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喝這杯酒?”


    “雖然我還沒去過酒席,但你這句話讓我想起那些關於勸酒的話了,好像是這杯不喝就是不給我麵子什麽的吧……你放心,我肯定沒有這種無聊的陋習。”


    “所以酒可以不喝,而我人一定得到?”


    “沒錯!”


    無垢僧的表情格外嚴肅。


    仿佛下一刻自己要是再次遭到拒絕,就要當場開始引經據典道出無數前人風流往事,以此對自己的行為合理性進行強而有力的佐證,進行一場艱巨艱辛的說服戰。


    顧濯想不出一個拒絕的理由,隻是看著小和尚難得這般正經的模樣,他竟在時隔多年後的今天久違地生出了些許捉弄人的心思。


    就在他正準備為此開上一個玩笑的時候……


    小和尚神情驟變,麵容上的嚴肅如遭逢春日之冬雪瞬間融化,隨之而現的是極真摯的誠懇之情,不知臉皮為何物般說出了三個字。


    “求你了。”


    這簡單直白的三個字,即是無垢僧在深思熟慮過後的唯一答案。


    與其搬出一大堆前賢道理來辯經辯難,從夜裏苦苦熬到清晨熬到雙方都不堪折磨,成為彼此第一個過夜的對象,倒不如這樣來得幹脆。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顧濯對待朋友一向很好說話。


    否則那天怎會為林挽衣得罪白浪行?


    顧濯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說道:“你不覺得這有點兒奇怪嗎?”


    “哪裏奇怪了?”


    小和尚想了想,說道:“你是覺得明明是我請你喝酒,結果我還得求著你去,這樣做很沒道理?”


    顧濯說道:“原來你也明白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歎了口氣,越發覺得這要求太奇怪。


    無垢僧跟著他歎息了一聲,神情似是悵然,無奈說道:“主要得找個人給我捧場啊,要是沒足夠分量的人在旁邊看著,那我就算贏了又有什麽意思?要知道這年頭想當和尚的人可太多了,要是我不把自己的名頭給打響一點兒,對得起現在的待遇,那是要被人暗戳戳說小話的。”


    顧濯無話可說,心想你把這話放到自己身上未免太假了些,不過道理還真是這個道理。


    然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無垢僧,再次確定和尚的臉皮果真天然厚實,非比尋常。


    小和尚宣了一聲佛號,找不出半點羞愧的意思。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本就沒打算拒絕的顧濯,自然不會再為此多開一個玩笑。


    隻不過他還考慮到了一個更具體的問題。


    他問道:“所以到時候我怎麽給你捧場才對?”


    “啊?”


    小和尚好生不解,更為茫然,心想這也能算是一個問題的嗎?


    顧濯解釋道:“主要是我沒有過相關的經驗,可能需要你提點一下。”


    “難道你平時就沒討好過長輩?”


    “我想想,應該大概好像貌似……的確沒有過。”


    小和尚沉默了。


    下一刻,他眼神幽幽地看著顧濯,說道:“原來你還是第一次啊。”


    ……


    ……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人生中仍有數不盡的第一次可以嚐試。


    金榜題名春宵一夜,破境高歌位極人臣,笑傲江湖歸隱山林,端坐雲上俯瞰眾生……這是許多少年在夢境中去嚐試實現的第一次,而這所有的第一次當中,絕不包括如何在飯局上討好吹捧長輩,畢竟前人那句仰天大笑出門去,最是符合少年心性。


    沒有誰願意在自己最為美好的年華裏留下顯眼汙漬,更不要說主動學習如何拍馬屁,這必然是日後迴首往事之時的慘烈汙點。


    小和尚沒學過拍馬屁,一切都是天然而成,當然無所謂。


    顧濯其實也無所謂,況且這是給朋友捧個人場,又不是真給長輩拍馬屁。


    小和尚沉思許久,猶豫半天。


    直到太陽為群山所掩去,夜色籠罩四野,他最終還是決定讓顧濯順其自然而為之。


    這並非是他不願意傳授其中技巧,而是他太清楚自己這位朋友,言行舉止之間完全按捺不下去的那股氣質,勉強學習也隻會適得其反。


    顧濯有些遺憾,心想自己難得遇到了不擅長的事情,生出幾分好奇學習的心思,結果卻偏偏如此。


    送別無垢僧,他在房間窗邊坐下,讓入夜清風拂去渾身塵埃與疲憊。


    房間裏沒有點燈。


    夜色如潮水般湧來,溫柔地抱住了他,明月獨在他耳畔竊竊細語,不曾帶來煩躁,反而愉快心神。


    顧濯閉目養神,靜靜思考。


    此刻他心中所想的自然不是七天後的那樁所謂機緣,也不是很多人想象中的夏祭過後應該加入什麽門派,而是……


    一道浸人心脾的清香無聲浮現,就此打斷了他漸漸深入的思緒。


    這道清香很好聞,味道雖淡卻不會讓人過之則忘,往最細處去品甚至還有一抹妖異的感覺。


    顧濯睜開雙眼,望向隨意坐在那張貴妃榻上的裴今歌,眉頭微皺。


    他知道今天的所作所為瞞不過這個女人,但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就登門拜訪,而且……這與尋常時候的她並不相同。


    下一刻,裴今歌的聲音響了起來。


    “難得殺了個人,想著你就住在這附近,就順便過來看看,和你閑聊幾句。”


    顧濯沒有說話。


    舉世皆知,裴今歌在巡天司的三位司主中以懶出名,歸一境之下她根本懶得動手。


    如今的神都能夠讓她親自動手的修行者,不必在此刻開口詢問,都能猜到就是那些意圖不軌的邪魔外道中人。


    他看著裴今歌,忽然說道:“之前兩次見你的時候,我都沒有聞到這股香味。”


    裴今歌淡然說道:“明知故問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今夜的她與先前兩次的唯一區別,即是不久前手上多了一條性命。


    清香自是因血而來。


    這是裴今歌所修功法的原因。


    “滿手鮮血,清香纏身。”


    顧濯想了會兒,輕聲說道:“挺好聞的。”


    裴今歌沒有理會這句帶著點評意味的話語,望向窗外那一輪月亮,說道:“之所以見你這一麵,是因為我有一件事想要問問你。”


    顧濯麵不改色,仿佛自己白天什麽都沒有做過。


    他已經想好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麽了。


    之所以調出那些情報,為的確實就是夏祭過後進入哪個宗門。


    至於為何如此光明正大的低調著,其實是在用這種方式來通知你,畢竟誰看到這樣的我都會起疑心……


    裴今歌望向顧濯的眼睛。


    “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她身子微微側傾,單手撐著側臉,聲音裏都是興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詔道於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橋下藍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橋下藍花並收藏詔道於天最新章節