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灰蒙蒙的


    雨點夾雜著細細的雪米從天上撒了過來,綿延無盡的霧氣籠罩著四周,北風一卷便有大量的枯枝爛葉被卷進屋中,風生,雨聲,槍聲交織在一起,第六十六軍指揮所內的軍官們沒有一個不在犯愁。


    第六十六軍的指揮所中,來來往往的參謀四處走動遞送文件,電台的電流聲和電話鈴聲此起彼伏,而在那看不到盡頭的濃霧深處,不時有悶悶的槍炮聲傳來。


    在指揮桌前,何煒,葉肇,郭處長等一幹軍官聚精會神的盯著作戰地圖,隻何煒率部與六十六軍匯合之後即進入了第六十六軍的野戰指揮所,不過雖在同一地,各人的心情卻是截然不同,葉肇和郭處長等一應第六十六軍的高級軍官全都急的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第六十六軍現在負責的湯山一線實際上相當於南京衛戍軍的第一道防線,攻擊來的日軍是什麽情況,第六十六軍全都是兩眼一抹黑,而幾天以來順著公路逃過來的潰兵和難民,更是加劇了第六十六軍的恐慌情緒。


    那些潰兵有不少是從江陰逃迴來的潰兵,有原東北軍係統一一二師的,還有貴州部隊第一零三師的,據這些敗兵說日軍的火力極其猛烈,特別是重炮兵火力,連要塞都扛不住轟,而那些逃難的百姓更是聲淚俱下的講述著自身經曆的慘劇,日軍幾乎是過一個村子就燒殺一個村子,怎一個慘字了得。


    跟葉肇等人相比,或許是有穿越者的底氣在,何煒倒是沉穩的多,到目前為止,他為南京保衛戰已經竭盡所能的做了能做的一切,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何煒抱著這種心態,雖然明知道這次要麵對的日軍要比自己在忻口對陣的日軍強的多得多,可心態卻要遠比那時候沉穩鎮定。


    一名參謀端著一個茶盤走了過來,上麵是幾杯冒著滾滾熱氣的濃茶,參謀剛要開口,何煒即對他做了個手勢,接過了茶盤,將兩杯熱茶遞到了葉肇和郭處長麵前。


    “二位長官,天寒,喝杯茶。”


    葉肇抬頭,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老弟,你倒是沉穩。”


    郭處長也在一旁說道:“不愧是全國聞名的抗戰英雄,果然不同於常人。”


    何煒也拿了一杯茶喝了起來,對葉郭二人的吹捧隻是一笑糊弄過去。


    “老弟,說句實話,我現在是真的擔心啊,按那些敗退下來的潰兵說法,日軍無論是兵力火力都極強,都是和我們在淞滬作戰的日軍,按照我的估算,日軍的兵力絕對不比我軍在南京的衛戍部隊少,甚至還要更多,我軍在第一線,就這兩個師,還不知道日軍是怎麽個打法。”


    葉肇輕聲歎氣說道。


    現在第六十六軍也已經完全展開,其中第66軍第160師布防於句容及其以西一線,第159師則布防於湯山鎮,仙瀾橋南北之線,總體上呈二線布置,何煒的特務營,則在第六十六軍軍部附近待命。


    “二位長官不必擔心,打仗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擔心也沒有用,況且咱們的後路已經安排妥當,我特務營的火炮戰車也不是吃素的,可隨時為貴軍提供支援。”


    何煒說道。


    何煒勸慰了幾句,指揮所內的緊張氛圍也消散了不少,就在幾人忙裏偷閑的飲茶談話時,忽然,一名中尉參謀跑了過來,焦急的說道:“軍長,前方有情況。”


    “快說。”葉肇急道。


    “第一六零師司徒參謀長發來電報,在句容外圍栗子裏附近發現日軍,因霧氣過大無法判斷敵軍數量,據報敵軍正在沿公路推進,一路尾追射殺前方潰兵及百姓,現雙方尚未接觸,因霧氣過大敵情不明,且部隊內新兵占比較多,於特殊天氣作戰極其不利,故未敢輕舉妄動,請軍長定奪如何處理。”


    葉肇急的直接打翻了茶杯,說道:“壞了,現在日本人直勾勾的往上麵撲,天上又下大霧,我們的部隊新兵多,冒著大霧和鬼子拚很可能會出亂子,這下子可不好辦了。”


    說著,葉肇將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何煒,何煒自然不會逃避,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說道:“葉軍長,雙方既然要配合作戰,那貴軍遇到了困難本部隊自然義不容辭,我部多是老兵,戰術素養和戰鬥素質較好,複雜地形天氣的作戰能力也較好,您給第一線的部隊下個命令,我這就帶著本部隊上。”


    葉肇點點頭:“我也不客氣了,我立刻讓人給第一六零師下命令,讓他們配合你們作戰,不過你們也要小心一點,這天的霧氣也太大了。”


