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很黑,黑裏透露著那麽一點血色,靜脈血的暗紅色——從裏到外透露著詭異。


    “老姚,這事靠譜嗎?”


    “我估摸著三成。”男人右手比了個三,左手趁勢抖了抖煙灰。


    一老一少,老姚小姚,趴在窗前,吸吮著嘴邊的香煙和空氣中殘存的消毒水氣息,嗆人,反胃,又帶著一丁點兒的吸引力,如同兩人正聊著的話題。


    “能治。”


    “能治是能治,還是看能不能活。”


    “真靠譜?”


    “靠譜。”


    “真能治?”


    “能。”


    “父母那邊……”


    “……說你死了吧。反正這種東西都是絕密的。”


    “……也是”,姚詩望著窗外發了會呆。“不過,你說舉辦我的葬禮時,他們會不會迴來看看我啊,畢竟都那麽久了。”姚詩望著男人,有些自嘲笑了兩聲。


    男人也笑了,笑的有點勉強,咧開嘴,沒出聲。


    但他的手倒是沒停下,一邊盯著姚詩眼裏的期待,一邊摁滅了煙頭,隨意的丟出了窗外。


    “開個玩笑,別當真,這件事我再考慮考慮。”


    男人聽了後,先是頓了會,臉上有點擰巴,姚詩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失望,更或是悲傷?


    然後男人一把攬過姚詩有些瘦弱的肩膀。


    “姚啊,你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不好受吧。”


    姚遲沒說話,重重的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但同樣對男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表示懷疑。


    “姚啊,你很想見見你父母吧。”


    “我……”


    要吃還沒開口就被下一句打斷。


    “從小到大你就很聽話,不惹麻煩也很老實,也愛學習……”男人絮絮叨叨的,姚詩有些不知所以然。


    “叔,喝多了?”


    “姚啊,這是八萬塊,聽叔一句勸,別在這受罪了,這幾天出去玩玩,把之前落下的,沒體驗過得都體驗體驗。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你不說我也知道,你這情況最多也就撐一個月了,我知道你不想麻煩我,想讓我們省心。但——”。


    黑紅色的天突然被雨殺死,巨大的雷聲如雨的哀嚎,緊接著黑壓壓的雲張裂自己的口器,從無上的穹頂瘋狂向整個界下傾瀉暗色的洪流。


    暴雨隨驚雷,傾盆而下,姚詩就看見男人的臉白了一下,鬥大的雨滴就砸在兩人臉上。


    雨水順著男人猙獰的臉流下。


    “姚詩!別人不懂你,我懂你,你他媽就是慫,你就他媽害怕,姚啊,你想想,你還是個處男,你他媽想一輩子死在這個病房裏嗎?”


    偌大的雨聲讓男人的吼聲顯得有些無力,當然原因也包括了男人很快嘶啞的嗓子,姚詩被嚇了一跳,也沒想好接下來該如何應對,隻說了楞楞的站在那,望著男人。


    可男人想好了,他粗暴的把姚詩手上預備注射器拔下來,也不顧血管破裂導致有血滲出,強硬的將一張有些老舊的銀行卡塞到姚詩手上,也沒再多說一句話。


    男人走了,沒帶傘,也沒打傘,不在乎的衝入雨裏,正如幾年前,這場病不在乎的衝入姚詩的生活。


    姚詩沒有看男人,隻是盯著下雨的天。


    房間裏的燈因為怒雷而短路,刺啦刺啦的響聲十分刺耳,同時,姚詩視線裏隻剩下赤黑色的天穹和煙卷未熄滅的餘燼——也是黑紅色。


    這些都不重要,少年隻是死死的盯著天。


    盡管眼前皆是那命運灰暗的虛無。


    他隻是想在漫無邊際的黑野裏,找到自己的未來,哪怕是一丁點蹤跡也好。


    也或許是不知風的緣故,斷線之箏早已忘記了附身的埃霾。


    ····……


    又一次麵對被自己無數次迴想過的記憶,姚詩已然麻木,看著男人的做派,和自己的掙紮隻覺得有些反胃,體驗過一次的悲傷叫做悲傷,反複的迴憶隻剩下被鞭笞的痛楚。姚詩痛苦的將眼睛閉上。


