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斜,偶爾吹來的一股涼風灌進脖頸,錢雀才意識到,秋天到了。


    他看著時辰差不多,拎上一罐酒,便出了司天台往太常寺走去。


    太常寺裏聲樂齊鳴,都這麽晚了,還是那般熱鬧。


    錢雀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劉屈才急急忙忙地跑出來迎接。


    “哎呀!錢兄,不好意思久等久等!”劉屈一邊說著一邊行禮道,帶著幾分慚愧。


    “沒事,我也不急。你們這……這麽大的樂禮聲,不吵嗎?”錢雀說著話,隨劉屈一同進院。


    “哎呀~這不是要中秋了嘛,正加緊練習呢~我們這就是這樣的,其實也挺好……王侍郎沒跟你一起來嗎?”


    穿過正殿,到了劉屈官廨,他這才發現清玨不在。


    “哦。禮部事兒多,我就沒叫他,今日就咱倆喝點,怎樣?”


    “嗬嗬,錢兄請酒自然是好,咱就……稍微喝點,來來來……”劉屈高興地說著,趕緊騰出一個地方,又去廚房打了幾個小菜過來,兩人這才坐定了,倒上兩杯酒,一個碰杯,喝了起來。


    “哎呀~這如意樓的桃花釀,真是又香又醇~我好久都沒喝過囉。”劉屈喝完一杯讚不絕口,又趕緊倒上一杯繼續喝。“哎?你說,要不要給王侍郎留點?”


    “他啊,他想喝自己買去,咱不管他!這罐都是咱倆的,嗬嗬~”


    “哎呀~平日裏總看你們出雙入對的,你這突然單約我喝酒,我居然還有點不好意思了。吃菜吃菜!嚐嚐我們太常寺的廚房……”劉屈說著,趕緊給錢雀夾上一塊素幹。這素幹鹵得特別入味,算得上是他們這的招牌菜了。


    兩人推杯換盞喝了一陣,錢雀見劉屈臉上微紅這才放下杯子。“劉賢弟,上次我們在洛河樓說的事情,你可還記得嗎?”


    劉屈一聽這話,手上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他嚴肅地看了錢雀好一陣,小聲應道:“錢兄這是……還想調查貴妃案的事?上次不是說了嘛……陛下不讓提這事,錢兄還是不要觸陛下的黴頭了,小命要緊啊……”


    “沒有,我不想查貴妃案的事。上次你說你爹和當年的李尚書關係匪淺,那……你是不是也知道點李尚書的事情啊?”


    劉屈聽錢雀這樣問,愣了一下,疑惑地歪了下腦袋。但隨後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麽,突然起身關上了房門,這才迴身坐了迴來,將身子靠得近了些,小聲問道:“其實我早就想問了,是不是王侍郎和這李尚書有什麽關係啊?”


    “啊?”錢雀聽劉屈這樣問,一時反應不過來,也愣了一下。


    劉屈見錢雀這副懵懵的表情,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


    “啊,沒事。是這樣的,一年前吧,王侍郎拜訪我爹的時候,也打聽過李尚書的事,不過我爹不願意提,也就沒說什麽,無非是我上次在洛陽跟你們說的那些。其實吧……我當時就挺奇怪的,他個新上任的禮部侍郎,怎麽打聽起李尚書的事了呢?……不過我轉念一想,也正常,這柳尚書吧,原先是李尚書的同窗摯友,可能多多少少跟他說過一些,他好奇吧……”


    “等等……你說柳尚書原先是李尚書的同窗摯友?”


    “對啊。你不知道吧,柳尚書和李尚書是同鄉,一起來京城科考,一起高中,關係特別好。李尚書出事之後,柳尚書冒著巨大的風險收養了他的長子,就是柳真。”


    “什麽!?”錢雀聽罷,又是震驚,差點就喊了出來。“你,你說柳侍郎,是原先李尚書的兒子??可你不是說,李尚書家,不是滿門……”錢雀說著,用手在脖子上一劃,已示滿門抄斬。


    “嗯。”劉屈點點頭,又喝了一杯酒,這才繼續說道:“李尚書家,有四個孩子。長子叫李歆真,就是柳侍郎。當年,李尚書頗受陛下重用,陛下就讓歆真隨太子殿下陪讀,他可以說是和太子殿下一起長大的,殿下可喜歡他了。出事之後,太子殿下跪在宮門外向陛下求情,這才保了他的命,之後柳尚書就把他寄養在自己膝下了。”


    “原來是這樣……那他另外三個孩子呢?都死了?”


    “沒。”劉屈搖了搖頭。“我爹說,就見到長女的屍體了,另外兩個孩子一直下落不明。宮裏派人找過,一直沒找到。不過我爹也說了,另外兩個是側室的孩子,庶出,沒權沒勢,能活著就不錯了,惹不起風浪,事情平息之後,宮裏也不怎麽找了。”


    “側室?”


