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暖花開,景色怡人,是踏山遊玩的好時節。每年這個時候,華州城內的人們,結伴去附近的幾座青山遊玩。而今年卻無人離城,生怕遭遇不測。


    華州北部的一大片區域,遭到了決堤洪水的侵襲,十幾萬百姓無家可歸,向著四麵八方湧去,尋找生路。


    大約有上萬災民聚集到華州城外,靠賑濟糧勉強度日。


    知府擔心安撫不好災民,引發動亂,下令東南西北四門,隻有東門每天開四個時辰,並派重兵嚴加防守,凡出入城池必須有路條。不許任何災民進城,有試圖闖入者,就地處斬。


    朝廷下撥的賑濟糧一輛輛運來,災民餓死的人數不減反增,連日上升。


    有不知真假的傳言在災民中傳播開來,賑濟糧被層層克扣,到了災民的飯碗裏,所剩無幾。


    消息傳開,鬧事作亂的災民日漸增多,駐紮在城外的兵營,處在臨戰狀態,隨時準備蹄聲震地,殺聲擊長空。


    城外災民與官差衝突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傳入城內,人人自危。


    此刻,華州城內,袁秀等人,護送著二輛大馬車,奉了新任獄卒長的命令,前往城外運東西。一路上,袁秀見大戶人家緊閉大門,百姓們憂心忡忡,酒樓茶館裏,談論最多的是關於災民的各種消息。比如,某個官差突然失蹤,懷疑是被災民害死。某些災民與官差們產生衝突,雙方死了不少人,等等。


    緊張不安恐懼的氣氛籠罩全城,風雨欲來。


    大規模災民造反會不會發生,袁秀不知道,但糧價的上漲,已經到了城內百姓難以承受的地步,在這樣下去,活不下去的百姓恐怕會與那些災民一樣,敵視官府。當不良情緒積攢到某個臨界點,爆發時,便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為此,袁秀與路琦雅做好應付突發情況的各種準備。


    兩人睡覺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時時刻刻防備,並隨身帶著匕首,毒藥,銀票等等,一旦動亂大爆發,兩人將在第一時間自保,撤離。


    今日,主動申請護送馬車去危險重重的城外,主要是了解城外的防禦如何?若是離開,該選擇那座城門,等等問題,需要實地考察。


    逐漸接近城門,袁秀,路琦雅觀察城防,見雖有重兵把守,但防禦漏洞不少,可以利用。


    負責城門守護的某位軍官,查看了袁秀等人的路引,一揮手,放行。


    與城內的繁華相比,城外的荒涼,讓人心生恐懼。


    到處都是逃難過來的百姓,人人臉上帶著愁容,賣兒賣女隨處可見,參天大樹繁密的枝椏光禿禿,饑餓的災民們將見到的能吃的一切,吃的幹幹淨淨。有傳言,有的地方,災民過多,已經出現了人吃人。


    隨同袁秀,路琦雅一起出城的四個獄卒,緊張不安的握緊手中的刀柄,既是恐嚇來來往往的災民,告訴不良用心的災民,我們是官府的人,也是為自己壯膽。一行六人,在看不見盡頭的災民大軍中,一旦遇到危險,恐怕都逃不掉。


    袁秀與路琦雅對視一眼,明白了彼此之間的想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雖然暫時還沒有出現大規模災民作亂的事情,但賑濟糧的定額逐漸減少是事實。十天前,每個災民一天能喝到三碗稀粥。到了四天前,隻能一天半碗稀粥。這還是東門外賑粥廠傳來的消息。


    華州東門聚集的災民遠遠少於其它三門外的災民。西門外的災民越來越多,從昨日已經斷糧。


    城外的災民,用知府的話說,是一堆堆行走的幹柴,隨時都可能熊熊燃燒。為此,緊急上書朝廷。


    朝廷的迴複很簡單,若有刁民作亂,殺。


    城外的兵營裏,士兵們磨好了武器,一聲令下,便要血流成河。


    也許是運氣好,袁秀等人護送的兩輛大馬車,一直到了賑粥廠附近,安然無事。


    賑粥廠內,二十多個官差,握著鐵勺,將鍋內,水多米少的稀粥,半勺半勺倒入災民們的碗中。附近,近百官差戒備,個個緊張。


    出華州城向東走,幾百裏外的崇南縣昨日爆發了幾百災民殺官差,隨後被軍隊鎮壓的事情。眼前這些溫順的災民,也許轉眼間就會變成魔鬼。


    負責管理糧倉的某位官吏,見到獄卒長的親筆信,親自帶著袁秀等人前往倉庫。


    倉庫內堆放著如小山般高,白花花的糧食。十幾個官差忙碌著,將糧食裝入一個個口袋。


    東南方,擺放著或幾十袋,或幾百袋不等的糧食。為了便於區別,每堆糧食前方,立著木牌,上麵分別寫著一個字,比如,張,包,南宮,等等。


    袁秀看在眼裏,疑惑頓生,想到,華州知府張大人,督官包鐵南,南宮任是華州城有錢有勢的大人物。木牌上出現的所有姓和華州城的大人物們的姓對的上,難道僅僅是巧合嗎?或許借著城內米價大漲,撈一把。


