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歌和望舒一同坐在馬車裏,兩人默然不語,車外則喧囂不止,因為已經快到年關,所以哪怕天氣再冷,街上也熱鬧非凡。


    馬車從洛河經過時,恰好令歌掀起簾子往外看了看,他發現河水已經結冰,再加上今日早晨下過雪,兩岸也變得白茫茫的一片,顯得格外蕭瑟。


    令歌垂下眼眸,他想起令楷今年不能見到結冰的洛河,如今令楷已經離開一月有餘,卻遲遲沒有寫信迴到洛陽。


    他在何處?又在做著何事?令歌猜想著。


    待走進折梅館時,令歌發現館裏樹木的樹葉已經悉數落盡,幹枯的樹枝上隻留著一層薄薄的白雪。


    再往裏走,可以見到折雪房前的那棵梅樹,此時此刻,梅樹正盛開著眾多紅豔欲滴的梅花。


    看著朵朵紅梅,令歌頓時明白為何隻栽種這唯一的一棵梅樹,萬花落盡時,唯有紅梅一枝獨秀,當真是耀眼奪目。


    今日令歌身著領口加絨的雪白衣裳,從背後看去,朵朵紅梅點綴著雪地,也點綴著他。


    走進屋內,隻見折雪正閑情雅致地撫著琵琶,見令歌和望舒前來,她微微抬眸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又繼續低眉撫動琴弦。


    令歌聽著曲子,發現曲子雖然優美動聽,但緩和的曲調下卻藏著一股堅韌之氣。


    見折雪這般沉醉在琵琶聲之中,令歌索性開始在屋裏閑逛起來,望舒則轉過身去,看向門外那棵紅梅。


    令歌打量著屋內的陳設,發現櫃櫥上雕刻著不少栩栩如生的動物,有梅花鹿、老虎。令歌認得這些動物,他曾經在書上看到過,都是北方大森林才有的。


    一曲奏罷,折雪放下琵琶,這時,小麗也捧著幾枝梅花走了進來,並將紅梅插進茶桌上的白瓷瓶中。


    折雪莞爾一笑,對令歌和望舒說道:“讓白少俠和袁姑娘久等了,請坐。”


    小麗聞言,當即替令歌和望舒布置好凳子,之後便退了下去。


    望舒並未領情,隻是對令歌說道:“我就在門外。”說罷,她便轉身離去,隻留下了令歌和折雪兩人在屋內。


    令歌內心暗歎,師姐當真是一句話都不願和外人說。


    之後,令歌與折雪隔著紅梅而坐,他看向折雪,發現折雪的眉眼雖然化著濃妝,但眼底卻暗藏冰冷漠然,盡是清冷和魅惑交織的複雜之感,讓人見過一次便難以忘記。


    折雪伸出纖纖玉指,開始撥弄著眼前的梅花,同時,她開口問道:“少俠以為這幾枝梅花如何?”


    “甚美,隻是你有話不妨直說。”令歌迴應道。


    折雪一笑,收迴雙手,說道:“既然少俠這麽說,那我便開門見山,有話直說。”


    “今日邀少俠前來,是想提醒少俠,萬事小心。”


    令歌原本正看著眼前的梅花,聽折雪這麽一說,便抬眸看向她,生出警惕之色。


    折雪說道:“想來少俠已經發現,你四周已經遍布不少各門各派的俠客,他們都在緊盯著你,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因為餘連沒有死。”


    折雪微微挑眉,唇角微揚,說道:“不愧是遇仙,已經知道了餘連未死一事。如今他在繼續編造謊言,咬定你是兇手,夥同幾大門派來找少俠你的麻煩。”


    折雪重新撥弄著白瓷瓶裏的梅花,嗓音淡然,似乎是在說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自會應對。”


    折雪聞言,不再撥弄梅花,而是迴應道:“以少俠和遇仙的能力自然能夠應對,隻是若非我們牽製住那些人,許諾在明年武林大會之前查清真相,隻怕他們早已沒有耐心,對少俠你們動手了。”


    令歌看向折雪,眉頭微微一皺。折雪見狀,淺笑一聲,說道:“我們現在已是合作關係,這些事自然是我們應該做的,如今我們也在追查真相,尋找更多的證據,還少俠你一個清白。”


    令歌驟然不悅,說道:“你們明知真相就是餘連殺害了那些俠客和他師兄弟,卻還幫助餘連金蟬脫殼,讓他繼續汙蔑我,談何合作?”


