差些沒有反應過來。


    “謝王爺。”盛楠和甯霞相視一笑,隨後坐下身。


    “她們出宮去了嗎?”令歌坐下來問起盛楠和甯霞。


    盛楠說道:“一大早望舒師姐和辰玉師姐便出宮了。”


    令歌點頭,希望路上一切順利。


    “王爺,可要傳膳?”小蝶問道。


    “傳膳吧。”令歌迴應道。


    之後,一道道精美的早點便被端上桌,螃蟹小餃,百合蓮子粥,珍珠玫瑰湯圓,珍珠翡翠銀耳,陽春白雪糕……


    “這麽多……吃得完嗎?”盛楠悄聲問道。


    小涵微笑,迴應道:“皇上囑咐過,讓王爺都嚐嚐,好知道王爺的口味,以後也好讓司膳房準備膳食。”


    “我倒是不挑剔這些。”令歌看向小蝶他們一眾侍從,問道:“小蝶,你們可有用過早膳?”


    小蝶福身應道:“迴王爺的話,奴婢們已經用過了,多謝王爺掛懷。”


    令歌打量一番桌上的早膳,色澤光鮮,難得的美味。


    他隨手端起一盤梅花香餅,遞給小蝶等人,說道:“這盤餅你們端下去分了吧,現在不用你們伺候著。”


    侍從們互相看了看,猶豫一番,最終小蝶才上前接過盤子,與眾人謝道:“多謝王爺。”


    侍從們離去後,三人這才自在起來,像往常一樣有說有笑地用著早膳。


    “她們兩個做什麽去了?”盛楠好奇地問道,“辰玉師姐都不告訴我。”


    令歌喝著粥,隻是說道:“師姐沒說自有她的道理,這些早膳再不吃可要被小師姐吃完了。”


    甯霞停下手中的動作,笑道:“隻怪這宮裏的膳食的確好吃。”


    一會之後,甯霞放下碗筷,說道:“我吃好了,外麵的花開得正好,我去采幾枝迴來。”


    甯霞站起身來,看著令歌還在吃著早膳,便欣然福身,笑道:“王爺慢用,先告辭了。”


    盛楠見狀,立馬擦了擦嘴,站起身來,喚著甯霞說道:“我也吃好了,等等我,一起去。”


    剛走出幾步,盛楠又轉過身,笑吟吟地對著令歌行禮福身,說道:“王爺慢用。”說完便跑了出去。


    令歌無奈一歎,看著滿桌還剩不少食物,隻好動筷繼續吃著,他可不願浪費美食。


    用完早膳後,侍從們進來收拾碗筷,令歌撐得有些難受,便站起身來打算走一走。


    他見小涵雙眼下有些烏青,便說道:“你昨夜整宿未睡,肯定困了,快去歇著吧。”


    小涵一笑,說道:“多謝王爺掛懷,奴婢不困,伺候王爺都是奴婢的本分。”


    令歌無奈,隻好以下令般的口吻說道:“忙完手裏的活便去休息吧,你不休息好也伺候不好本王。”


    小涵有些不知所措,小蝶提醒道:“還不多謝王爺?”


    小涵反應過來,立馬笑道:“多謝王爺。”


    將近午時的時候,令歌正坐在桌前看著夢玨撰寫的《洛陽時下新文》,雖然大致看過一遍,但此時也沒有別的書可以看,於是他又重新閱讀起來。


    良久,令歌微微地抬起眼眸,打量著立在不遠處的侍從們,從用完早膳到現在,他們幾乎就一直立在那,等候著自己的差遣。


    這時,小蝶走上來給令歌倒茶,並說道:“王爺,待會陛下會過來,可要準備傳膳?”


    “好,此事就交給你了。”令歌點頭說道,放下手中的書本。


    正說著,小涵便踏著小碎步前來,福身說道:“啟稟王爺,皇後娘娘來了。”


    令歌站起身來,往門邊走去。


    未走幾步,令歌便看見皇後在眾人的擁簇下走進蘭陵閣。


    皇後今日身著景泰藍華服,外披淺金廣袖拖尾鳳袍,頭戴鳳冠珠釵,明眸朱唇,妝容大氣優雅,想來今早她是與皇帝一起去上朝的。


    令歌見到皇後,迴想著禮儀規矩,立即拱手拜道:“臣弟拜見皇後娘娘。”


    皇後無聲一笑,抬手示意,道:“快些免禮,原本陛下是打算和本宮一起來看望你的,隻是陛下臨時決定親自出宮,前去看望孫太傅,所以今日中午不能前來,臨走前特地囑托本宮過來看望你。”


    “多謝皇兄,多謝皇嫂。”令歌頷首低眉地說道,語氣淡然,沒有一絲歡迎皇後前來的意思。


    同時,令歌注意到皇後的纖纖玉指,如削蔥根般潔白迷人,手指上還戴著一枚金嵌珠鏤空梅花戒指,他不曾想過天下之權會盡在這麽一雙玉手的翻覆之間。


    “住在這裏可還習慣?”皇後問道。


    “一切都習慣。”


