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農場。


    夏日炎炎下,一群中老年人戴著草帽在農田裏揮汗如雨,累得幾乎喘不過氣。


    應翠蘭和葉長城在所有人中年紀並不算很大,但他們也有些扛不住。


    應翠蘭瞅著這會兒太熱沒人看管,便悄悄坐在地上抹了把汗。


    突然,一個人大老遠走過來,還帶來了一個搪瓷缸。


    “葉長城,有你的信。”人未到,聲音卻很大。


    應翠蘭趕緊起身繼續幹活。


    葉長城也趕緊摸了一下褲兜,掏出一盒煙來抽出最後兩根。


    “欸!來了來了!麻煩您又來給我送信,抽根煙抽根煙。”


    來人沒說什麽廢話,把信遞給他,搪瓷缸也順道遞到了他手裏。


    葉長城沒敢看搪瓷缸裏裝了啥,趕緊又摸出火柴來給他把煙點上。


    男人舒坦的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圈白煙,這才眯著眼睛提醒他。


    “葉長城,我看你媳婦身體不行,這太陽太毒,她怕是有些扛不住,這水裏我加了點白糖,你等會讓你媳婦喝了吧,你也喝點,別倒了。”


    葉長城受寵若驚,連忙點頭哈腰的拿著搪瓷缸跑去了媳婦身邊。


    龐彪看著他們倆靠在一起喝水的背影,又深深吸了一口這平時他自己從來舍不得買的上好香煙。


    西城農場很苦,很累,被弄到這裏來的人幾乎都被家裏人放棄了。


    外麵所有人都無比害怕與西城農場的人有所聯係,關係一撇再撇,甚至巴不得把這裏的人當做不共戴天的仇人,壓根不管他們到底有沒有罪,到底是不是被冤枉。


    反正這麽多年龐彪從來都沒見過像葉長城這種每個月定期收到信件和包裹的人。


    來到這兒的人誰家沒兒孫?


    家家戶戶都有。


    但被弄到了這裏,兒孫就消失了。


    沒人管沒人在意,就意味著不會再有人追究這裏的責任。


    所以這裏負責管事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人都可以隨心所欲的對待這裏的每一個人。


    不管這些來這裏的人曾經的職業有多麽高高在上,不管他們曾經在什麽領域裏拿到了什麽名譽。


    來到了這裏,就算是他們手裏隨意拿捏逗弄的一頭牲畜。


    不對,其實連牲畜都不如。


    牛和豬還能有專人護理,生怕病了傷了掉秤了。


    但這些人,不管是病了還是死了都無所謂。


    因為他們不管查出來有沒有罪,都等同於有罪,也不會有人來過問他們的死活,所以他們都可以被隨意差遣。


    龐彪以前對這些人也很隨意,甚至還親眼看到幾個老家夥餓死凍死在他眼前。


    不管人家怎麽求他,他也沒有心軟過一次,從未施舍過一口糧。


    但現在不一樣了。


    葉長城和應翠蘭這兩個人沒有被放棄。


    從一開始就沒有。


    他們的女兒一直都記著他們,寄過來無數好東西。


    而這些好東西裏麵有或多或少有一些都進了他們這些管事人的口袋。


    尤其是他。


    所以他對葉長城和應翠蘭一直都還算客氣,不隨意折騰他們,但也不怎麽管他們。


    冬天太冷,沒有炕,這不關他的事。


    他沒管過。


    反正隻要沒死他就一直能有好東西入賬。


    夏天太熱,沒有蒲扇沒有水其實也不關他的事。


    但誰讓葉長城和應翠蘭的女兒那麽有本事,嫁給了一個軍官呢?