    “這倒也不是壞事,現在南京的天空完全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到處都有日軍的飛機,我的部隊又是卡車,又是戰車的,機動全靠車輪子,這霧氣還能給我們提供掩護,正好是個好的機動時機,而且按照我的經驗,這霧氣現在看著大,等到了中午也就散開了,事不宜遲,我現在就組織部隊往前開。”


    這時,郭處長也開了口:“軍長,不如再給何營長調撥軍炮兵營的一個連,第一六零師也缺乏炮火,需要加強,就讓何營長帶過去。”


    葉肇點頭同意,很快以電報通知前方的一六零師,何煒則迴到了特務營組織部隊行動,聽到戰鬥命令下來了,特務營的官兵全都士氣高漲,很快摩拳擦掌的動作了起來。


    六十六軍軍直屬山炮營的一個上尉連長也帶著帶著全連拖著四門施耐德輕型山炮前來報道,現在事不宜遲,何煒命令這個連長把連上的騾子和戰馬就地留下,所有炮兵和火炮上卡車,使用卡車機動,很快,得到了一個山炮連加強的特務營浩浩蕩蕩的開始前進機動。


    一百多輛卡車加一個戰車連組成的龐大車隊,在濃霧的掩護下,浩浩蕩蕩的向位於句容前沿的第六十六軍前進陣地推進。


    等到了第一六零師報道,前來迎接的是第一六零師的參謀長司徒非,現在第一六零師並沒有師長,師長一職由軍長葉肇兼任,擔任實際指揮職責的是參謀長司徒非。


    如果何煒沒記錯,這位參謀長也在原本的南京保衛戰中壯烈殉國,不過何煒現在也沒工夫提醒他小心,隻有自己打的越好,他們生還的可能性才會越大,在向司徒非了解了基本敵情和第一六零師的基本布防情況後,何煒心下很快產生了一個腹案。


    一六零師下屬有兩個步兵旅四個步兵團,該師采取的部署方案是以公路為中心沿兩側展開,畢竟日軍重兵之中有大量的輜重火炮,必須沿著公路機動,而相應的,第一六零師也隻能這麽布防,而這四個步兵團則采取一線配置,三個步兵團部署在第一線,另有一個步兵團布置在第二線充當預備隊。


    由於天氣太差,所以第一六零師采取了保守防守的戰術,部隊主力全都蹲在戰壕裏麵布防,隻在陣地前沿設置了步哨線和少量警戒散兵。


    考慮到敵情和一六零師的布防情況,何煒在和司徒非商榷之後決定特務營的戰車不動,炮兵連的戰車防禦炮也不動,這些重裝備在霧氣之中壓根沒法子展開。


    因此,何煒決定特務營隻出動三個步兵連,特務排,通信排和炮兵連的兩個八十一毫米迫擊炮排,戰車,戰車防禦炮等部在第一六零師的主陣地待命。


    於是,就在茫茫的迷霧之中,特務營即將迎來成軍之後的第一場戰鬥。


    句容,栗子裏。


    何煒躲在一個散兵坑中,聚精會神的拿著自己的望遠鏡全神貫注的向公路方向了望,何煒沒有誤判,就在特務營前進時,本來濃鬱的大霧也開始消散,四周的能見度大大增加,何煒采取了大膽躍進,快速突擊的戰術,從第一六零師的第一線陣地離開後,直接向前一口氣挺進了三公裏多,沒有坐車,全靠兩條腿。


    不過,對於在高強度體能訓練中摔打出來的特務營官兵來說,這都不算什麽,唯一吃力的就是配合作戰的粵軍官兵。


    在得知何煒要主動出擊後,一六零師的第一線團特別派出了一個步兵連跟著特務營行動,好意不容拒絕,隻是這些廣東弟兄的體能體力明顯跟不上特務營,一路突擊過來,特務營的官兵臉不紅氣不喘,倒是把這些廣東兵給累的夠嗆。


    特務營的三個步兵連,炮兵連的兩個八一迫擊炮排和特務排,通信排以及粵軍的步兵連,全都隱蔽在公路兩側,何煒帶著特務排,通信排,傅琛的第一連和方京的第二連和炮兵連的迫擊炮一排隱蔽在公路右側。


    胡兆武的第三連和粵軍的一個步兵連,以及特務營炮兵連的迫擊炮第二排部署在公路左側。


    現在槍炮聲越來越大,公路上則是一片慘狀,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還有燃燒的汽車,馬車,殘肢斷臂以及受傷未死倒在地上哀嚎的傷兵和百姓,何煒知道,這都是日本飛機幹的好事情。


    “救救我啊。”


    “給我補一火,求求了。”


    “軍爺啊,救救我吧,我求求你們了,我有錢,我給你們錢。”


    公路上那些受傷未死的百姓和傷兵的哀嚎生和求救聲此起彼伏,在何煒帶部隊摸到這裏之後,這些人就不斷的向特務營求救,也有不少弟兄忍不住這慘狀,起了救助之心,可全都被何煒給攔住了。


