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陸致緩過了勁,想要破罐子破摔,偏聞嬤嬤半步不離地站在他身後側。


    那股鐵麵金剛般的的氣勢,震得陸致幾次想動手又猶豫了。


    他不是這老婆子的對手,何況還有個提刀的瘋子表姐。


    至於他母親……


    母親精疲力盡,靠著姚嬤嬤一副隨時要倒下去的樣子。


    領了差事的劉管事白著臉去,白著臉迴。


    大公子這裏的熱鬧不是誰都能看的,起碼不能由著他的大嘴巴說出去,因而他也不敢假以人手,自己跑了兩趟,提迴來兩桶熱水,又搬來一隻大木盆、一把小杌子。


    等表姑娘在杌子上坐下,劉管事把大半桶熱水倒入木盆。


    熱氣騰騰中,已經咽氣了的黑羽雞被浸入水中。


    忙完了他能忙的,劉管事剛剛鬆了一口氣,又突然升起了幾分疑惑來。


    表姑娘收拾雞毛的動作麻利極了。


    他自是聽說了表姑娘會些廚藝,但也隻當是個“愛好”罷了,能在灶台上蒸炒幾樣菜品,對各地佳肴能說得上些典故,與其他貴女的調香、養花等等的愛好沒有多少區別。


    畢竟,調香的不會親手去砍樹,養花的也不會自己去伺肥。


    可表姑娘這架勢,沒有拔過幾十百來隻雞,練不出這等手法來。


    這是真本事!


    絕不是擺樣子的花架勢。


    阿薇手中不停,嘴上與陸致說“故事”。


    “知道我收拾過多少隻雞嗎?”


    “餘家剛開始出事時,府裏廚娘多,供品都有人操辦,後來死的人多了,越來越邪乎,別說廚房裏做事的,外頭請人來殺雞、人家都怕晦氣,也就自家莊子裏的莊戶還硬著頭皮做事。”


    “還活著的餘家人補身體的,給過世的那些做七擺貢的,還有忌日宴請的,別管客人來不來,也別管來的是地上客還是地下客,反正宴席照樣得擺出來,不能少了場麵。”


    “我當時住在莊子上,從看著莊戶殺雞到自己去殺雞,不知道拿迴去的雞最後算是誰的席麵。”


    “古有詞‘臨池學書,池水盡黑’,將那洗筆硯的池子叫作墨池;莊子裏有一池,殺的雞太多了,雞血都沒人稀罕了、全往池子裏倒,池水盡紅,我管那處叫血池。”


    陸致半張著嘴,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信。


    他愣愣看手中筆缸,嫣紅的雞血如有千斤重,壓得他胳膊都抬不起來。


    腦袋懵懵的,陸致想,引墨池說血池,拿筆缸裝雞血,這兩母女果然是一脈相承的瘋癲!


    有病極了!


    “我累了。”


    一門心思擺在拔毛上的劉管事猛然抬頭,看向說話的陸念。


    姑夫人站得歪斜,一副渾身不得勁的樣子。


    劉管事又看了看守著陸致的聞嬤嬤,突然想起家祭那日的經過,他把燈籠塞給另一位管事,去屋子裏搬了兩把圈椅出來,請陸念與桑氏坐下。


    陸念滿意地點了點頭,吩咐道:“去春暉園說一聲,小廚房的火先點起來,等下還要燉雞湯。”


    劉管事邁著兩條腿出去了。


    不多時,那隻雞已經褪去了黑羽,光禿禿的。


    阿薇起身,指揮起了另一位管事。


    那管事的思緒黏稠如漿糊,放棄思考,表姑娘交代什麽他便做什麽。


    把木盆裏的水倒空、衝刷去粘在盆壁上的碎毛,再把盆翻過來、底麵也衝洗得幹幹淨淨,最後把木盆倒扣著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


    阿薇把雞再放上去,又拿起了刀。


    陸致一看到刀光就發怵,哆嗦了下身子:“你又要幹嘛?”


    “去骨,”阿薇答道,“整雞去骨,叫你開開眼。”


    另一廂,才往二門上遞了話迴來的劉管事在小院門口遇著了幾個人影。


    那幾人也沒有打個燈籠,影影綽綽的,險些讓劉管事失聲大叫。


    待仔細一看,他心頭一驚。


    其中一人是定西侯,侯爺背著手,一張嚴肅的臉上透著幾分無奈、幾分尷尬、幾分煩悶又有幾分著急,精彩紛呈得劉管事想拿算盤來撥一撥,再觀另兩人,管事心倏地沉下去。


    竟然是成昭郡王和親隨。


    且不說王爺為何大晚上突然登門,但自家兒孫這幅怪異的殺雞場麵叫人看了去,難怪定西侯麵色如此難看。


    院內,陸致見了定西侯,驚喜極了,張口就要求援。


    咚!


    刀尖沒入盆底,銀光奕奕。


    陸致看了眼直立的刀,又看了眼要裂不裂的盆,喉頭一滾,把“救命”又咽了迴去。


    阿薇沒有拔刀,從那木箱裏另取了一把刀,以盆地作案板,擺弄起了雞來。


    “先去四尖,爪尖、尾尖、翅尖、嘴尖。”


    陸致下意識偏轉頭,被聞嬤嬤扶著腦袋又轉迴來固定住。


    “大公子,”聞嬤嬤笑眯眯地,“我們姑娘這手藝可不是誰都能站邊上看的,您站好了、看仔細,迴頭也能與人說說心得體會。”


    陸致隻能眼睜睜看著阿薇下刀。


    鬥雞最兇的爪子,有著最威風漂亮的長羽的尾巴,扇動著能騰空的翅膀,啄一下就出血的嘴喙,一一被刀切去。


    每切一下,都讓陸致跟著心驚肉跳。


    “去骨要從爪子開始,若是不去爪上的骨,雞做熟了也是直伸著挺屍,”阿薇一刀落在雞爪內側,劃開皮,問道,“你有沒有見過挺屍?”


    陸致不想迴答,卻也不敢閉眼。


    這對主仆鐵了心讓他看,閉上眼睛也會被掀開來。


    “剌一刀,用刀跟壓個豁出來,”阿薇說著放下刀,將那爪子提起來,“再這麽一掰,這骨頭就與上頭的斷開了,接下來拿刀子頂著,捏著皮一扯、一蹬,哢的一聲,你看就出來了。”


    阿薇拿著給陸致看:“算在人身上,這是你的小腿骨。”


    隻看雞爪去骨、勉強還算過得去,拿人來比、還比的是他的小腿骨,陸致倒吸了一口冷氣,覺得自己的腿都被刀跟錘了一下。


    兩隻雞爪去好,阿薇指了指翅膀:“現在是你的胳膊,小臂。”


    陸致一個冷顫,把筆缸放在桌上,用手掌不住搓發麻的胳膊。


    “再在頸部來一刀,把頸骨斬斷,隻斷骨、不斷頭,而後從這兒、就是你殺它時割的那個刀口,把頸骨就這麽抽出來。”


    陸致沒忍住,怪叫一聲,雙手猛然抱住了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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