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格城。


    絕望教會的前線壁壘,地處平原,商隊多行於此,既是守護絕望教會門麵的軍事重鎮,也是各勢力開始貿易的重要節點。


    本來這二者絕不可能有所碰撞,但因為一件物品,他們詭異的重合在了一起。


    卷軸。


    種種跡象表明,絕望教會與不知曉名字的前代文明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這曆史悠久到難以考證的卷軸,便是證據之一,卷軸的製造方式保密,種類繁多,但絕望教會隻肯賣售其中一部分,將剩餘的半數用於軍備,這也是為什麽苦難囚籠發生爆炸時,大部分人都認為是爆炸卷軸所致的緣故。


    近期,幾乎獨攬軍權的史彈軍團長突然被調往此處,與之隨行的隻有2000士兵,這讓不少人認為史彈已經被教主降職了,隻是沒找到接班人暫時頂替而已,但事實如何……估計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今天的遼格城異常喧嘩,平時緊閉的城門也如側門一般同樣打開,用於練兵的廣場已聚滿了投誠的流民,負責維持秩序的中尉看著亂糟糟的人群,不禁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軍團長大人發了什麽瘋,搞勞神子招募令,軍事法規上哪一條允許胡亂征兵啦?看來降職的傳聞是真的。”中衛自言自語著,餘光突然瞥見一道漆黑的人影走過,頓時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怎料對方像是沒聽見一般,直接略過。


    直到軍團長的背影轉過迴廊,消失不見,中尉才大汗淋漓的長出一息,放在平常,輕視軍團長是要判處死刑的,而今天卻逃過了。中尉劫後餘生般的歎了口氣:“好吧,瘋……也有瘋的好。”


    史彈走上了台階。


    不需要做任何手勢,僅僅是站在了那裏,場下魚龍混雜的人群都閉上了嘴。


    史彈這個人很特殊,他生性沉默寡言,沒人聽說過他有過什麽朋友,更別提女人。他原來是移動城邦某個大臣的私生子,幼時的生活無人知曉,但可以肯定絕不美好,16歲那年,大臣為了不讓自己的政敵抓住把柄,準備親手毒死他,卻不知出了什麽紕漏,反倒是大臣被青年的史彈弄死,此後他便糾集了幾百叛軍,殺出了移動城邦,投入絕望教會麾下。


    當時的教主並未看出他的軍事能力,所以轉手將這幾百人關入實驗室,絕望教會早在20年前就開始研究深化改造,當時的癌鯤還很多,所以實驗對象還算正常。


    直到十年前史彈的投誠,實驗對象才真正換成人類。


    在實驗室裏被折磨了一年後,幾近死亡的史彈才終於走了出來,麵見親手把他送進去的教主時,他隻說了一句話:


    “讓我殺戮,否則我就殺了你。”


    於是史彈便順理成章的當上了軍團長,並在十年之內獨攬軍權,瘋狂擴張,可以說,沒有史彈,便沒有領土如此龐大的絕望教會。


    為了遮蔽大麵積燒傷的皮膚,史彈幾乎無時無刻都帶著一隻漆黑的金屬麵具,以及平常的時候也不曾脫下的暗色甲胄,身後的披風異常寬大,其中藏著一雙全套名為死亡迴響,是教主禦賜的,他不喜歡這麽花裏胡哨的名字,於是通常都藏起來。


    人群依舊靜默著,史彈沒有說話,場下的人便也不敢說話。


    史彈掃視了一圈,最後微微點頭,從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史彈的房間很簡陋,若不事先說明,沒人會相信這是軍團長的房間。


    房間裏甚至連隻椅子都沒有。


    椅子意味著休息,休息意味著倦怠,史彈不會容許自己怠惰起來,他不會給敵人可供利用的弱點。


    但今天似乎是個例外。


    此時史彈的麵前是部下剛剛搬來的暖椅,坐墊上鋪著五層柔順的獸皮,隻消看上一眼,便可知道這是一把好椅子。


    不過史彈並沒選擇坐上去,他就像是沒搞懂椅子用法一般踱著步端詳了一圈,似是在看什麽新鮮玩意兒。


    隨後,他走向辦公桌,俯身拿起一支鋼筆,在文件底下打了個勾。


    隻聽“啪啦”一聲,軍團長張開手,剛剛握著的鋼筆,竟然因為用力過猛被生生撅斷。


    這件事不奇怪,但又很奇怪。


    史彈的戰鬥風格本就以彪悍著稱,他的雙拳甚至可以破開強度是超過鋼鐵的黑石,把區區一支鋼筆掰斷,對史彈來說絕非難事。


    但是,為什麽?