    皇後一邊聽著,一邊往裏走去,令歌見狀也跟了上去。


    “那就好。”皇後坐在圓桌前,對眾人揮了揮手,“都退下吧,本宮有話和王爺交談。”


    眾人離去後,皇後淡然一笑,神色寬和,說道:“坐下吧,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小王爺也不必擔心,今日本宮前來,絕不是來怪罪的。”


    令歌坐下身來,神色不悅,明明應該是自己責怪她才是。


    隻聽皇後自嘲一笑,繼續說道:“實在是本宮千算萬算,沒算到你是臨清王的遺孤罷了……到底你迴來陛下還是開心的,本宮也不想計較了。”


    令歌看著皇後,注意到那張美麗的臉龐閃過一絲惆悵,隻是轉眼即逝,讓人難以發現。


    他開口說道:“娘娘若是想繼續談與遇仙合作之事,我隻能說要等我師父迴來再議,不過你也別抱太高的期望,遇仙一向不受人挾持。”


    皇後麵不改色地微笑著,目光停在手邊的玉瓷茶杯上,她說道:“本宮前來倒也不是談與遇仙合作的,這事就當告一段落,本宮之所以來這,主要是因為有一事相告。”


    令歌抬眸看向皇後,他發現皇後的臉上總是有著一抹笑意,即使語氣溫和,令歌也依舊覺得皇後的嗓音帶有一種具有威懾力的冷冽。


    隻聽皇後說道:“如今錦衣衛和禦林軍正在聯合武林人士組成一支隊伍,這是本宮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不知王爺可有興趣?”


    “我不感興趣。”令歌果斷地迴應道。


    說罷,令歌發現皇後仍然看著自己,意有所指,他又問道:“你想讓我做什麽?”


    皇後迴應道:“武林人士性格不羈,既然要組織這麽一支隊伍,就需要一個能服眾的人,這支隊伍算是陛下和本宮送你的一個禮物,供你調遣。”


    令歌會意,應道:“既然如此,我會考慮一番,之後再給你答複。”


    細想迴來,想來這就是當初皇後讓自己名震江湖的原因,好讓自己帶領遇仙和武林人士為她所用。


    隻是這樣的代價實在太大,條條人命,刹那逝去。


    “也好,凡事三思而後行。”皇後頷首,她看向閣樓中間的露天小花園,陽光明媚,落在她的眼眸裏更顯其五官明豔動人。


    令歌依舊為那些死去的俠客感到不值,於是冰冷地問道:“是你讓折雪命令餘連殺了那些俠客,對嗎?”


    皇後漠然地看向令歌,半餉,她微微一笑,說道:“本宮吩咐過太多事,一時也記不得此事,不過就算是本宮吩咐的,也還望王爺原諒本宮,畢竟本宮為了這天下,付出的實在太多……”


    令歌一時無言,在皇後輕描淡寫的口吻裏,那些血流成河之景全然化為烏有,似乎不曾發生過。


    皇後繼續看向屋外的滿園明媚,說道:“想來白掌門也快到長安了。”


    令歌突然警惕起來,臉色一沉,問道:“你們對我師父究竟做了什麽?”


    “如折雪和傾秋所言,本宮隻是想請白掌門到長安商量武林大會一事,卻不知怎麽就有了衝突,白掌門便下落不明,我們也找不到她,不過王爺放心,本宮絕不會傷害她,本宮向你保證。”


    皇後的語氣從容,盡顯一國之母的風範。


    令歌一頓,麵對皇後的保證,他似乎隻有相信的選擇。


    “好,我信你,不過若是我師父有任何危險,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皇後不語,隻是淡然自若地看著屋外,臉色明媚,似有春風拂過一般。


    “還有,”令歌又道,“也不許你傷害我身邊的任何人。”


    皇後微笑看向令歌,問道:“包括令楷嗎?”


    見令歌神色一滯,皇後又偏過頭去,歎道:“本宮一向惜才,王爺放心。更何況,王爺的父母是天下讀書人最敬仰的兩個人,想來他們也會敬仰於你……”


    令歌並未接話,他想起身陷舞弊案的考生和那些被替換考卷而落榜的考生,一時間,心生哀歎。


    半餉,皇後又道:“其實今日還有一個人想來看望王爺,已經同本宮一起來了,此時正在外麵的園子裏轉悠著。”


    令歌疑惑地看向皇後,隻見皇後看向門前,笑道:“瞧,這人不就來了嗎?”


    令歌望去,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王意明。


    隻見王意明一身紅白相間的深衣武服,身披陽光,手執幾枝粉紅鮮豔的桃花,正大步地朝著屋裏走來。


    “拜見姑母,拜見王爺。”


    王意明朝著皇後和令歌拱手一拜,隨後直起身,他見麵前的桌上有一個空著的白玉花瓶,便將手中的幾枝桃花插了進去。


    皇後打量著那幾枝桃花,笑著問道:“意明怎麽想起摘幾枝桃花前來?”