    折雪莞爾,迴應道:“不助他金蟬脫殼,又如何找到他的破綻,發現更多的證據?”


    令歌神色一滯,問道:“他不是皇後的親屬嗎?”


    “的確,不過這些在利益麵前,不值一提。”折雪抬眸看向令歌,含笑而冷冽的目光讓令歌心生寒意。


    “我們如此幫少俠你們,現在我們也想看看,少俠你們的誠心如何。”


    “你們要做什麽?”


    折雪看向屋外的雪景,眼中寒意漸起,隻聽她問道:“令楷公子去了何處?”


    令歌聞言,默然不語,半餉,他迴應道:“我不知道,你們有監視我,自然也會監視他,怎麽倒問起我來?”


    折雪微微僵住,聽著令歌如此冰冷的語氣,她不免有些意外,原來這位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年也會說出這般話來。


    “若是你們要傷他,我不會坐視不理。”令歌的嗓音愈發冰冷,麵露擔憂之色。


    折雪含笑,迴應道:“少俠放心,此事隻是我隨口一問,令公子對於我們來說並無威脅,所以我們不會對他動手的。”


    令歌聞言,稍稍安心,又問道:“杜捕頭他們去了何處?他們送屍體去了華山後就沒有再迴來,他們知道霄遊閣的真相。”


    折雪說道:“他們自有去處,並無性命之憂。”


    說著,折雪站起身來,福身說道:“今日有勞少俠過來一趟,就讓馬車送少俠……”


    “多謝,今日就不必了。”令歌打斷折雪的話語,站起身來,徑直地走出了屋子。


    之後,折雪走到門邊,看著令歌和望舒離去的背影,此時,漫天雪花又開始飛舞著,她美豔的臉龐上露出絲許笑容,鬼魅妖冶。


    離開折梅館後,令歌心生疑惑,如果令楷前往長安,自然會被折雪他們發現,可是如今折雪詢問自己令楷的下落,那麽令楷定然沒有前往長安,令楷究竟去了何處?


    令歌一邊猜想著,一邊從衣袖中拿出了令楷留給他的鑰匙,他決定去玉竹閣一趟,也許會發現什麽線索。


    “師姐,我們得去一趟玉竹閣。”令歌對望舒說道,“阿楷如今下落不明,我想去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


    望舒點頭,隨著令歌一同前往玉竹閣。


    風雪不斷,擾動著街上的每一個人,折梅館離玉竹閣較遠,於是令歌和望舒都加快了腳步。


    他們有翎羽心法護體,在這雪天裏倒也不覺寒冷,隻是令歌在想,令楷是否受得了這般酷寒?如此想著,不知不覺間,他們便來到了玉竹閣的大門外。


    令歌用鑰匙打開大門,推門而入,走進庭院,令歌便注意到身邊的望舒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看那邊。”


    順著望舒的目光看去,隻見雪地上有一串腳印,是從牆邊通往閣樓的,此時正下著雪,想來這腳印才留下不久。


    令歌驟然緊張,望舒當即拔出劍刃,與令歌一同走向閣樓,打算一探究竟。


    雖然平日裏玉竹閣的光線極好,但如今外麵正下著雪,陰雲密布,閣樓裏麵不免有些幽暗。


    令歌仔細地聽著周圍的動靜,隱隱約約間,他聽見樓上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他和望舒互視一眼,放慢腳步,往樓上走去。


    來到第二層,令歌發現身旁的房間裏傳來細微的吱吱聲,望舒率先持劍地走了過去,隻見她一腳踢開了房門,同令歌一起衝進房間。


    “誰!”


    一位黑衣少年被嚇得坐在地上,麵前的櫃子皆是打開的,他似乎正在翻找著什麽。


    令歌定睛一看,發現黑衣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周玉。


    兩人看清對方,這才鬆下一口氣。


    “嚇死我了,”周玉坐在地上撫著胸口說道,“原來是令歌少俠和……”他原以為令歌身邊的女子會是辰玉,結果一看,發現是一位他不認識的女俠。


    “這位是我師姐,袁望舒。”令歌介紹道。


    “袁女俠好,我叫周玉。”周玉從地上站起身來,諾諾點頭,他隻覺望舒冷漠如霜,讓人不敢直視。


    令歌走到了周玉的身旁,發現周玉腳邊的包袱正敞開著,細細打量,皆是尋常衣裳,並無貴重之物。


    “小周,你在找什麽?”令歌問道。


    小周迴應道:“是這樣,楷哥讓我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過來拿,這不是馬上年關了嗎?我是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合身的衣服,結果找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一件合身的。”


    令歌聞言,微微一笑,令楷身形修長挺拔,小周與無憂差不多身高,又怎會從令楷這裏找得到合身的衣裳?


