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沒有帶上防塵的巾幘,是今日不上場麽?」


    馬球場再是潑過了油,那些郎君們跑起馬來也是塵土飛揚,不帶上巾幘,一日下來怕是滿頭黃土。


    他又最愛潔淨,沒換巾幘,應當是不會上場了。


    慕衍唇邊含笑,目光從烏黑雲鬢上顫巍巍的嬌艷牡丹,滑落到她頰邊的致致粉暈,便不自在地別開眼去。


    他簡短道,「四兄今日會上場。」


    原是慕玨會去,蘇瑤恍然大悟。


    自從被太子阿兄修理過一通,慕玨見著慕衍就是吹鬍子瞪眼的,偏他又學乖了,隻一味地擾人不動手,難怪慕衍煩他煩得緊,一般不與他一道。


    心中疑惑得解,她看慕衍這副看不得她的樣子,就更是不舒服,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地問他。


    「六郎,你說,我的新裙子好不好看?」


    慕衍顯然看出她的不悅,慢慢斂起了笑,靜默了一瞬,略略頷首。


    這算什麽,敷衍她麽?


    蘇瑤蹙起眉,覺得心裏不甚舒坦。


    不知怎的,非想得慕衍誇讚一句不可。


    這些年的相處,她早就摸清了慕衍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心念一動,計上心來。


    小娘子慢慢挪坐到挺直如竹的少年郎身邊,眼睫濃長如鴉羽般,輕輕.顫了顫,她抿緊丹唇,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一角。


    軟軟糯糯低聲,「六郎,六兄,你說,到底好不好看?」


    慕衍垂下眼簾,視線不經意地,自小娘子攥住他衣袖的柔夷上一掠而過。


    一抹笑意浮現在他昳麗的眉眼間。


    「阿瑤又在撒嬌?」


    而後輕輕屈指,在她光潔的額上敲了一下,帶笑道,「我可不是二兄和蘇郎君,你撒撒嬌便會都順著你說話。」


    他不會麽?


    蘇瑤心裏才不信,隻一昧低著頭,泫然欲泣,「這石榴裙可是司衣房費了許多功夫才製好的,裙角綴著的米粒大小的……」


    少年隻含笑聽著,衣袖遮掩下,不著痕跡地摩挲著方才觸碰到她的指節。


    顯然是很知道她的小伎倆。


    蘇瑤軟聲軟氣地說了一通,見慕衍無動於衷,驀得泄了氣。


    她將手中的袖角一甩,坐的遠了,冷著臉,小聲嘟囔抱怨。


    「月枝她們都說好看的,怎麽你總是覺得不好,難不成六郎覺得,小娘子們都得素素的才好看?」


    明明不是這樣的。


    蘇瑤清清楚楚地記得,她年歲長些後,第一次挽起高高的雲髻,額心描上花鈿,長裙曳地,出現在慕衍麵前時,他怔住半晌兒,眸中分明劃過一抹驚艷之色。


    慕衍好脾氣地任她抱怨,將一碟點心端到小娘子麵前,輕哄幾句,唯獨就是不肯鬆口。


    偏在此時,車到了城南,停了下來。


    車外老遠就傳來了孫十郎大大咧咧的嗓音。


    「一看見齊王府的車架,我就知道,一定是六殿下接了縣主來,怎麽著,我們打個賭?就賭你前幾日得的那匹棗紅馬如何?」


    這種事有什麽可打賭的。


    蘇瑤怎麽都沒得著慕衍的準話,正不高興呢,又聽見孫十郎在拿她說事,唰得一下就揭開車簾,瞥向不遠處的幾人。


    挑著眉,輕飄飄道,「你們在拿什麽打賭呢?也算我一個?」


    被攪合了好事,孫十郎本要哭喪臉,可一望見車內露出的那張芙蓉美人麵,肩膀一抖,就扯扯唇,裝出個笑,比哭都難看。


    他三兩步過來,扶著車架點頭哈腰,就差沒給蘇瑤直接跪下賠罪了。


    「縣主,我們這不是,在說……在說您這不馬上就到了麽!」


    孫十郎當年被這位長寧縣主好一通打,至今還心有餘悸,這會兒被逮個正著,一個勁兒地跟車裏穩坐著的少年郎打眼色,指望他開口幫忙說句話。


    可慕衍的視線都落在氣鼓鼓的小娘子身上。


    這麽些年的相處,他早就慣於在不經意間,留意著蘇瑤的一舉一動,細細思量著她的每一分情緒,似乎是下意識地,他隻想看見這個由他護著的小娘子露出嬌俏笑靨。


    當然,若是隻對他一人笑便更好了。


    此時也不例外。


    慕衍起身下車,又伸出手將帶著點氣,別過臉去,不願意分給他眼神的小娘子扶了下來。


    少年略略側身,便擋住場上諸多兒郎們投來的或熾熱、或隱忍的灼灼視線。


    他動作輕柔地替蘇瑤帶上帷帽。


    又略略俯下身,溫聲道,「阿瑤今日的衣裙奪目齊楚,此時此地,再沒有哪家女郎能如阿瑤這般光彩照人,我這般說,可能高興些?」


    說的這麽勉強,又沒有誠意,有什麽可高興的。


    蘇瑤忍不住翹起唇角,壓抑住語氣裏的笑意,又強自揚起下巴別過臉去不看他,「也就勉勉強強吧。」


    頓了頓,她又狀似不在意地補充道,「這襲石榴裙本就好看,不是六郎說了才好看的。」


    見慕衍點點頭,算是認了她的話,蘇瑤笑彎了眼,這才將方才之事拋諸腦後。


    小娘子的心思變得比六月的天都快,她想起自己來時的打算,軟聲道,「等會兒看完馬球,我想去西市轉轉,六郎今日得空麽?」


    慕衍明了,「今日是想去買朱釵脂粉還是花草衣裙?」


    「都不是,我想給姑母挑件新的絨毯,鋪到她插花時的幾案上。左右六郎又沒有事,陪我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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