    而且這個軍官還是個有背景有本事的。


    這西城農場可是個敏感的三不管地帶,誰來說話都不好使。


    但那個軍官有本事,硬是把上麵的關係全部疏通,還專程找來這邊跟葉長城他們見了一麵。


    他當時就是負責帶葉長城和應翠蘭過去的負責人。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這兩個人他以後都不能隨意對待了。


    先不說從這兩人手裏拿好處的事情。


    首先有那個軍官存在,他們就沒人敢對這兩人怎麽樣。


    不然他們一旦出了事,他們這些負責人難保不會被追責,搞不好還會被弄去蹲大牢。


    龐彪向來是個唯利是圖的人。


    也很懂得看局勢。


    所以他從上次見過那個軍官知道他有很大的背景後一直都對葉長城和應翠蘭格外關照。


    雖然關照的都是些舉手之勞的小事,也談不上什麽。


    但他相信,以後一旦政策改變,或者這兩人因為那個軍官而出去,他作為曾經在農場最艱苦的時候最關照他們的人,一定會得到很多好處。


    而且就算退一萬步講,到時候人家不記他的好也無所謂。


    反正目前來講,讓他們倆好好活著,甚至舒坦一點活著,他能得到的好處已經足夠多。


    穩賺不賠!


    而另一邊,葉長城何嚐不知道龐彪這些人對他們好是圖什麽。


    但他不在乎。


    隻要能好好護著媳婦,能好好的活下去,讓他點頭哈腰跟他們說多少好話他都願意。


    還有女兒和女婿寄來的東西,每次他收到包裹都會挑一些好的給他們送去。


    他也會不舍得,畢竟是寶貝閨女寄來的東西,專門給他們買的東西。


    但如果他們吃獨食,到時候別人隨便找他們點兒茬他們都難生存下去。


    有舍才有得。


    這是葉長城這一年來悟出來的最深刻的道理。


    他拿出龐彪給的蒲扇給應翠蘭扇了扇風,看到她喝完糖水臉色好一些了才把葉晚凝寄來的信遞到她手裏。


    “快看看閨女寫了些啥。”


    應翠蘭連忙打開信封,滿心歡喜的把信紙展開。


    “好!”


    每個月,每一天,他們都是在等待和期待著女兒的信件中度過的。


    而葉晚凝每次寄來的信也都會寫很多東西。


    每次都是一封信硬是被厚厚一遝信紙塞滿,幾乎要爆開。


    這次也不例外。


    不過他們還沒來得及為女兒當上外科主治醫師而高興,後麵她又說自己懷孕了,而且裴君屹也升了職,現在已經當上了師長。


    應翠蘭看到這裏的時候拿著信紙的手都在抖。


    她不可置信的抬頭看了一眼葉長城,又低頭用手摸了摸信紙上的那幾行字。


    “你看到了嗎?咱們要有外孫了!”


    “咱們女兒有身孕了!還取了好多個名字讓我們來挑呢!”


    “長城,你快看看,哪個名字比較合適?”


    應翠蘭高興得不得了。


    拉著葉長城的手臂使勁的搖晃了好幾下。


    葉長城也很高興。


    連忙接過信紙認真的念。


    “男孩兒名備選,鶴川,雲崢,熹年,知洵,宴禮。”


    “女孩兒名備選,清瀾,星遙,綰玥,知意,懷夕。”


    “都是好名字啊。”


    他加上姓氏又默默念了幾遍,越念越覺得好聽。


    不僅好聽,還很有韻味。


    可見這倆孩子為了給孩子取名字一定是費了不少功夫。


    應翠蘭也笑眯眯的直點頭。


    “是啊,這名字一看就是用心取的,閨女還說就為了多取幾個好聽的名字,怕被我們笑話,小裴還專門找人借了本字典迴家一個勁的翻典故呢。”


    “哈哈哈哈,這孩子。”


    葉長城成功被逗笑了。


    可他們笑著笑著,突然又笑不出來了。


    葉長城捏著那一疊厚厚的信紙,抬頭看向荒涼的農場,深深歎了口氣。


    “媳婦,你說,我們以後還能見到外孫嗎?”


    “閨女結婚我們就沒能到場,現在她懷孕了,再要不了半年孩子就要出生了,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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