    再次睜開眼,處在自己麵前是一個暗室,不知何處透來的光,映在自己的麵龐。


    還有前方,姚詩循著光在暗室中小心的移動。


    該離開這了,姚詩心想。


    這種苦痛的循環永遠不是第一次,隻要睡眠,隻要休息,那一天晚上發生的事如同夢魘,會一次又一次的將自己辛辛苦苦鑄就的防線摧毀。


    這條路不同於自己第一次被各種無形的障礙阻攔,在蒼白的光下一次次摔倒,姚詩已變得十分熟練,如果說之前自己經曆的是一場夢魘,而現在是一場孤獨的旅行。


    自己的夢變成一條狹長的甬道,鏈接著一個暗室和一團刺眼的白光,每次自己從暗室出發,不斷地向前走,走不知道多少步,直至一股油然而生的孤獨感出現後,再行一段就是一處不可言狀的光團,走入光團,自己就能迴到現實。


    有時候孤獨感來的太慢,自己還需要在蒼白的光下走很久。經曆了起初從夢魘中迴神有些反胃的感覺,姚詩一直在想這條道路到底是什麽,而路盡頭的白光代表什麽,可姚詩終究得不出什麽答案,無限長的路途將自己的想象拉伸的有些短淺渺小,而一旦自己放棄這種想象,一些突然升起的古怪感覺會將自己埋沒。


    這次想象的盡頭是姚詩試圖把最近自己經曆的事情和這些古怪的場景聯係起來,而盡頭出現的白光代表自己顯然失敗了。


    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傷感預示著自己將迴到現實。


    但……有些不同。


    姚詩到達了該死的光團後,並沒有緊接而來的暈眩感,迴到自己睡得正香的課桌。而是進入了另一個暗室。


    另一個白色的光團在中央,和以前自己所見過的,剛才自己所見過的有些相像,但是最明顯的亮度十分不同,比起在暗室和蒼白的光中的璀璨刺眼,這個光團更加黯淡。


    比起這個暗室中央的光團,姚詩更在意光團後邊一個鳥的輪廓,自己經曆過許久的夢魘的源頭是否是它,姚詩想上前查看,可不知從何而來的強大阻力阻礙姚詩前進一步。


    而那個光團的黯淡感開始消失,光團帶動著整個房間開始不斷地變亮。


    很快刺眼的光線開始讓姚詩睜不開眼,但隨著光線的增多,在房間另一端,光團的背後的事物也開始清晰,姚詩死死的睜著眼,盡管眼睛裏的淚水開始覆蓋眼球。


    姚詩在房間門口,看著膨脹的光團,咬牙睜著眼,可姚詩似乎忘記自己還有一個感官,當意識到還有聲音這個意象之時,光團已充斥整個房間,而姚詩也在最後聽見了四個字,從那隻鳥的口中說出來。


    “我是你爹。”


    ……


    燈光迤邐的夜市予校園的微風,穿過敞開的窗與姚詩的安眠相撞。


    一絲絲寒意將酣睡的少年喚醒。


    頭頂刺眼的燈光,有些發麻的手臂,嗡嗡作響的耳朵,恍惚的意識。


    “阿嚏!”一個噴嚏解決所有煩惱。


    擤了一下鼻涕的姚詩借著抬頭望了望表,九點五十五,離剛才離譜的夢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離下課還有五分鍾。離明天早上的大休還有十一小時四十五分鍾,離自己能玩預購好的賽博朋克7702還有十四個小時。


    隻要……,姚詩掏出手機翻看著新的短信。


    第一條,大x使之劍首充立省666——不充更省。


    第四條,最新場,址……——也不是這個,要是x門皇家x場還可以考慮一下。


    第六條,妹妹好冷……——好冷就多穿衣服。


    眼看就快要翻到底了,大都是些垃圾廣告和推銷的,隻要沒有,某一個不正經的人那麽這周應該就是美好生活了。


    直至最後一個紅點。豬:姚,今晚上來刷個本?