    軍團長剛才的行為明顯隻是想簽一下文件,為何力道用的如此之大?毫不誇張的說,史彈幾乎可以被稱為整座大陸實力最強的一人,“用力過猛”根本就不是會在他身上發生的事。


    對方索性走到窗邊,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色,雙瞳漫不經心。


    視野中沒有一個人。


    早在六天前,史彈就突然像變了一個人般,撤退了所有屬下規定,士兵不能靠近自己房間一步,巡邏者隻需要在宅邸邊緣警衛便好。


    說是宅邸,其實也隻是前任城主的府下,無人打理,美觀程度趨近於零,但作為據點可謂堅固非凡。


    空氣中尚存潮濕的水霧,地上的積水尚未排幹。


    看來上午下過雨。


    一滴水珠在屋簷邊緣形成,隨後落下,恰好在史彈的正前方下落。


    無神的雙瞳陡然堅定,史彈毫不遲疑的轟出一拳!


    “砰!”


    拳麵正擊下落中的水珠,那水滴竟被這一直拳擊散成一團水霧,融入空氣之中。


    這也不奇怪。


    打出能擊散水滴的一拳,所需的條件有極大的力道;極細微的觀察力;以及最重要的力道掌控能力,這些東西,史彈沒有誰有?


    但若把兩件不奇怪的事合起來,那就有些奇怪了,不僅怪,而且還驚悚。


    一個人怎麽可能既“用力過猛”,又掌握“分寸的力道”?


    隻有一種解釋,這不是同一個人。


    沒有關窗,史彈沉默地坐迴椅子中,他突然換了一種神態,開口道:“我還以為你會很惱怒。”


    房間裏沒有第二個人,而看軍團長的神情,也不像是在自言自語。


    “事已至此,憤怒也沒有用,我好奇的是,你到底是誰?要幹什麽?”


    軍團長在自己與自己說話,他又換了一種神態,若忽略前後語句的嗓音雷同,卻好像是兩個人在對話。


    “要我自我介紹麽?好啊,我的代號是“靈使”,七階違規者命燭的旁係弟子,你不用知道違規者是什麽,你隻需要知道我是世界之外的人。”


    “世界……之外?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敢無視規則,搞那所謂的招募令,你到底想怎樣?”


    “別那麽緊張,軍團長大人,我隻不過是想要移動城邦的某件東西罷了,因為調動軍隊的約束太多,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什麽東西?”


    “老聖王的心髒,相信我,這並不是什麽難以做到的事情,對你來說尤為如此。”


    史彈沉默了一會兒,過半晌,才強作鎮定的說:“你居然知道……”


    “你對我來說沒有秘密,軍團長大人,有“他”的助力。你拿到心髒隻是個時間問題,當然,需要一些雞鳴狗盜之輩的幫助。”


    “所以你才選上了我,那為什麽不選那位“黯王”?”


    “自然也有你頂級戰力的原因,不然我直接選擇附身那位王公豈不更簡單?放心,拿到心髒後我就脫離,你的身體對我來說隻是一間安全的監獄,我不會過多停留,影響你的“滅世”計劃的。”


    “……希望你不要忘記你的承諾。”


    “那是自然。”


    “順帶一提,你的椅子味道真不好聞。”史彈一麵說著一麵站起,眼前卻突然一黑,身子失去支撐,向前倒去。


    下一秒,“史彈”再次站起,他笑了笑,整了整笨重的披風:“椅子上的安眠熏香,夠你不和我搶主動權12個小時了,你的一麵之詞,我怎會信?自己的計劃,還是自己實施更可靠。”


    夜已深了,燈火已熄,風嘯如鬼哭,預示著今晚風沙漫天。


    整個遼格城,都被裹挾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到了這個時候,就算是會在睡前和官妓做鼓掌差不多運動的士兵也已歇了,整座城僅有宅邸外圍有巡邏的火光。


    尤本偉立在陰影中,手裏的長刀尚未出鞘。


    巡邏的士兵30分鍾一換,兩輪士兵隻有確認無人消失才會順利交接,警衛的範圍明顯有精心設計,幾乎沒有死角。


    不,有一個。


    眼前的灌木叢無人打理,路徑早被蓬勃生長的雜草掩埋,況且這裏是宅邸的西南角,兩個方位的巡邏者都認為此地應由對方負責。


    所以這裏是唯一的疏漏處!


