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時,她噙著笑在窗邊梳妝,就發覺府上的戒備越發森嚴起來。


    她動了動唇,想問問外間情形如何,又想起丹朱也一直待在府裏,問她大約是沒什麽用,就又收迴心思。


    烏黑如緞的青絲被挽成了靈巧的反綰髻,漸漸成形。蘇瑤隨手從匣子裏挑了支帶流蘇的玉簪,讓丹朱替她別好。


    「哎呀,娘子,我想起來了,」丹朱忽然拍了下頭,從袖中取出一紙書信,「這是清早陛下讓人送迴來的,我方才竟給忘了!」


    嗯?


    蘇瑤眸子一亮,伸手接過拆開。


    信中是她熟悉的筆跡,隻寥寥數言,簡單交待了下外間的境況,又特意說明他與她的阿耶阿兄現下都無恙,隻是太過忙碌,又在明麵上與她阿耶『翻臉』,不好大張旗鼓地迴來看她。


    細白如蔥的指尖輕輕擦過信尾的一行端雅字跡,便染了點墨痕,顯然是還沒有幹透,一大早讓人加急送來的。


    六郎好像是真的轉了性情。


    現下什麽事都不瞞著她,大約也是怕她再胡思亂想。


    蘇瑤心裏暖洋洋的,看著那行被模糊了的字跡,唇邊掛著淺淺的笑意。


    「娘子在笑什麽呀,是陛下寫了什麽有趣的事嗎?」丹朱好奇問。


    蘇瑤挪開眼,撇了撇唇角,一臉不以為意道,「還能說什麽,他讓我努力加餐飯,莫要常念他。當真是無甚新意。」


    丹朱噗嗤一聲笑出來。


    蘇瑤也跟著彎了眉眼,小聲嘀咕,「誰念著他了,平白自作多情。」


    丹朱看著口不對心的小娘子,見她拿著那信輕輕摩挲不肯放手,分明是歡喜得緊,也就沒有揭穿。


    反而趁著她心情好,趕緊將滋補調養的藥湯端了來,「那娘子還不快些將藥用了,我也好叫人將早膳端進來,切莫辜負了陛下的一番心意才是。」


    蘇瑤耳根熱了下,接過藥碗,小抿了口。


    好苦……少女蹙緊眉心,小臉都皺成一團。


    與此同時,如出一轍的苦澀藥湯恰好被端到了慕衍的手邊。


    他掩唇輕咳,故作一副虛弱的模樣,掃過環簇在他身邊的朝臣,聽著他們各懷心思的建言,漫不經心地叩了叩桌案。


    直到鄭培從外邊進來,不動聲色地示意已經將信送迴去,才真心實意地挑了挑唇,看向口若懸河的禦史大夫。


    「柳禦史當真覺得,此時該緊急發詔調動範陽,平西兩大軍鎮節度使,勒令其率領軍隊趕來西州支援?」


    滔滔不絕的柳禦史見君王眉眼舒展,好似將他的建議都聽了進去,就是心頭一喜,繼續力勸道,「陛下英明!臣此言,皆是為著……」


    他說得上頭,並沒有注意到帝王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意。


    洛京裏,泛著濕冷的訊息加急而來。


    夜半三更,北風乍起,詔獄門外,舉著火把的一隊兵士屏氣凝神。


    為首的那人腰間魚符袋上黃金繡紋閃爍著,儼然是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員。他來迴走動,心神不安,直到一道人影緩緩步出大門,才按捺著激動地迎了上去。


    齊王撣撣衣袖,吐出肺腑中積鬱數月的濁氣,似笑非笑道,「事情都辦妥當了?」


    107. 第 107 章 ……


    鄭培接到洛京來信的時候, 西州的戰事已經告一段落。


    歲暮天寒,他袖著封書信,匆匆穿過鳥頭門, 照壁, 迴廊,一直走到中堂門口, 才理了理衣衫, 好叫蹀躞帶上掛著的七樣物事搖晃的動靜小些, 莫要顯得他太過得意似的。


    可臉上的笑卻是壓都壓不住。


    進了堂內,入目就見博山爐內輕煙裊裊,姿容甚美的郎君正微微垂首,去取櫃中奏表。


    深青伽陵頻迦紋的圓領缺骻袍袖口, 露出一截羊脂玉雕琢而成的修長手腕, 又兼腰身筆直, 氣韻清正, 隻靜默地立在那處, 仿若歲寒茂鬆, 幽夜逸光。


    鄭培見慣了自家主上的儀容, 都不得不在心裏暗嘆, 有些人就是得上天眷顧, 生來便是與眾不同。


    慕衍側過臉,淡淡地瞥他一眼,便猜出三分來意。


    「洛京的情形如何?」


    鄭培笑吟吟的。


    「還不是跟陛下先前預料的一模一樣。齊王前腳出了詔獄, 跟衛家那老頭子見了一麵,連哄帶嚇,強硬地得了他手裏的實權。轉頭就翻了臉,領兵將清河王連同衛家人一道都圈禁起來, 倒打一耙,說他們是要謀逆篡位。」


    他咂摸兩聲,似是喟嘆,「果真是好算計。若不是您好心,提前安排著讓咱們的人私底下偷龍轉鳳,照著清河王病重遭罪還缺衣少食的困窘,指不定早就……」


    鄭培收住話頭,輕咳兩聲,「洛京現下都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慕衍擱下筆,將他遞上的信件拆開來看,不置可否。


    鄭培迫不及待地旁敲側擊,「陛下,真要說起來,您為著西州這爛攤子,可也有好幾日都不曾去見縣主了。」


    慕衍眉梢微動,手上動作頓了下,才又繼續。


    鄭培叉手肅立,心裏念頭轉個不停。


    因明麵上與蘇覽父子翻臉,陛下未免節外生枝,的確刻意歇在前宅,雖說嘴上沒多說,但心裏大約也是想的。


    若否,也不至於每日他都能看見陛下不由自主地往後院方向遙望幾迴,更別提日日早間他親自讓人送過去的信件。


    思及此,鄭培忍不住又攛掇兩句,「依臣之見,也該到了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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