    “無妨,我這裏有些銀兩,你拿去買幾件便好。”說著,令歌便準備從衣袖裏拿出昔日許淩贈予的錢袋。


    周玉見狀,立馬拒絕道:“令歌少俠無需這樣,我自己也不是沒錢,隻是想著不要浪費,因為以前我都是撿楷哥的衣服穿,所以今日才會想著來玉竹閣看看。”


    令歌停下動作,他對令楷的過去愈發好奇,他從來沒有撿過師姐們的衣服穿,從小到大,自己的衣服要麽是師姐們親手做的,要麽就是從山下買迴來的。


    尤其是他身高長得最快的那幾年,師姐們幾乎合不上眼,隻怕他突然又長高了,手裏的衣服便白做了,令歌迴憶著,一時頗為感慨。


    因為生怕師姐們熬壞眼睛,除了不斷地給師姐們送蠟燭,令歌也曾抱著小板凳去找甯霞小師姐學過幾天針線活,隻是他最後發現自己實在沒有天賦,做不出一件像樣的東西。


    “話說迴來,令歌可知道楷哥去了何處?可是已經去了長安?”


    麵對周玉這麽突然一問,令歌不免有些茫然,他搖了搖頭,道:“應該是去了長安。”


    周玉歎了一聲,有些失神,道:“我還以為楷哥會告訴令歌你……”


    “為何?”令歌下意識地問道。


    “因為楷哥他對你很好啊!”周玉抬起頭看著令歌說道,“他都願意在你麵前提起長慶二年。”


    令歌想起了堆雪人那日,令楷的確說過,他是長慶二年來到的洛陽,可是這與令楷對自己好又有什麽關係?


    周玉見令歌一頭霧水,隻好繼續解釋說道:“楷哥從來不提長慶二年,也不許我們在他麵前提起,有一次我們不小心提起長慶二年,剛好被他聽見了,他整張臉瞬間冷了下來,可嚇人了……”


    “這又是為何?”


    周玉搖頭,說道:“具體緣由我也不知道,楷哥對你這麽好,有機會你可以親自問問。”


    令歌頷首默然,他對周玉說道:“小周,這些日子你都不要再來這裏,要是有什麽事來書局找我就好。”


    “好,多謝令歌少俠。”周玉點頭應道,他心知有事發生,所以並未追問,隻是亂塞了幾件尋常衣服到包袱裏,打包好後便告辭離去。


    令歌和望舒在閣樓裏麵繼續轉悠了一會,卻什麽都沒有發現,令歌隻好倚在露台邊,看著飄雪,惘然若失。


    如今看來,想要知道令楷的下落,唯有動用遇仙勢力了。雖然遇仙沉寂多年,但是隻要對方不是當今的錦衣衛,找到一個人就不是什麽難事。


    隻希望令楷不要有什麽危險才是。


    看著露台前的屋簷蓋上了一層雪,令歌思緒逐漸飄遠,上次自己來這裏飲酒的時候,令楷不就迴來了嗎?


    迴過頭時,令歌發現望舒正在認真地打量著閣樓裏的一切,他很少見到望舒能對武學之外的事物這般專注,於是開口問道:“師姐覺得這玉竹閣如何?”


    “和從前一樣,變化不大。”望舒開口說道,雙眼停留在了一幅畫卷上。


    “莫非師姐從前來過這裏?”


    “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望舒說道,“我隻記得當時住在這裏的人很了不起。”


    令歌微微頷首,心中知道望舒說的就是他的父母,那兩位曾名動天下,並暗中結為連理的臨清王和白清漪。


    如今再看著這裏的一事一物,昔日的輝煌皆已沒入沉寂。


    “師姐,有一件事得勞煩你。”令歌開口說道,“調查令楷的下落。”


    ……


    之後好幾日,令歌都在等著遇仙傳迴來的消息。一日,書局內,令歌正坐在桌前看著小說話本,辰玉來到他的麵前,坐下身來。


    “師姐有何事?”