    朝廷的賑災糧由軍隊護送,直接送到城外的賑粥廠,要想做手腳,關鍵就在於如何從賑粥廠將糧食神不知鬼不覺的運出去。


    貪汙受賄,挪用公款,等等,在乾朝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但此刻,災民們等著糧食救命,事關千千萬萬災民的生死,這些人真的敢,或者說真的忍心為了一己私利,讓無數的災民餓死。


    這時,官吏已經下令,讓人將上好的糧食往獄卒們護送的馬車上裝,並招手讓蠟黃臉獄卒向前,低聲說話。袁秀耳尖,聽清。


    “迴去告訴你們的獄卒長,令郎的大喜之日,我公務纏身,去不了,這兩車糧食就當是我的賀禮。”


    “大人,小的一定將話帶到。”


    “還有,裝完糧食後,你們從倉庫後門走,有人等著你們,記住,照他說的做,否則你們會出事。”官吏留下話,離去。


    袁秀的心沉了沉,猜測得到了確定的答案。目測緊張忙碌的官差們,轉移的糧食,有幾千袋,如果用來救災民,多少條一隻腳踏進無底深淵的災民,能看見未來的光明。


    貪婪,利益兩兄弟聯手將人性的惡激發出來,幕後的得利者,一群披著人皮的魔鬼。


    袁秀等人,護送糧食從倉庫後門剛出去,早有一位麵相兇狠的差役等待,他掀開近處的草席,露出了骨瘦如柴,活活餓死的幾個災民屍體。


    獄卒們嚇了一大跳,不知這位差役意欲何為?


    “躲那麽遠幹嘛,你們幾個動手,先在糧食上麵,鋪上破草席,把屍體扔到草席上,假冒運屍體的車隊。”差役說完,蠟黃臉獄卒首先動手,撿起破草席,遮擋糧食,輪到搬運屍體時,獄卒們麵麵相覷。


    “看什麽看,讓我替你們幹呢,快點,忙著呢,你們還怕屍體活過來,咬你們。”差役不耐煩,訓斥道。


    蠟黃臉獄卒說道,動手吧,其餘人忍住恐懼,將屍體搬運到車上。


    兩輛馬車出發,行進不遠,正巧賑粥廠到了賑濟災民的時候,長長的隊伍,無數雙期待的目光,骨瘦如柴的災民們,可憐巴巴等著救命糧。


    “大人,求求你,多給我一碗粥吧,孩子還小,長身體,都快餓出病來。”頭發雪白,彎腰駝背,皺紋滿臉,瘦弱的老者,乞求道。他身邊站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身體虛弱的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


    “滾開,一人半碗粥,多給你了,別人怎麽辦,倚老賣老,滾。”肥頭大耳的小吏罵道。


    “這也叫做粥,整整半碗,幾粒發黴的糧食。我一直看著呢,朝廷的賑濟糧可都是好糧,你們說,放的時間長,發黴。短短幾天,就發黴了,大夥都是種糧的,你睜眼說瞎話。”


    “是呀,我也覺的不對。”


    “都餓死那麽多人了,那糧食都去哪了?”


    災民們一直壓抑的憤怒爆發了,小吏眼珠子亂轉,不知該如何處理,是強力鎮壓,還是安撫眾人,大事化小。


    老者身旁的少年搖搖晃晃幾下,暈倒了。


    老者唿喚幾下後,見少年像是死人紋絲不動,氣息越來越弱,心急火燎,又是掐人中,又是摸少年的額頭,手忙腳亂,情急之下抱著小吏的大腿“求求大人,請一位郎中,我將來做牛做馬報答大人。”


    小吏本打算離開是非之地,被老者抱住大腿,頓時惱怒,喊道“來人”


    兩個膀大腰圓的差役一齊動手,將老者與小吏分開後,左邊的差役,猛的發力,推的骨瘦如柴的老者,接連倒退幾步,重心不穩,仰頭朝天,倒下。恰好後腦砸在了一塊尖銳的石頭上。


    老者身體抽搐了幾下,右臂伸的筆直,嘴裏含糊不清的不知道說的什麽,聲音很低很低,四周的人,沒有聽清。


    鮮血從傷口處湧出,染紅了冰冷的地麵。


    老者死不瞑目,望著蒼天,右臂無聲的落下,結束了自己可憐的一生。


    安靜無聲。


    怨念聚集成洶湧澎湃的岩漿,爆發的時刻,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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