    看見這個,姚詩的美好理想瞬間破滅。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模考,然後大休迴去7702,美好的休息生活全沒了。


    姚詩痛苦的抱著額頭,咬了咬牙,迴複了一個“好”。


    姚詩盡管再怎麽不情願,也不會拒絕一個在病房裏照顧過自己的人。


    對於一個被病痛折磨幾年的人來說,有人能在醫院裏陪著自己便是一份很大的人情,盡管病還是那個病,不會因為別人的照料而好幾分,但起碼有人在自己身邊,即使死也死的有溫度些。


    隻有那一次,自己拒絕了那個男人,或者說自己沒有作出決定。但在那個男人離開之後,自己還是答應了男人的請求。


    瞅了瞅還在熟睡的同桌,姚詩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說了一句。


    “老班來了。”


    隻見左邊少女瞬間抬頭,挺直腰板,手翻開書,一點也沒有拖泥帶水,甚至連眼睛都還沒睜開。


    “呃,人呢。”察覺不對的女孩悄咪咪的打量了一圈窗外和教室,發現沒有老師,便戳了一下一臉嚴肅的姚詩。


    “逗你玩的,下課了。”姚詩說完這一句,立馬把右腳往左縮了縮。


    “先別踩,說個正事,來張假條。”


    “五十塊錢零食。”


    “成交。”姚詩意識到有什麽東西蔓延到了自己右腳。


    “下課了”,謝馨然指了指表,“你可以叫出聲了。”


    雖然以姚詩的身體素質不會感覺到特別痛,但姚詩還是作了一個吃痛的表情。


    然後在少女稍微有點愧疚的時候,瞬間滿血複活,跑出教室。


    看著後邊稍微有些氣急敗壞的女孩,姚詩難得在遊戲以外的東西上感到開心。


    請假流程倒也簡單,門衛那邊基本不查,假條塞給舍長就能出去了。


    教室離門口倒是不遠,下三層樓,走大概不到一千步,就見到了帶著墨鏡,穿著一身皮衣,正朝自己招手的老諸。


    諸葛澤看見姚詩也是沒客氣,直接上來攬著自己朝車走去。


    “姚,我就知道你肯定得來幫我。”


    “可別,我就不想看著你被異化體活活打死。”姚詩試著推了推諸葛澤的手,畢竟這玩意不久之前可能剛解刨過動物或者人類屍體。“停,咱別這麽熱情,正常點。”


    “放心,這次解刨完洗了手來的。”諸葛澤知道姚詩想的是什麽,故意說出來惡心惡心姚詩。


    “嘔……”


    看著比自己高一個頭的男人,姚詩無奈的接受了要被這樣裹挾的命運。


    隻能一路看看周圍有沒有認識自己的同學,爭取在他們發現自己前遮住自己的臉。


    車停的不遠,諸葛澤也就惡心了姚詩不到一分鍾,看著周圍沒人諸葛澤也就把姚詩放開了。


    “副駕駛還是後邊。”


    “副駕駛吧。”姚詩不禁想起第一次自己和倆沒氣的大哥並排坐了兩公裏,一陣惡寒。


    “放心,今天的在後備箱。”諸葛澤把姚詩想什麽吃的透透的。


    “停,大哥別鬧了,今天去打誰?我直接竭盡全力好吧。”姚詩馬上在副駕駛乖巧的做好,係上安全帶。


    “隔壁校區有一個學生頂不住了,這個事你來合適。”諸葛澤單手把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拿起一旁的電子煙抽了一口。


