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滿是塵蟎的舊物件被清洗,澈冽的水衝刷下一塊接連一塊的灰塵,鋒利的手術刀切下一段又一段的腐肉。


    機械般的敷藥,繃帶,然後等待那湧動的黑液將這具被源質腐爛的軀體修複。


    “程度怎麽樣。”


    “這小子自愈能力出乎意料的強,一個小時左右就醒了。”


    “……如果再次經曆高強度戰鬥話,會不會導致現在的傷複發,或者這些張口開裂?”


    “也許會的。”醫師點點頭,完成最後的處理。“怎麽,頭兒,您有安排?”


    “想讓你帶他去這座城市的邊境看看。”


    “隻是看看的話,身體到不了傷口開裂的程度吧。”


    “順便處理點事情。畢竟你們也完成那麽多次任務,獎金要發,正好也給他個提升自己的機會。”


    “你還是接受他了。”醫生看著沉默的對方,放棄了敬語,反問了句“不是嗎。”


    “有了新鮮血液也是好事,隻是不想讓他步前人的後塵。畢竟有前人在幾年前的今天逝去,如今南城已經這般,我實在是……”


    女孩有些哽咽,但也不知道自己再猶豫什麽。這種事情既然決定就要走到底。


    “您……節哀。今天下午需要我陪您去看看?”


    “我一個人去吧,如果他有空的話,帶著他一起。”


    “對了,還有一件事。”


    女孩已經走了很遠,離開時順帶著把發散的頭發綁紮成單馬尾。


    “你說。”來自走廊盡頭的唿喊。


    “幫我為她送一束花。滿天星就好。”


    不知微弱的話語是否順著盛的風搭上了末班車,男人從手術室追出來時,女孩已經離開。


    望著空空如也的樓道,男人有些悵然,略帶悲傷地抬頭,也看不見什麽城市與星空,隻有炎熱的中午,殘夏與早秋。


    男人揉揉眼,眼眶有些難受,不知是全神貫注的手術,還是被毒辣的太陽光照的酸澀,透明含鹽溶液彌散於眼球與眼瞼之間,被風一吹,全然散了。


    目光所及的視野被銀色的輝光衝擊,隻能勉強用手遮擋緩解光暈,接著轟隆的雷聲在頭上炸裂,耳朵瞬間失聰,整個世界仿佛毀滅般停滯。


    剛才的爆炸還來得及躲避,如此災厄,逃之不及。


    自己擁有髓質的加成尚且如此,身後的女孩……


    “謝馨然!”


    再睜開眼時,姚詩立馬轉身,女孩已經不見了。


    自己剛剛還在和謝馨然一起,驚雷一瞬,手中抓住的冷骨變成了空氣。


    或許是消失在驚雷之中,或許是被雨夜中那黑暗而又龐大的怪物作為食材吞噬。


    怪物,怪物。姚詩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周圍隱約的有東西再接近自己。毒牙與它們同為詭異,感受到相同的暴虐的,嗜血的氣息。


    環城高速北段,邊境,一條已經廢棄的公路,公路兩旁連沒有圍欄,也沒有山與樹,野草們本該狂歡,本該肆意生長,可周圍低矮深綠的草坪又顯得不是這麽迴事。


    草坪下是土窪,而在土窪下姚詩感到無數的相同氣息正在蘇醒。


    它們是獸,數量非常多的獸,這種數量的獸起碼是個高級天災,這段公路倒也幸虧是廢棄的,這巨大的侵蝕與數量驚人的獸足以將整個城市變成屠宰場。


    謝馨然還未來得及尋找,從草垛般的墓中爬出來的怪物已經朝姚詩襲來。


    盡管驚嚇與舊傷使得姚詩十分疲憊,但現在不是自己該放棄的時候,好不容易自己的生活除了平凡的終了有了那麽一點新的目標。諸葛澤成了自己同事,白歌成了自己頂頭上司,自己也有機會,也有身份去了解那神秘的,被隱藏的關於第二層麵,邊境深淵的秘辛。