    “望舒師姐讓我來告訴你,我們發現令楷的下落了。”辰玉迴應道。


    “他在哪?”


    “他出現了往南邊去的道路上,同他一起的還有言信,我們的人會繼續留意著他們的行蹤,你放心好了。”


    “有勞師姐。”


    知道有言信相伴,令歌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隻是令楷如今往南邊去了,是準備去往何處?令歌猜想著。


    辰玉見令歌再次出神,便說道:“先別想他了,馬上過年了,來一起幫忙,布置布置書局。”


    “好。”令歌欣然應下。


    在眾人的張羅布置下,書局早已掛上了不少紅紅的燈籠,活像一個個紅柿子似的,叫人離不開眼。


    新年的腳步愈來愈近,無論在何處,令歌都能感受到春節的熱鬧。這是令歌離開遇仙山後的第一個春節,與以往都不一樣,洛陽春節的熱鬧是遇仙山不可及的。


    在洛陽,隨著無憂和夢玨他們來到街上,他見到了從未見過的舞獅舞龍,以及各種與春節有關的喜慶事物。


    “令歌,我請你吃糖人。”無憂笑道,他將買好的一串糖人遞到令歌的手中,說著,他又遞給夢玨一串糖人,冷著一張臉,沒好氣地說道:“來,這串是本少爺請你的。”


    夢玨白了無憂一眼,將糖人接過,轉過身去自顧自地吃著。


    “令歌,我有件事需要你幫忙。”無憂


    “嗬,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夢玨嘲諷道。


    無憂橫了夢玨一眼,立馬向令歌解釋道:“不是,令歌你別聽她胡說,我是看最近要過年了,書局也不像往常忙碌,所以我想請你來藥局幫忙,如果你有空的話。”


    “好啊。”令歌欣然應下,“需要我做什麽?”


    “你給我打打下手,抓抓藥就好了。”


    最近書局的確不像往常般忙碌,因為接近過年,家住洛陽周邊的書生白日裏依舊早早地來書局看書或是借書,下午時便急著趕迴家去了。


    相反,淩嵐藥局倒是忙得不可開交,因為是年關寒冬,需要藥材治病的人幾乎隻增不減,無憂隻好向書局求助,希望調派些人手過去幫忙。


    等到了臘月二十七日的那日,距離除夕越來越近,藥局依舊有好幾列長長的隊伍排隊診脈買藥,無憂和其他醫師替人們把脈,令歌與其他人員則在一旁開單抓藥。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張叔急匆匆地從外麵走了進來,他湊到無憂耳邊說了幾句話,令歌和無憂同時皺了皺眉頭。


    令歌承認,自己並非有意聽到的,隻是他耳力過人,再加上本來就站在無憂身旁,想不聽見都難。


    張叔方才是來告訴無憂,吳府那邊花重金來請許淩去給吳哲看病,許淩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過去。


    無憂思忖片刻,看了一眼令歌,說道:“令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好。”令歌當即點頭應下。


    “張叔,這裏交給你了,我和令歌去去就迴。”說罷,無憂便帶著令歌往後堂走去。


    “交給張叔行嗎?”令歌有些擔憂地問道。


    無憂說道:“沒問題,張叔以前是給我爹打下手的,把脈看病都不在話下,隻是這些年上了年紀,這才沒有藥局和家裏兩邊跑。”


    無憂帶著令歌來到後堂,剛好遇上許淩提著藥箱準備出發,無憂見狀,當即上前接過藥箱,一臉討好地說道:“爹,我帶令歌一起來給你打下手,如何?”


    許淩看了看無憂和令歌,想了一下,點頭說道:“好,隨我一起來。”


    知子莫若父,許淩何嚐不知道無憂的心思?今日吳哲就算能痊愈,隻怕也要脫一層皮了。


    雖說醫者父母心,但畢竟是自家親生的要拿吳哲開刀,自己也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許淩心想著。


    同時,許淩看向了那邊容顏清俊的令歌,與自己的兒子都這般嫉惡如仇。


    一時間,他不免想起了當年的自己和令歌的父母,以及那位早已死去多年的人。


    當真是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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