    意明眉眼含笑,迴應道:“我第一次拜訪小王爺,空手而來總不太好,我看園裏桃花開得正好,所以摘了幾枝來獻給王爺,還望王爺喜歡。”


    令歌淡然一笑,他伸出手撥動著那幾枝桃花,“確實開得正好。”


    他轉眼看向意明,見意明還客客氣氣地站著,便說道:“小王將軍請坐。”


    意明一聽,立馬搬過一張凳子坐下身來。


    “多謝。”


    “說起來,本宮今日也帶了一份禮物來送給王爺。”皇後笑意深深地說道,“傾秋,拿上來。”


    很快,外麵的傾秋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個木盒,她將木盒打開,讓盒中之物呈現在他們的眼前。


    令歌定睛一看,發現盒內是一隻玉如意,色澤青翠通透,做工細致。


    隻聽皇後說道:“這玉如意,是祝王爺你從今以後,心想事成,萬事如意,人生在世,如意總是難得的。”


    “多謝。”令歌將那木盒從傾秋手中接過,隨手放在桌子上。


    此時,意明開口說道:“其實今日我是帶了賀禮的,是父親命我送來的。”


    令歌疑惑,他看了一眼意明的侍從,隻見侍從的手裏也持有一個木盒。


    意明從那侍從手中取過木盒,打開一看,是一對虎圖騰護腕。


    意明將木盒遞給令歌,說道:“王爺是習武之人,這護腕再適合不過。”


    令歌接過木盒,看著盒中的護腕,甚是喜歡。


    “多謝王大將軍和小王將軍。”


    意明挑起俊美的眉毛,欣然一笑,似是得到什麽獎賞一般。


    皇後看著他們兩人微微一笑,而後站起身來,由傾秋幫著整理衣裳。


    “既然禮已經送到,本宮也就先迴去了,你們兩位年輕人繼續聊著。”


    意明站起身來,拱手拜道:“恭送姑母。”


    令歌也站起身來,模仿著意明的動作,拱手拜道:“恭送皇後。”


    皇後離去之後,令歌看向意明,隻見意明也看著他,臉上依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未等令歌開口說話,意明已經重新坐下,自顧自地倒上一杯茶水喝起來,絲毫不客氣。


    令歌緩緩地坐下身,默然地看著意明,很快,意明笑了一聲,說道:“我說怎麽有人不願意加入我射聲營,原來是有了更好的去處。”


    “我不是故意欺瞞你的。”令歌歉然迴應道,他用修長的手指撥弄著那虎圖騰護腕,打算戴上試一試。


    意明注視著護腕,幽幽地說道:“這護腕是我父親的珍藏之物,我一直希望等到我行加冠禮的時候我父親贈送給我,卻沒想到送給了你。”


    令歌神色一愣,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將護腕推給意明。


    “抱歉,我不知道這是你父親的珍藏之物,這理應是你的,我不能收。”


    令歌的神色和語氣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讓意明一時不知所措。


    意明突然想起已故的臨清王,若是臨清王還在世,令歌定是天之驕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定不會將這區區護腕放在眼裏,一想到這,意明愧疚不已。


    意明將護腕重新推迴到令歌的手裏,拒絕道:“不了,父親說王爺你武功卓絕,就應該配這上好的護膝,我們的一番心意你一定要收下,方才我隻是隨便說說,你可別往心裏去。”


    令歌見意明態度堅決,最終點頭應下:“好,多謝小王將軍。”


    “誒,你就不怕我對姑父和姑母說,是你打傷了我二叔?”意明突然話鋒一轉,一臉認真地看著令歌。


    “不怕。”令歌淡然地說道,“敢打就敢當。”


    意明聞言笑個不停,說道:“不愧是玉遲王,一點也不怕事的,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說的,不過小王爺你總要給我點好處才行。”


    “你要什麽好處?”令歌猜想著,自己能給王意明什麽好處?


    “還請王爺改日光臨射聲營。”


    令歌一愣,他不曾想到是這樣的好處。這算什麽好處?令歌疑惑不解,隻覺這王意明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好,一言為定。”


    意明見令歌答應下來,心裏愈發欣賞令歌。


    他欣然一笑,站起身來,說道:“那我就不打擾小王爺休息了,告辭。”


    剛轉身,意明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迴過頭,又對令歌說道:“王爺將來還有冊封典禮,可要受一番苦楚了。”


    說罷,意明便不懷好意地笑著離去,獨留令歌在原地迴味著這句話。


    “一番苦楚?”令歌不解地猜想著。


    意明離去後,令歌看著那花瓶裏的紅豔桃花,總覺得少了些什麽,正想著,他便見到紅豔之中多了幾朵潔白和嫩綠。


    抬頭一看,正是甯霞將幾枝梨花和枝葉插進花瓶裏,紅白綠相間著,相輔相成,賞心悅目。


    甯霞對令歌說道:“待會用完膳,小師弟還得打起精神來,今日來拜訪的人定然不少。”


    令歌坐直身子,看向屋外的滿園春色,歎道:“師姐說的是,待會我要出去走走,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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