    更何況老謝還失蹤了,自己在新校園的唯一朋友和自己去看看同學就沒了,白歌還有心事,有什麽事情要告訴自己,自己還沒有找到那失蹤的男人和早已不見的父母。


    要幹的事情很多,擔子也很重,也絕不是一個個與人類身材相仿,沒有臉且四肢變形的怪物可以阻擋的。


    下一刻,黑液湧動,手臂化為尖刃,發狠的切割那些朝自己襲來的怪物。


    姚詩邊打邊走,希望尋找失蹤的老謝。


    似乎最近利用甲胄過於頻繁,也或許是敵人相同髓質的吸引,不僅僅是尖刃般的手臂,背後也能出現一條觸手般利刃刺向敵人。


    這是繁殖?姚詩也不是很懂,隻感覺強大的壓力之下,背部的甲胄蠢蠢欲動,隱約有什麽要突破的跡象。


    來自甲胄的知感與姚詩共享,第三條手臂,或者說帶著尖刀的觸手出現,將姚詩背後穿刺,帶有深淵髓質綠色的血被甲胄吸收。


    有了第三尖刀的出現,姚詩推進的速度快了很多。前臂將怪物鉗製,第三尖刃負責穿刺受製的敵人。


    推進了百米的路程,越來越多的黑色影子出現,它們代表著那些無麵的怪物,不停的自雨中出現。還有同樣黑色的雨,代表著來自深淵的髓質侵蝕,刺激著甲胄內姚詩的視感。但姚詩並沒有發現瘦小的影子,剛才還在自己背後的女孩。


    還是說,瘦小的影子與那些怪物已經同化,成為他們的一員……


    甲胄內的姚詩打了個寒顫,剛才設想的後果顯然相當嚴重。


    姚詩在原地尋找無果後,按照去安全屋的路徑搜索,因為最開始自己也是領著謝馨然在這個方向找安全屋的。加上甲胄狀態的獨特視野,姚詩正以最大限度也是最大幅度搜救著謝馨然。


    可經過下一個五十米,茫茫的白域中再沒有第三種影子出現。


    加上姚詩長時間的保持完全甲胄狀態,身體負荷過於嚴重,如果現在接觸甲胄,身上那早上剛剛縫合的傷口絕對會開裂。


    可就算找到老謝,自己真的還有能力把她救下來嗎,姚詩如此想著,但依然堅持往前推進。姚詩將身前已經逼近的怪物從中間劈開,切成兩半,身後的尖刃又將背後怪物穿刺。


    黑色的血伴隨黑色的雨附在黑色的甲胄上,白熾的光下,這些黑顯得突兀又充滿細微的希望。


    再二十米,第三種大小影子終於出現在姚詩的視野裏,可姚詩還未來得及激動,周圍的影子陡然增多,密密麻麻的在自己視野盡頭出現,開始向自己逼近。


    自己與第三種影子所在的位置,是他們包圍圈的中心。這些數量的獸,即使殺傷力不強,可如此數量不是現在狀態的姚詩能處理的,隻能想辦法帶著老謝找到一處薄弱地方衝出去。


    姚詩卯足力氣向著影子衝去,可剛剛衝刺幾秒,另一種聲音減慢了姚詩的速度。


    脫於遠處時不時響起的驚雷,雨聲,風聲,低矮的野草被狂風暴雨攪動的聲音,那些怪物的低沉的嘶吼,與死去時靈魂的詠唱,自己身上那毒蛇緩緩流淌的聲音,還有另一種。


    音樂,鋼琴的音樂,無比熟悉的音樂,今下午在幻境中自己聽到的音樂。在這個距離,姚詩也看清了那第三種影子,這種高挑,清瘦的身材就是今天下午自己遇見的,今晚上給自己打電話的樂師。


    他出現在此,姚詩倒是有些謎團消解的釋然了,從下午開始,這或許就是他設下的局,但姚詩還有一點不理解的是,為什麽這個叫做樂師的人要如此針對自己與老謝。


    音樂伴隨思想延展,不同於下午那先是催眠曲後來變奏的悲壯樂曲,升調,升調,激昂的樂理在雨夜中沸騰。


    “姚詩!”