    不是何煒心狠,實在是沒法子救人,那些人要麽斷了腿,要麽被炸開了肚子,這怎麽救人?就是給送到六十六軍的臨時野戰醫院也是束手無策,因為以中國軍隊簡陋的戰地醫療條件,即便是送到了野戰醫院也是換個地方等死。


    “他娘的,怎麽還不見鬼子的大部隊來。”


    看著自己的同胞倒在地上痛苦的等死,心情煩躁的傅琛等不及了,放下望遠鏡,在何煒身邊低聲罵道,其實,在隱蔽埋伏到這裏約莫半個小時之後,路上就已經開來了三個日軍。


    按照日軍的戰鬥建製,應該是步兵分隊下屬的一個伍,這幾個日軍甚至沒有保持最基本的戰備意識,就在公路上渾身泥水大搖大擺的扛著槍馬馬虎虎的走過去,連最基本的野戰單手提槍姿勢都沒有保持。


    這幾個貨都把步槍扛起在肩上,刺刀上掛著雞鴨魚和紅色的女人肚兜,嘴裏還殘暴的笑個不停,看的特務營的士兵們恨得直牙癢癢,何煒卻硬生生的壓住了特務營官兵的這股子火氣,放過了他們,不許任何人開火。


    自己可是一個營的兵力,現在就打這幾個日軍士兵實在是太虧了,再說,這幾個貨再往前麵走,估計很快就會撞到第一六零師的步哨線,到時候自有人收拾他們。


    “稍安勿躁,等等,再等等,莪們得等一條大魚,得把日本人的情況給摸清了。”


    何煒安撫了熱血上湧的傅琛,繼續觀察著在望遠鏡中逐漸清晰的公路,方才那幾名日軍前鋒的表現,實在不是一個好兆頭,連開路的前鋒部隊都嘻嘻哈哈的前進,可以想到日軍現在的作戰順利到了什麽程度。


    隻有打順風仗打慣了的部隊才會這樣。


    正是因為日軍有這種無比的驕狂,所以何煒才要等一等後麵的大魚,等到最有價值的目標。


    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周圍的槍炮聲忽而又詭異的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大的歌聲和腳步聲,這一次,進入何煒望遠鏡中的是至少上百名日軍,起碼一個步兵中隊的兵力。


    這至少一中隊的日軍,以太陽旗打頭,對路上的屍體和未死去的傷者熟視無睹,踩著屍體的肉體,頭,腿,活人,行李,殘肢斷臂坎坎坷坷的前進。


    日軍步兵的皮鞋和戰馬的馬蹄直接從死者和生者的身體上踩過,慘叫聲此起彼伏。


    然而,這些可憐中國百姓和國軍潰兵的慘叫聲最終也隻能淹沒在日軍步兵的腳步聲和軍馬的嘈雜聲之中,每名日軍士兵的步槍刺刀上都掛著各種各樣的戰利品和雞鴨魚肉。


    即便是隱蔽在兩側的野地之中,特務營的官兵們也能感受到日軍身上那股子驕狂無比的氣勢,日軍的行軍縱隊如同海嘯一般以一種排山倒海的氣勢在公路上浩浩蕩蕩的行軍,而他們腳下,可是中國的土地。


    日軍那股目中無人的氣勢讓公路兩側隱蔽的官兵紅了眼睛,然而,那些鬼子嘴裏嘰裏呱啦唱著的聽不懂的歌曲,卻更讓弟兄們心中有一團火氣升騰。


    ‘弘安四年的夏天,國難臨頭,元寇忽必烈傾巢出動,我鐮倉的男子漢,決心討伐元寇,為天下伸張正義……’”


    “這幫小鬼子唱什麽呢?什麽嘰裏呱啦的,真幾把難聽。”


    傅琛恨恨的說道。


    “這首歌叫元寇。”


    何煒忽然冷不丁的說道,言語之中滿是陰冷和狠厲,竟把身邊的傅琛嚇了一跳,其他弟兄聽不懂,何煒卻聽得懂這首歌曲,這是一首創作於甲午戰爭前夕的日軍軍歌,以曆史上的日本和蒙古戰爭為背景,實則隱含著對中國發動侵略戰爭的含義。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日軍行軍隊列的最前方已經進入了特務營機槍的射界範圍內,何煒仔細的數著日軍的火力配備,大概六挺歪把子,貌似軍馬上還有兩挺重機槍,這是標準的步兵中隊加強了重機槍火力,總人數大概有二百多人。


    這個人數,不多不少,正適合特務營的胃口。


    中國軍民的屍體,不可一世的日軍腳步聲,歌聲,軍馬的嘶叫聲,唿嘯的風聲,何煒感到一股洪怒的火氣從心中升騰而起,他放下望遠鏡,冷冷的對陶黑娃說道:“黑娃,準備戰鬥,上信號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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