    本偉攀上黑暗的枯樹,兩眼開始搜索切入點。


    灌木從中央偏左的地方,有一處似是天然形成的裸露地麵,若騰越到那處,便能將發出的動靜降到最低。


    就是這裏了。


    幾乎沒有遲疑的,尤本偉從枯樹上躍起,在月明星稀的背景中,他看上去就像一隻展翅的飛鷹,在半空中調整姿態,向此處直刺下去。


    正待本偉距此地僅剩幾米之時,幾件兵器卻從密密麻麻的灌木間突然鑽出,向他攻來!


    再看尤本偉,竟好像早有預料一般,手中帶鞘的長刀前戳,正好撞上了距他最近的矛槍,隨後借力翻身,向後移動幾米,重新下落。


    落在灌木叢之後,此時看向那天然形成的裸露地麵,已經鑽起了六七位埋伏的敵人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門,長短各異。


    本偉輕叱了聲:“切。”身形不退反進,直直撞上尚未反應過來的敵人堆中,隻見他仍未脫鞘的長刀快速前刺了幾下,以迅雷之勢打落了三件暗器,隨後使出標準的“帶、截、劈”三式,那倉促刺出的幾把矛戟竟被一柄未顯鋒刃的長刀輕易絞碎。


    戰無可戰的敵人慌了陣腳,卻沒想到眼前的刺客並未繼續攻擊,而是退後了幾步,拉開距離,左手搭在刀鞘上沒有拔出。


    尤本偉沒再進攻,埋伏者也不敢前進,生怕丟了小命,兩方人竟然就這麽僵持了下來。


    我說鎧甲碰撞的聲音響起,瀕臨絕望的埋伏者雙眼又燃起希望的火光。


    火把的洪流從兩邊湧來,一時間竟照得此地亮如白晝。


    原來黑咕隆咚的遼格城隻是假象,軍團長隨時都能在暗影中拉出兵強馬壯的軍隊,就連疏漏之處,也埋伏滿了白天招募來的武人。


    奇怪的是,盡管尤本偉被包圍了,但他還是沒有拔刀。


    至少幾十張弓已然拉滿了弦,箭頭直指本偉沒有發射,隻不過是在等一個人的命令。


    尤本偉前方的軍隊自動分開了一條路,一道偉岸的人影不緊不慢走來。


    他既是史彈,也不是史彈。


    靈使注視著眼前毫無恐懼角色的困獸,不禁奇怪道:“誰給你的勇氣來刺殺本座?”


    本偉放下了搭著刀鞘的左手,平淡的眼神隻觀察了對方幾秒,隨後極其做作的低頭歎了一聲:“哎——呀——”


    “小子,你歎什麽氣?”靈使疑惑的語氣更甚。


    “我歎氣,是因為我曾經滿心認為,軍團長大人是整個大陸最強大的存在;目光最長遠的智者;最為求賢若渴的將軍。”尤本偉惋惜的搖了搖頭。“現在看來,他好像和其他庸人並無不同,是我錯付了。”


    縱使罵的不是自己,靈使的話語中也帶上了幾分慍意:“何出此言?”


    尤本偉慢悠悠的行了一禮:“既然軍團長大人給我解釋的機會,那就請容許我向您提一個問題:軍團長的宅邸兵強將勇、易守難攻、警戒森嚴。我一介武夫,白天來或是晚上來下場,有什麽不同麽?”


    “那自然都是死路一條。”靈使不由得摸了摸鐵麵具,點點頭。


    “軍團長的宅邸為什麽無時無刻都在警衛?那自然是大人居安思危的心性每時每刻都沒有變化。”本偉低頭從容地說。“既然居安思危的想法不會變,那求才若渴的品德就會變了嗎?”


    “當然也不會變。”


    “所以我白天來投誠或是晚上來投誠,軍團長大人待我的禮節也理應不能變!”尤本偉義正言辭的抬起了頭。


    靈使驚了。


    握著弓的士兵也驚了。


    所有人都驚了。


    他們真的不能想象,為什麽會有人能一本正經的扯出這樣的胡說八道,最重要的是……好像還真沒有可以反駁的理由!


    沉默了一會兒後,“史彈”首先做出了反應,他舉起右手開口道:“都放下……”


    士兵們依言,放下了弓。


    尤本偉順勢毫無節操的單膝跪地:“謝軍團長大人賞識。”


    “這麽機靈,是取心髒的好人選。”靈使微微頷首,心中說道。隨即開口:“起來吧。”


    “將軍,在下有一事要稟報。”本偉改口的很快。


    “說。”


    半跪著的尤本偉眼中閃過一絲厲芒:“光輝前線,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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