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醫院附近的長椅,周雙一對泛紅的眼睛空洞洞。


    醫生說,尤佳身上除了摔傷,還有許多新舊淤青。


    那一刻,周雙分明瞧見那對夫婦閃躲的眼神。


    她一下想起尤佳落水那天,她在她胳膊上看到的那塊淤痕。


    趕來醫院之前,她也隱約聽到一位老住戶說,跳樓的小女孩經常被父母虐待,幾年前那是明目張膽地打,後來被街坊鄰裏指責多了,加上警察上門調解過一迴,往後便發展成偷偷關起門來打。


    近一年,尤昌洪打尤佳之前,都會把電視聲音樂聲啥的調高,加之尤佳不敢大喊大叫,畢竟越反抗,就會被揍得越狠,所以周雙從來沒聽到過尤佳的痛叫聲。


    尤佳對著她,向來都是一副乖巧的甜甜笑意,從不訴苦。


    甚至她察覺不妥時問起,對方也隻是搖頭笑,不想讓她擔心地報喜不報憂。


    周雙想不明白,同樣是親骨肉,憑什麽弟弟可以得到所有的偏愛,而尤佳卻要像棄子一樣活著,被踐踏,被摧殘。


    許乘偏頭看著安靜的周雙,他寧願她大哭一場,也不忍心瞧著她平靜傷懷。


    他抬手輕輕掰過她的臉,拇指碰在她紅腫的眼底下,“我會想辦法的,相信我。”


    他放低的聲音帶著點沙啞,褐色眸子柔和又心疼。


    “她會好,也會解脫。”許乘給周雙保證,“他們更會得到相應的懲罰。”


    周雙微微歪著頭,臉貼在他掌心裏,鼻子一酸,豆大的淚珠無聲滑下,掉到他虎口。


    人好奇怪,有時候經曆天大的事,難過的時候也是默默的,可是聽人一勸,悲傷莫名就放大,放大到自己控製不住的程度。


    她再也忍不住,將臉埋在他衣襟慟哭。


    許乘聽著她的歇斯底裏,心驀地一疼,眼眶跟著變紅。


    周雙啊,為什麽你要承受如此之多。


    他餘生得給她多少愛,才能撫平她經曆過的那些痛楚。


    許乘抱緊她,掌心貼在她腦袋一遍一遍輕揉。


    然後低頭,在她頭發上安撫般親了一下。


    一輛黑色卡宴停在紅燈前。


    許臨山今天親自來接生意夥伴出院,本來相談甚歡,無意瞥見車窗外自家兒子和一位姑娘抱在一起,他臉上笑容頓時收斂,眉頭擰成嚴肅狀態。


    念及杜總在車上,許臨山沒讓司機把車繞過去。


    -


    尤佳是次日才醒的。


    醒來沒多久,汪桃便迫不及待給她洗腦,讓她把責任都推周雙身上,對外就說是周雙攛唆她去跳樓的,得讓對方賠償。


    尤佳身上還插著管子,雙腿因為骨折打著石膏,胳膊和腦袋都纏著繃帶。


    她已經這樣了,她的母親,她的親生母親,在她醒來後,非但沒問她疼不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反而教唆她去傷害唯一對她好的人。


    尤佳悲憫地想,為什麽自己沒有死成,還真的不如死了。


    又或者兩個月前她跳河裏那一次,就該死。


    周姐姐就不該救她,救了她,反而要被她的父母傷害。


    汪桃見尤佳隻流淚不說話,有些急了,脾氣藏不住地張嘴就想罵。


    不過被尤昌洪及時製止。


    尤昌洪倒是比汪桃好點,跟尤佳講了好些關心的話。


    隻不過轉頭便將汪桃拉到室外,隔起門,“你傻啊,你不對她好點,她會聽你的話?這丫頭向來比較吃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多關心她點,之後還不是想讓她幹嘛她就幹嘛?”


    汪桃想了想,覺得自己方才確實短見了。


    兩人的盤算很明顯,不僅不想給尤佳掏這筆治療費,反而還想反賺一筆,周雙有沒有錢他們不知道,但昨天跟在她身邊那位男生,瞧著穿著打扮,一定是有錢的。


    接下來,夫妻倆跟換了性子似的,對尤佳好到不行,仿佛他們本就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隻不過汪桃心比較急,又擔心最佳的輿論時間過去,這不才照顧了兩天,見尤佳氣色好一些,又開始給她洗腦。


    尤佳一聽這些就搖頭,一遍遍搖頭。


    汪桃努力忍著耐心,跟她說家裏有多窮,騙她說以後會對她好,有錢才能繼續讀書,沒錢便隻能輟學在家...總之就是一遍遍地從誘哄到威脅,再從威脅到誘哄。


    聽著母親嘴裏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尤佳心如死灰。


    她望著天花板,又想起那天早上,吃的唯一一次媽媽蒸的三個包子。


    那時候她以為,媽媽知道愛她了。


    可是後來,才在一臉得意的弟弟口中得知,那是他不要的,他那天不想吃包子,想吃牛奶和燒麥,於是他發脾氣地將包子打翻,包子掉到地上,滾了好幾圈。


    汪桃本想將髒了的包子扔掉,後來又覺得浪費,於是撿起來拍幹淨,儼然一個稱職的母親一樣,把它當作一份充滿愛意的早餐,給了尤佳。


    天花板很白,尤其窗簾大開著,白天光線刺眼,尤佳盯著某處久了,眼睛開始酸痛。


    卻又流不出淚來。


    準確說,每每眼淚剛滲出來,她又拚命眨了迴去。


    良久,她開口,“好,你讓他們來吧。”


    十三四歲的年紀,原本清脆的聲音,如今摻雜著與年齡不符的沙啞。


    “他們”指的是媒體,這是尤昌洪的主意,想讓媒體將事情鬧大,然後好讓周雙在迫於無奈的情況下,吃下這個虧。


    汪桃效率很高,一聽女兒同意,當天便去找了媒體,約好次日到醫院來。


    汪桃和尤昌洪開心了老半天,以為馬上會有一大筆錢進賬,晚上十一點還帶著兒子去美美地吃了頓夜宵。


    留尤佳一個人在醫院裏,孤獨、無助。


    就像從前每個被單獨留下的日子一樣。


    汪桃咬定尤佳不會為了一個外人和他們對著幹。


    所以次日,當尤佳淡定地在鏡頭前,揭露這些年父母對她的所作所為時,汪桃還愣了好一陣,隨後才反應過來,撲過去想要阻止這個不念及親情的女兒。


    隻是還沒闖出兩步,就被兩位彪形大漢擋住了去路。


    人是許乘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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