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聽著這些笑聲,臉色漸漸變得難看了起來,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怎麽開口。


    在他看來,盡管這群人的話說得很難聽,但今天的確是自己壞了約定成俗的規矩,分了別人的機緣,那旁人心生不快之下嘲弄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總不能站起身反過來指責對方,又或者是開口威脅,說些比如夏祭的時候你給我等著,千萬別讓我遇到你這一類的話。


    這樣做也太沒道理了。


    想到這裏,他的心情糟糕之餘更是自責。


    因為此刻受辱的可不隻有他一個人,還有他唯一的朋友,以及那些興高采烈來到這裏以為要渡過一個美好夜晚,結果被當眾羞辱的長洲書院同輩。


    小和尚不再低頭沉默遲疑下去,便要站起身來,向坐在身後的同伴們開口道歉,言明此事錯在自己,不該讓大家遇上到這些無禮無聊之徒,平白無故壞了一天的好心情……


    就算把這群人全給得罪了,他也要替朋友們狠狠出上一口惡氣!


    便在這時候,顧濯忽然問了一句話。


    “如果我沒記錯,今晚這場宴席是沒有請柬的吧?”


    “嗯。”


    小和尚不解地點了點頭,重複確認道:“沒有請柬。”


    顧濯望向那群猶在冷嘲熱諷的天才們,神情平靜問道:“這群人裏有沒有出身比較尋常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沒有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問的光明正大,不曾避諱半點。


    場間笑聲漸漸稀疏。


    “好像……”


    林挽衣猜到了他的意思,視線在場間迅速環顧一周,唇角流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似是感慨說道:“還真就沒有一個普通人呢,都是有名有姓的天才人物啊,這也太湊巧了些吧,真是有趣呢~”


    這句話從她嘴裏說出,譏諷的意思便更濃鬱了。


    以天才論,那張榜單上的前三位都在這邊,如今人間年輕一輩裏誰有資格和他們叫板?


    想來是沒有的。


    對座有人皺起眉頭,正要冷笑出聲,反唇相譏的時候……


    顧濯再次開口。


    他看著無垢僧認真說道:“但我記得你和我說過,這是一場機緣。”


    無垢僧哪裏還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神情嚴肅,認真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僧自然不會騙你,今夜就是一場機緣。”


    顧濯收迴視線。


    就在對座眾人以為他即將開口,與己方進行對峙的時候,他卻轉身望向身後的同窗。


    “該問的都已經問清楚了,既然這是一場機緣,那你們就沒必要為此感到不安。”


    話音方落,場間終於有人無法安坐下去,冷笑譏諷道:“話倒是說的好聽,就是不知道有些人接不接得住這樁機緣了。”


    小和尚聞言一愣,險些沒被氣笑,心想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


    這世上還有我接不下的機緣?


    真是笑話。


    神景天女沿著聲音望去,漠然記下此人麵孔,心想夏祭裏怎麽也得找個機會把這惡心人的蠢貨給揍上一頓。


    林挽衣什麽都沒想,因為信任。


    顧濯沒有迴頭,對同窗認真說道:“像這樣的話,本身就是一個陷阱,當你們開始從話裏的角度去思考,便是落入了他人的陷阱。”


    那人麵無表情說道:“無論你找再多的理由,都無法改變你今天就是壞了規矩的事實。”


    “如果我真的壞了規矩,你為什麽不動手把我和我的師弟師妹們趕出去呢?”


    顧濯轉身望向那人,語氣十分平靜:“難道隻是因為你連我一劍都接不下嗎?”


    林挽衣在旁接過話頭,譏諷說道:“顯然不是。”


    顧濯繼續說道:“是因為你們知道我根本沒有壞了今夜的規矩,這所謂的規矩事實上是你們試圖憑借手中的資源和人脈進行一場壟斷,讓這場宴席多上一張無形的請柬,僅此而已。”


    “事實上,這規矩從未存在過。”


    他看著那人,給出了一個禮貌的建議:“或者你可以嚐試把這規矩強加在我身上。”


    場間一片死寂。


    沒有人敢接這句話。


    連提前修煉了萬物霜天劫的白浪行都敗在顧濯手下,哪裏還會有人白癡到去直麵顧濯的劍鋒?


    這是從一開始眾人就打定主意要避免的事情。


    “這話聽著有些意思,可惜都是歪理,難道如今的秦人就是習慣了這樣子自私?”


    一道充滿了惋惜悲傷之意的聲音響了起來,讓場間的沉默瞬間支離破碎,不複存在。


    話裏的秦人二字,很顯然地暴露出了說這句話的人的身份,是一位自異國而來參加夏祭的考生。


    許多人循著聲音望去,認出這是最初開口那位李公子,不禁想起了此人的出身。


    南齊有千年世家曰之為李,與國同休,族裏出過眾多著名人物,既有佛道二宗之賢人,亦有鎮守一方的沙場名將,更不要說那十來位宰相大人了。


    其中最了不起的那位李家先賢,更是以異國之身入望京執大秦相印,死後極盡溢美之辭,真正名留青史。


    此刻說話這人名為李若雲,是李家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人物,名聲早已鵲起,即便放在神都也穩穩占據一席之地。


    巡天司那份榜單上,他就在白浪行的身後,已入洞真。


    先前李若雲隻說了一句關於心疼的話,便一直維持著沉默,冷眼旁觀。


    誰想到他再次開口,話鋒居然來得如此直接。


    在場的秦人不由臉色微變。


    李若雲視若無睹,與顧濯靜靜對視,認真說道:“事實的確如你先前所言,秀湖前輩從未定下過那條規矩,那為何還會有這樣一條默認成俗的規矩?不是因為你話中的所謂壟斷,因為這家酒樓外不曾有我們的侍衛站崗,攔下旁人不允進入,而是基於一個十分直白卻被你罔顧的事實,就是今夜這場機緣盡數出自於秀湖前輩的心血。”


    “每一壺酒都是由秀湖前輩親手所釀,每一個卦象都是由秀湖前輩耗費心神所得出,我們不過是機緣巧合之下來到此間的客人。”


    他微微一笑,最後問道:“我從未聽聞過客人登門把主人家的餘糧給吃完的事情,真有這樣的客人,那隻能是惡客,顧公子您以為呢?”


    這番話被他說得溫和而誠摯,宛如一個故事被娓娓道來,不曾有半點咄咄逼人的意思。


    在場的秦人紛紛沉默,再也無法生怒,或者說他們的怨氣已經來到了顧濯的身上,認為他有辱秦人顏麵。


    任誰聽來,都不得不承認李若雲所言占理,位於道德高地之上。


    所有人都在等待下一句話的到來。


    顧濯沉默片刻,說道:“我有一個問題。”


    李若雲看著他溫和說道:“請講。”


    “所以你話裏的秀湖前輩……”


    顧濯一臉莫名其妙問道:“他真就隻有這麽一點兒家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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