    語氣和臉色也由開始的輕浮,變為沉重,畢竟這種事不但意味著安全威脅,背後還代表著一個人的生命。


    比起對什麽都有些遲鈍和漠然的姚詩,這位手術台上的劊子手顯然更注重生命的重量。


    隔壁校區,姚詩努力的搜索著不斷的記憶,爭取找到有用的信息。


    聽同學說過,隔壁校區不是很大,但都是尖子班,放學時間比自己校區要晚個半小時。


    有同學抱怨十點放學晚的時候,老師總要教育幾句,看看隔壁,比我們聰明,還要多學半個小時。


    “他們還沒下課,位置應該是在教學樓的天台,也不知道這麽瘦弱的女孩是怎麽翻上去的。”看見姚詩有些呆滯,諸葛澤適當給姚詩補充信息。“能勸下來最好,可以不用引起騷動”


    “勸不下來,就……速戰速決。”


    諸葛澤的語氣帶著悲傷,姚詩也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麽,自己需要把一個剛才還是活生生的人卻變異成怪物的人殺死。姚詩有些悲傷的閉上眼瞼,可手腕的血管卻在激烈的收縮與竄動。


    姚詩借手機的光看著手腕皮下的黑色物質瘋狂的變化,不禁歎了口氣。


    這是自己的“甲胄”,也是寄生在自己身上的如同那些怪物般的物質。


    “你知道原因嗎?”姚詩試圖岔開話題來分散自己在“甲胄”上的注意力。


    “還能為什麽?學習唄,通常分為三種,不好好學學不會,好好學學不會,學會了考不好。”男人說到這個經驗倒是出人意料的豐富。


    “會有這麽大的負麵感情,甚至都造成源質崩壞嗎。”姚詩倒是有些不解,自己平時周邊同學也有考不好的情況,但是大多也就笑笑,脆弱一點的偷偷自閉一會,偷偷哭一會,自殺的,姚詩真沒見過。


    至於自己,在病床上的五年,這些東西早就爛熟於心,男人有時候還會考校一下自己,教自己一些難題之類的。


    再加上近兩個月的學習複健,姚詩即使現在去參加那個改變命運的考試,成績也能排個中流偏上。


    對於成績不好,姚詩真沒什麽意外的感覺。


    隔壁老謝,天天睡覺,不照樣班裏前幾。


    “就像你治病治不了,不治也不好,好了還複發。”諸葛澤嘴又開始損起來。


    “停,再講ptsd了,這也快到了,具體怎麽操作,你說。”


    “拿上這個。”諸葛澤從前邊抽屜拿出個藍牙耳機類的事物丟給姚詩。


    “你翻牆進去,然後直接去最高的那座樓頂,我這邊都能看見你的視角,勸人的時候聽我就行,勸不下來就速度收工,一個小姑娘還能有多少源質。”


    姚詩翻了翻白眼,想不明白剛才還在為一條生命悲傷的諸葛澤,態度為什麽轉變這麽快。


    “別看了,要是失敗,引得圍觀,處理淡化,采集樣本,製造遺忘模因都得我來幹,兩份工不好打啊。”


    “所以就叫上了我是嗎?”姚詩臉上開始有黑線出現。


    還想再和諸葛澤爭執幾句,地方已經到了,抱怨歸抱怨,該幹還得幹。


    姚詩下車,準備開始計劃的第一個步驟,翻牆。


    但姚詩看見那個高十米,上邊還有嗡嗡聲,帶電網的圍牆,咽了咽口水。


    “這真的是個學校,不是個監獄嗎?”


    隨著姚詩的聲音落下,黑色的黏膠如同毒液從皮下滲透,直至整個膠質物覆蓋姚詩的全身,膠質物上還有許多黑色的,蠕動的血管,黑色的血在血管外和血管裏都在瘋狂的流動。


    這不僅僅是一套甲胄,更像是一個在姚詩身上寄生的生命。


    “姚兒,給點力。”


    背後不遠處的諸葛澤在車裏大喊。


    不是為姚詩鼓勁,而是為自己鼓勁。


    解刨過無數死人活人的劊子手,此刻卻在乎一個人的生命,多少有些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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