    影子發出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唿喚自己的名字。


    “……”姚詩並不想迴答,雖然前邊聲音的情緒十分激動,可姚詩不知道在音樂下,在雨夜中隱藏了什麽。


    “三分鍾!三分鍾!給我三分鍾,要不然整個南城,整個界下就在這邊出了口子。天災,災厄就能直接把這座城市摧毀。”


    “謝馨然呢?”姚詩聽不懂男人所述的是什麽,最後的意誌隻想知道謝馨然的情況。


    “那個小姑娘沒有危險。這是我的領域,或者說我的侵蝕與模因的一部分,所有怪物,所有天災都已經被我轉移到這裏,”男人吼著,鋼琴曲如同他的情緒般升調,姚詩已經聽不清他到底在彈些什麽了,但崩壞的樂理開始爆發毀滅與災厄。


    “老謝現在在哪。”


    “幻境之外,你聽清我所說的了嗎,快沒時間了。”


    “等等,你說什麽!災厄擴散?”得到老謝暫且無危險的消息後姚詩勉強鬆一口氣,隨後開始意識到男人說了什麽。


    姚詩有些謹慎,麵前的人說的嚴重,可自己真的能相信他嗎。


    “有天災啊。你到底幫不幫忙?不幫就滾出我的領域,帶著那個小姑娘,懦弱的遠遠離開這裏,好好看著這座城市毀滅。”


    “你要我幹什麽。”姚詩看見那些怪物越來越近,盡管明白自己可能被下套,但男人口中的話已經讓姚詩明白,這座城市被毀滅的風險,自己擔不起。


    “阻擋那些怪物靠近我的位置,阻擋他們靠近鋼琴。”


    男人手下的鋼琴開始發出如同女人尖叫的聲音,聽著姚詩有些難受,但接下來自己應該會在更加高昂的樂理中戰鬥。


    “不知道你說的真假,但我的狀態很差,我隻能盡力幫你。”


    姚詩的聲音在宏大的樂曲顯得渺小,下一刻話未說完就被淹沒,但男人似乎知道了姚詩的意思,抽出左手擺了幾個動作。


    姚詩不知道他幹了些什麽,似乎是在彈另一架鋼琴,但姚詩並沒有看見鋼琴實體。


    隨著男人的動作越來越快,姚詩似乎得到了什麽加持,身上的負荷開始變小,相反自己更有力量,且那龐大的聲樂自己已經聽不見了。


    看見那些密密麻麻,已經靠近的怪物皆在低頭捂耳,姚詩忍痛抽出背後那條鞭刃式的毒牙,朝著那龐大的群體迎擊。


    驚雷與聲浪擊撞,慘白的無臉怪物有些瘮人,姚詩忍著心理上的不適,揮舞帶刃的毒牙清卷著黑色的怪物群。在樂師的加持下,巨大的衝擊力將範圍內的獸群撕成兩半。


    在有限的遊戲生涯裏,姚詩是很討厭割草遊戲的,輕鬆的將雜兵殺死,刷怪,刷經驗,沒有遊戲難度,遊戲劇情,遊戲深度,很大程度喪失了遊戲樂趣,除了爽感。


    姚詩上課無聊時推敲過這種爽感,大概源自略有些變態的破壞欲。


    而現在,毒牙正享受著這種破壞欲,黑色液質在身體的外圍瘋狂湧動,不斷增殖。


    姚詩倒是明白,為什麽自己經曆戰鬥這麽多,毒牙卻越來越有活力。


    嗜血,暴力,屠殺,毀滅性的元素不斷滋養著這些深淵生物。


    趁著毒牙增殖,姚詩又拔下一刃,將兩刃相接,繼續狠狠揮擊,靠近樂師的大部分無麵怪物皆被撕裂。


    樂師告明的時間是三分鍾,盡管沒有計時器,姚詩明顯的感覺到已經過了大半。


    樂曲的音調已經到了一種無法分辨的成度,不是噪音,也不是尖叫,姚詩甚至懷疑這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鋼琴所彈出的樂調已經到達超聲波的程度。