    “對。這事兒,我可以跟你說道說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你就當個故事聽就行了,在外麵可千萬別說出去,我可全是看在咱倆的關係上。”劉屈顯然是喝多了,連耳根都有點紅了,這話也就多了起來。


    “你放心,我人品你還不知道?我就是聽著玩的,你說就是。”錢雀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說,隨後又趕緊給劉屈斟上一杯酒。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李尚書有四個孩子。長子,李歆真,長女,李歆蘭,這兩位都是李尚書的原配發妻,瀟氏的孩子。三子,李歆羨,小女兒,李歆月,這倆是側室的孩子。這個側室吧,我聽說,是平康坊的歌女,據說特別漂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最拿手的就是一首雲中君。”劉屈說到這兒,頓了頓,舉杯,又是一杯酒下肚。


    “雲中君……”聽劉屈這麽說,錢雀皺眉想起當時在驪山,柳秀就是唱了一首雲中君,清玨和柳真的反應都很奇怪,原來原因在這……


    “嗯,就是這首歌,把李尚書迷得神魂顛倒,花重金贖身,非納不可。當時李尚書的嶽父剛剛去世,發妻迴鄉奔喪,他就把人給納進了門。這事吧,李尚書做得確實欠妥,很多人都在背後議論,連我爹都訓了他一頓呢。不過納都納了,也沒辦法是吧……”


    “這事……不,這李尚書,確實有點千金一笑為紅顏的味兒哈。”


    “有趣的在後麵呢。”劉屈說罷,又斟上一杯,這才說道:“當時李尚書納妾的時候,那個歌女已經懷孕了。”


    “啊?”


    “嗯嗯。”見錢雀吃驚,劉屈趕緊點點頭,將酒一口悶下肚,繼續說:“懷的就是三子李歆羨。那時候坊間談論最熱鬧的,就是這個李歆羨到底是不是李尚書的孩子。因為這個事,這個老三特別可憐,同齡的小孩沒人願意跟他玩,在外麵別人都叫他野種,就連我爹都囑咐過我,不要找他。不過我那時候小,也不大懂,見過一次,才知道別人為什麽都這麽說他。”


    “為什麽?”


    “因為眼睛。這個老三,有一雙琥珀眸子,挺漂亮的。但是李尚書還有他母親,都不是琥珀眼,你說怪不怪呢?”


    聽劉屈這麽說,錢雀也是一愣。他突然想到在仙鶴觀,見到清顏的時候,他當時還覺得,清顏的眼睛和清玨很像,才想起清顏的瞳孔,確實不是琥珀色,柳真也不是,隻有清玨是……


    “……他那個眼睛吧……我現在想想……好像跟王侍郎很像啊,該不會……”劉屈明顯喝多了,拿著酒杯開始叨叨起來了。


    一聽他提起清玨,錢雀立刻緊張了起來。“怎麽會呢,清玨正經仙鶴觀出身,而且這麽大的變故,他們還敢來長安?”


    “嗬嗬,說得也是哈……嗝,我現在想想,覺得那老三,應該還是李尚書的孩子。你不知道,嗝……雖然外人不怎麽待見他,但李尚書還是挺喜歡他的,對他關愛有加,他要真是野種,李尚書也不可能這麽喜歡的,嗝……錢兄,這些軼事吧……你就當聽聽,現在也不讓提了,在外你可千萬別說出去,嗝……”劉屈說完,又想倒上一杯酒,然而酒罐裏的酒已經空了,再倒不出來了。


    “哎呦~不好意思,一下得意忘形了,都,嗝……喝完了……”


    “沒事,你要是喜歡,下次我還請你!”錢雀笑著說。劉屈一聽這話也是高興,不過這大半罐桃花釀都進了肚,著實有些醉人,劉屈一時腦袋暈暈,話也沒說出口,就趴在桌上睡了。“哎?劉賢弟?……”


    見劉屈醉著睡了,錢雀也不好打擾,趕緊在屋裏找了件毯子給他披上。他重新坐下,那笑臉瞬間就耷拉了下來。


    沒想到李歆羨的身世如此曲折。從小被人罵野種,長大了家裏卻又生變故,帶著妹妹逃到終南鎮流浪,好不容易被秦書嵐救去了仙鶴觀,過上了好日子,如今死神卻又在背後追他……


    想到這兒,錢雀心裏就忍不住難受,眼淚便湧上他的眼眶。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混蛋,在地府的時候是不是對他太過苛刻。如果有一天能迴去,再見到他……不,不會的,如果改變了他的命運,迴去,就不會再見了……


    錢雀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推門一看,已經明月當空。這麽晚不迴家,估計清玨也該急了。他迴身叫醒劉屈,不過劉屈還是有點醉,走路搖搖晃晃。沒辦法錢雀隻能架著他走,出了太常寺,送上馬車,剛和車夫囑咐幾句……


    “錢公子!錢公子!”


    隻聽不遠處傳來阿福急迫的叫聲,錢雀轉頭一看,阿福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一臉驚慌,滿頭大汗。


    “阿福?怎麽了?”


    “錢公子!唿,唿……”阿福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這才說道:“錢公子!不好了!大理寺的人……把柳尚書抓走了!!”


    “啊!?為什麽?!”


    “出,出什麽事了!?”


    聽阿福這麽說,連劉屈都精神了,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貪汙賑銀……大理寺的人說,柳尚書貪了賑災的銀子!!”


    “難道是送去江南道的那一批?”劉屈頓時也清醒了,緊張地對錢雀說道。


    “清玨呢!?他怎麽樣了!?”錢雀顧不上別人,心裏隻有清玨的安危。


    “王公子,王公子進宮了!……”


    還不等阿福說完,錢雀已經一把將車夫拽了下來,自己上了前板。隻見他一甩馬鞭,帶著劉屈,往宮裏衝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鬼神之我和我的倒黴冤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上鹿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上鹿尾並收藏鬼神之我和我的倒黴冤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