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原本放鬆的身軀緊繃,眼神由清明慢慢變得茫然。


    她喃喃著,「我夢見,夢見了一把匕首……鑲金嵌玉,銳利極了……有人說,我若是自我解脫,他們會替我將家人都送走遠循……」


    慕衍靜靜聽著,並未打斷。


    夢裏的確是有人將匕首送進了昭陽殿。


    「我被你拉住了手,」蘇瑤屏住唿吸,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慢慢滑落,她夢囈一般,「你帶著我,將那柄匕首,刺到了你的心口……」


    慕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脊。


    少女蜷縮起來,瑟瑟發抖,「好多好多的血……熱熱的,紅得刺眼……順著我們的手往下流……」


    蘇瑤慢慢地眨了眨眼,眼裏的水霧氤氳朦朧,模糊了視線。


    她隻要想到夢裏的自己將匕首送進慕衍的胸膛,親手殺了他,心口便是一陣陣發緊發疼。她咬緊唇,刺骨的寒氣隨著血液流轉,冷得她渾身都在抖。


    慕衍用被子裹住他們兩人,替她拭去淚珠,硬下心繼續溫聲追問,「瑤瑤,你隻做過這一個夢嗎?」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既是想打破藩籬,便該一鼓作氣。


    蘇瑤還未從夢中暴君歇斯底裏的瘋狂舉止中迴過神,被他誘導著,渾渾噩噩的,竟是將那些夢都說了出來,「我很早很早就夢到了你……」


    天際漸漸發白變亮。


    被雪光,火光,血光交織映成絳紅的天幕漸漸褪去深色,躍出幾抹彩霞。


    西州城腹的府邸裏換了一批侍衛,銀色鎧甲上還染著新鮮血跡,手中才拭淨的兵刃在慘澹雪光裏反射出森冷寒氣。


    一大清早,蘇兼就急匆匆地趕來請求拜見。


    一夜未眠忙著收尾善後,才闔上眼小憩片刻的鄭培恰好才歸,正胡亂癱在門房裏歇腳,聞聲探頭一看,就有些樂了。


    「世子這也是一夜未睡?」


    蘇兼正就著水囊裏的熱水將臉上濺上的血點汙跡擦掉,見他出來,就客氣迴禮。


    大大方方笑道,「這不是惦念著阿瑤,如今大局已定,想早些趕來看看。」


    鄭培邀著他一道進去。


    不多時,肅容板正的蘇覽也來了,他默不作聲,大馬金刀地在堂中坐下。


    鄭培將兩人安頓好,派人去稟告。


    慕衍看了看好不容易才睡熟的小娘子,見她睡得香甜,便沒有驚擾她,自己放輕動作地梳洗一通後,才來到前堂。


    蘇兼一直翹首以望,一看他身後沒跟人,行禮的動作都慢下幾拍。


    蘇覽麵上看不出端倪,但周身的氣勢卻冷了幾分。


    慕衍微微笑了下,解釋道,「阿瑤昨日夜裏發了噩夢,才睡下不久,等晚些時候再叫她。」


    蘇覽皺了下眉,蘇兼則是抓住重點,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你們住在一處?!」


    蘇覽皺緊眉望過來。


    慕衍麵上半點不起波瀾。


    蘇兼氣急,「阿瑤還是個女兒家,陛下這般,豈不是要敗壞她的名聲?便是洛京習氣恣睢,多有女郎在婚前與人相好,也斷斷沒有婚前便與男子同住同寢,毫不避人的道理!」


    慕衍任由他指摘一通,神色如常,視線都落到沉默擰眉的蘇覽身上。


    待蘇兼氣急敗壞地告一段落,才客氣地向蘇覽行了個晚輩的禮。


    蘇覽避開半禮,「陛下這是何意?」


    慕衍垂目開口,語氣溫和,「晚輩慕衍,年十八,未冠,無字,欲求娶蘇公獨女,蘇氏阿瑤。此生必會珍之重之,愛之惜之,視之如冠上明珠,心上皓月。但凡我在一日,便定不會讓阿瑤受半分委屈。」


    蘇覽深深地掃過麵前清眉俊眼,氣度高華的郎君,眉眼舒展幾分。


    蘇兼冷哼一聲,輕聲嘀咕,「說得倒好聽。」


    慕衍微微斂容,任蘇氏父子打量。


    在蘇覽開口之前,鄭重地一字一句補充道。


    「我雖居帝位,卻絕不會迎納妃妾,此生除阿瑤外,絕無二色。縱使天不垂憐,」他頓了頓,計劃得周全。


    「便是我與阿瑤不幸子嗣艱難,也隻會從宗室中挑揀過繼,絕不會讓她心生齟齬,憂憤感傷。蘇公盡可放心。」


    鄭培和蘇兼見慣了,倒是不甚驚訝。


    便是蘇兼多有不滿,倒也從未懷疑過慕衍的真心,見他說得鄭重其事,挑了挑眉,倒也沒再說風涼話。


    蘇覽默了默,不輕不重道,「當年,先帝求娶太後時,也曾這般鄭重許諾過。」


    他目光飄遠,眉宇皺成一個川字,生出些深重的悲哀。


    慕衍雖說如此鄭重求娶,語氣懇切,但他身為人臣,帝王有意求娶,難道還能真的說出一個不字不成。


    甚至比之當年,更為艱難。


    當年求娶的承熙帝尚且不過是一個不甚得勢的皇子,而如今站在他麵前的,則是位已經羽翼豐滿,心術卓然的帝王,甚至昨夜才剛剛壓製過一場叛變。


    蘇覽凝視著眼前尚未及冠的俊美兒郎,嘆息道,「陛下此時尚且年輕,閱曆尚淺,如何能輕許一生,輕言斷定。」


    慕衍的確也曾想過這個問題。


    他與蘇瑤一同長大,倘若他隻是習慣有這麽個嬌美靈動的女郎相伴在側,日後變了心,兩人又該如何自處。


    但每每思及此,他便會置之一笑。


    他抬眼正視這位因著前車之鑑,心懷憂慮的人父,緩聲斷言,「我自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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