    即使樂師給予姚詩加成,姚詩仍感覺到強烈的不適,毒牙也下意識的感到強大的威脅感。


    這絕對不是殘餘的怪物夠成的威脅,那麽自己所受的威脅應該來自於自己所守護的樂師。


    揮斬的手有些僵硬,姚詩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相信樂師,這種序曲的作用真的是封印嗎。還有這個現境的口子,不斷擴散的災厄……


    仿佛是迴應姚詩的想法,樂曲開始變奏,姚詩聽見了那超乎自己聽覺的音樂開始快速降調。


    自己的動作和怪物的動作一齊開始遲緩。雨開始逐漸變小,風力也開始削弱,甚至空氣都開始稀薄。


    姚詩受著空氣中的阻力,砍下視野內最後一隻怪物的頭顱,然後開始休憩,等待變奏的完成。


    封印這兩個字不再是空談,開始化為實感,這場暴雨準備結束。


    姚詩凝視著彈琴的樂師,開始迴想下午自己所經曆的幻境,這也應該是樂師的領域,可目的是什麽呢,還有樂師口中的門票與象牙塔,如果有機會,自己一定要找到樂師問清楚。


    盡管姚詩不知道樂師是敵是友,可在這個優雅的男人罵人時,兩個人就已經在同一條戰線上了,總歸也要有些信任感。


    姚詩至休憩也沒有解除甲胄狀態,畢竟要提防著怪物再次來襲,可在樂曲要完成的最後一刻,視野內的一顆隱匿的白點出現在鋼琴周圍,將什麽送入正在專心完成變奏的樂師。


    當姚詩意識到有什麽隱藏在背景色閃過去的時候,已經遲了,黑色的血從樂師的胸口中溢出。


    樂師不會死,這是樂師的領域,三階的能力將實質與幻象結合又分離。


    但這場儀式還是失敗了,如同像神祈禱被打斷,隻會惹來神明的憤怒,即將完成的封印失敗,隻能是等待著再次被破壞,被更猛烈的,更有侵蝕性的毀滅。


    樂師被偷襲後沒有說任何話就消失了,伴隨幻境的破滅,姚詩眼前一黑。


    再睜眼時自己和自己身旁那個被淋透的女孩仍處在那片公路上,不遠處是個哨所,大概就是諸葛澤說的安全屋。


    “你去哪了……”女孩的聲音未落,就又一聲驚雷響起,掩蓋了女孩的唿喊。


    女孩的臉映的慘白,不安與恐懼在她的臉上放大。


    同樣放大的還有雨夜中的主角,黑壓壓的雲如同手術般被破開個口子,帶著黑色氣息的雨,從雲的傷口上傾盆而下。


    剛迴過神的姚詩聽到來自腳下的聲音後,便意識到自己和老謝將要麵對什麽。


    甲胄當著老謝的麵迅速附身,黑色的個體將老謝扛起,朝著安全屋狂奔。


    “……這是什麽……你要帶我去……”


    黑色的族群自地下爬升,也有部分自遠方出現,開始與姚詩的追逐戰。


    “你幹什麽,你要……”


    姚詩趁著它們蘇醒的時機,已經來到安全屋前,將通用的老舊密碼輸入,把老謝一丟,也不在乎老謝在叫喊什麽,隻將門緊緊的一閉,鎖緊。


    然後揮舞著巨大的鞭刃,朝著背後那黑壓壓的一片,數量更多的怪物迎擊。


    剛剛守護的是一個希望,這次守護的是一個女孩,可麵對的,卻是一個更龐大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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